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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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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正如女导游所料,一行人还未走到古宅,那雨便淅淅沥沥落下来了。在半山腰上遥遥望去,雨幕重重之中,灯火昏昧的古宅更显得飘渺虚幻,蜃楼海市般可望而不可及。
钱渡本想叫苏芩一起过来打伞,却见兄妹二人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便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适才向苏芩问起他们二人的身份,苏芩却避而不谈,只笑着说:“你读过这么多书,肯定猜得到,我就不用告诉你了。”钱渡没办法,只好继续和她聊电子游戏。
由于在古井处耽搁了将近一个小时,旅游团到达古宅时已经凌晨一点了。虽说这宅子飞檐碧瓦古香古色,高墙重门庭院深深,但事实上早已不是几百年前的老样子了。各处都是重新上了漆的,里面的房间也被改造成了适合观光的屋子和各式商店,直到深夜仍是灯火通明,人流如潮。众人从凄风冷雨的山间走到这里,顿时感到一阵暖意,人也精神了不少。
宅子进门是需要另外缴费的,女导游替众人交了钱,大家便随着她一同进了院子。靠近入口的几个房间都是小商店,里面摆着琳琅满目的纪念品,再往里面走是一溜民俗展示厅,人们可以在这里了解到山民以前的婚嫁和祭祀风俗。穿过这些房间,沿着长廊一直走,便到达了宅子最宽敞的地方——人工湖,里面安置了一些喷泉,晚上水下的装饰灯一打开,湖上就变得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就是少了些天然味道,许多游客表示不如种上荷花,会更有古代的气息。湖边建有茶屋,也提供酒品,可以要一壶龙井、一盘瓜子,再和几个驴友坐着闲侃两、三小时,一夜也就差不多熬过去了。不过这座宅子的精髓不在这些地方,而是更深处的鬼屋和花园。
听女导游说,凡是到过鬼屋的人都觉得这地方透着一股邪气。入了夜,这屋子便伸手不见五指,任何光亮在这里都会被黑暗吞噬,许多人到这里后甚至会出现幻觉,有说见到美女的,也有说见到吊死鬼的,也有说听到怪笑的,更有人说在屋子里曾被鬼怪抓伤过。
有人问狐女:“那这屋子里到底有没有妖怪啊?不是说这宅子里有狐狸精么?在哪里啊?”
女导游笑道:“呵呵,这屋子我也不清楚有什么秘密,你进去试试或许就知道了。至于这狐狸精嘛,她们若是看你合眼缘,自然便会出现在你面前。帅哥你肯定没问题,长得肯定讨她们喜欢。”
苏芩拉着苏槐,跃跃欲试道:“哥哥,听她讲得这么有趣,我们快进去看看吧!”
苏槐头大道:“看什么?里面又没什么厉害家伙……”他戳了戳妹妹的额头,无奈苦笑,“你又想炫耀你那点本事了?”
苏芩被他看穿了心中所想,有些不高兴,闷着声不肯说话。
苏槐摇头道:“那你和钱公子去看看吧。我到别处逛逛。”
苏芩道:“哥哥你别乱走,一会儿回来在这里等我。”
苏槐点头道:“自然,我就去那边花园走走。”
苏芩听他这么说,便放了心,跑去和钱渡等人一起去排鬼屋的队了。
狐女见苏槐要往花园去,迟疑道:“那边园子里的家伙……”
苏槐顿住脚步:“嗯?”
她脸上呈现出一丝诡秘的表情,似是在期待什么:“你可以猜猜他的原形是什么东西,我就不陪你过去了。”
苏槐被她说得也起了好奇心,忍不住猜测前面能遇到什么妖怪——那花园中长的,自然都是些花花草草,成了精恐怕也不过就是些花妖树怪,能遇到什么特别的人呢?
苏槐还未走到花园,他便嗅到了空气中那股清甜的花香。人间的草木虽不如天上的炫目珍贵,但仍是惹人怜爱的。他陶醉于那若有若无的暗香,不由自主地走进了这种满花草的园子。走进园子,苏槐才明白狐女所说的奇怪的家伙是谁。那人坐在花圃中,摆弄着几盆夜来香,衣着样貌不甚出色,看上去只是个普通人,但苏槐知道他的真身乃是一片龙鳞。
苏槐摇头暗叹:“时间久了,真是什么都能成精。”他上前去和那人搭讪,那人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好久,方才吐露身份和姓名:“我叫李阅川,在这里看园子的。”他并不太想搭理苏槐,说了两句,又低头捣腾夜来香去了。
苏槐也觉得无趣,环视了一番园子,发现最中间围起来的那棵树已经枯死了,忍不住道:“这树怎么枯了?”
阅川道:“水土不服吧。这树以前是海芸带下来的一枝木条,她负责伺候的,如今这些年没有神力维持,这么金贵的东西在这里长不活,自然就枯了。”
苏槐瞥了他一眼,心想这人看上去有点木讷,但事实上心里明白得很,想必也是活了不短,看样子也有三百年了。他走到枯树前看了看,果然是天上的树种,不过现在完全感觉不到仙气了,若不仔细观察,还真与寻常树木没什么区别。苏槐一时有些感叹,想到天上满树芳华,地上却是一段死木,莫名的心绪忍不住翻涌上来,他突然想要将这神树医活,想要看它开上满满一树耀眼的花朵,可惜自己神力远不及海芸,更何况此树早已死去多年,恐怕医得了一时,医不了一世,开满一夜,也便花叶零落,不复生机了。但他仍愿任性一次,让它抽枝发芽开花结果,再尽最后一次轮回。
阅川起先并没有在意苏槐的举动,只当他又到树下抚今追昔去了,哪想过了几分钟,园子里的游客们都指着枯树尖叫起来:“开花了!开花了!看哪!这是神迹啊!”他抬头去看那神树,只见原本枯槁的树干和枝叶已经变得郁郁葱葱苍翠茂盛,泛着一层淡淡的翡翠光华,光华之中仿佛有一轮轮小小的月亮,在枝头摇曳轻颤,夜空中有雨丝垂坠而下,打落在月亮上,顿时月色流动起来,照得满庭生辉,如同白昼。
游客沸腾了,李阅川的心情也变得激动起来。他心中一个早已冷却的念想刹那间苏醒膨胀开来,随着满庭清辉流转不定。等到苏槐重新走回来的时候,阅川站起身来,道:“宅子里很没意思,到处都是人,没什么好看的,不如我带你去盘龙洞看看,那里比这有趣得多。”
苏槐回头看了看那些争先恐后去围观拍照的游人,微笑道:“行啊,不过妖龙我是不会放的,这你要先弄清楚。”
李阅川喉中发出了一阵含混的笑声:“无妨,到那边走走总是没坏处的。”
六.
正值暴雨倾盆之时,盘龙洞这边一个人影也无。只因洞口下面易积水,有时水深数米,容易溺着人,景区便立了禁令,大雨时不许游人靠近盘龙洞。
这倒方便了李阅川和苏槐。两人沿着入口的石阶往上走,想要去那石龙处观看一番。上面的水流哗哗地淌过脚下,冰凉彻骨,苏槐莫名地有些心里发寒。身后那人沉默着,紧跟着他往上行去。洞内曲折蜿蜒,直通山顶,那石龙就势盘卧于其中,一副奋然欲起的样子,神态动作生动逼真,加之各处细节都纤毫毕现,可以说,这石龙乃是镇山之景,每日不知多少人对其观光膜拜,将其誉为神迹。
不知走了多久,苏槐终于看到前方拐角处露出了龙尾的石雕。他走上前去,凑近仔细端详那龙身,只觉不仅形态宛如活的一般,就连龙鳞上细密的纹路也清晰可见,他心下便忍不住暗自感叹了起来。还在天上时,他便从海芸那里听说了这龙的许多故事,知它是碧澈山中一等一厉害的妖怪,品性良善,是个英雄人物,就连海芸也对其敬佩几分,可惜与外来的魔物起了纠葛,被对方阴了一手,中毒后神智混沌,日渐疯狂无法控制,海芸虽然怜惜他一世骁勇,但无奈山中被它搅得不得安宁,她只得将其化为石龙封在洞中,与山林融为一体。
苏槐问李阅川道:“你是哪年从这龙身上脱落的?恕我冒昧,我挺想看看你原来长在这妖龙身上的哪一处……”
李阅川道:“哪一年记不得了,只知道是被魔物砍下来的,被海芸捡着扔在花园里,日子久了就有了意识,后来就修成人形,再后来就在宅子里干活了。至于长在龙身上的哪一处,原来我还知道,如今已经找不到了。”
苏槐诧异道:“为什么?”然而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他顺着龙尾往上看,只见石龙上面多被人刻上了字,有些地方甚至还有斧凿的痕迹,龙鳞一片片剥落下来,也分不清哪些是原本就缺失的,哪些是后来被人凿去的。他想,不知道这石龙还有没有意识,若是心智五感尚在,这拔鳞凌迟之苦可不好受。
李阅川道:“不瞒你说,若非当年心中尚有一分执念,想要重新回到龙身上,我今日恐怕也不会修成人形,站在这里了。”
苏槐知道他在暗示自己什么,为难道:“恕我有心无力……”
李阅川却摆摆手,古怪笑道:“你以为只有你才能做到?今日请你前来,不过是让你瞧瞧我的本事罢了……”
苏槐狐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阅川一面往上走,一面道:“这些年来,此处神力已经不济,即使没有你们亲自解封,我一样有本事将他放出来。”
苏槐又惊又疑,跟着他一路往上,将要走到山顶时,李阅川终于停了下来,指着龙身一处,道:“这里便是关键所在了。”
苏槐低头开去,那石龙背上被人深深刻上了一道奇异的符,凿痕凹陷处积了一层黑乎乎的粘液,看着有些令人作呕。他心想,这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邪术,为何等到现在才来做法?他尚未理清思绪,对方已是伸指探了下去,按在那凿痕中,只见粘液蠕动了起来,李阅川指下缓缓渗出一缕鲜血。苏槐大惊,抬头去看那人脸色,仿佛痛苦至极,似是浑身生气都被吸了进去。血液沿着凹槽一路向下,很快就要填满了,眼看李阅川马上就要完成邪术,苏槐连忙去拨那人手臂,哪知却被反手按住了,那人捏着他指尖按在凹陷处,顿时一阵锥心痛楚从指心传来,令他惊怒异常。苏槐踹开李阅川,想抽手却不能,那符槽吸着他不放,直要喝饱了鲜血才肯罢休。一想到妖龙放出,场面将无法收拾,苏槐顿时涌上十分力气,硬将手扯了出来。
他才稳下气息,身后那人便已开始喃喃吟咒,显然如今神力早已不能压制这等邪术,符痕中血色未满,那妖龙身上的石屑已经层层抖落下来,露出青色的鳞甲。苏槐取出海芸的佩剑,横在那人颈上,怒斥道:“快停下!否则便叫你身首异处!”李阅川却不理他,只专心念咒,似乎是吃准了苏槐心慈手软,不会轻易杀他。
苏槐怒极反笑:“好个阴险狡猾的妖孽!今日便拿你开戒吧!”他手腕一抖,那人头颅滚了滚,化成了一团烟雾徐徐散去了,留下的只有一片青色龙鳞。苏槐俯身去捡,却听身后轰隆隆一阵巨响,整个山峰都被撼动了。
七.
还在鬼屋外面排队的时候,钱渡便摩拳擦掌,想要试试能不能捉两只小妖怪出来给大家看看。他向苏芩讨教捉妖的秘诀,却被她取笑了一番:“你护好那石头是要紧,别妖怪没捉到,反倒赔了东西进去。”
钱渡怀疑道:“我哪里有这么没用?你总拦着我,该不会你和那些妖怪是一伙的?你就是他们说的狐妖吧?”
苏芩咬牙切齿道:“没见识的家伙,真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钱渡瞪大了眼睛:“你不是狐妖,难道是天上的仙女不成?”
苏芩转怒为喜,道:“你总算开窍了。”
钱渡闻言脑中顿时闪过各种神话传奇,心想自己真是要时来运转了,想必自己前世和她有份未能圆满的感情,她现在是来再续前缘的了,若能娶回家中,可就吃穿不愁了!房子、车子、票子,哪样都可以手到擒来,能比别人少奋斗多少年啊!可惜人神之恋,鲜有太完满的结局,或许日后要饱受相思之苦了……
他在原地遐想傻笑了半天,连该进鬼屋了都不知道,还是苏芩推着他跟上队伍,他才从美梦中清醒过来,踉踉跄跄迈进了小门。
鬼屋内果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钱渡只觉脚底寒气直往上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可惜这一点鬼气都被屋内嘈杂的人声给湮没了,虽也有人故意发出古怪的声音来制造气氛,但紧接着人群中便爆发出阵阵笑声,以致于这屋子完全变得不吓人了。有人提议拿手机做照明,更有人掏出手电筒,想要试试这屋子到底是不是很邪门。果然,竟是丝毫光都亮不起来,手机和手电都像是出了故障一般,根本没有用。
钱渡本来还随着大家一起笑笑,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了,脚底下像是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活体,他抬脚避开去,紧接着却有一根细长滑溜的东西缠住他的脚腕就要往裤腿中钻。他忍不住大叫起来,想要踢开那个恶心的东西,却发现那玩意根本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苏芩吃吃笑道:“胆子这么小,遇见条小蛇就怕成这样子了。”她捏住那细长的东西,将它扯了下来,扔了开去。
钱渡一阵恶寒,道:“我最怕的就是蛇了!还有蚯蚓什么的,都很恶心。怎么这屋子里有这么恶心的东西,是谁想出来把它们放进来的,太没道德了。”他话音未落,只觉身后一双柔荑环了上来,有人在耳边呵气如兰,也不知是哪个女妖怪想要暗中轻薄非礼,钱渡顿时僵住了身子。他正自感叹自己艳福不浅,却听另一边传来苏芩的嗤笑声:“你真的怕蛇还是假的怕蛇?看上去挺享受的嘛。”
钱渡晕晕乎乎道:“什么真的假的?”
苏芩道:“哼,看我揭穿这美女的真面目。”语毕,只见黑暗中一道蓝色光焰飘摇直上,飞入屋顶的灯盏中,瞬间屋内明亮起来,照见了钱渡身后伏着的一条蟒蛇。顿时屋内游客一阵骚动,众人惊慌失措,争先恐后地向屋外逃去。苏芩暗呼不妙,心想不能再招摇下去了,便熄了火焰,动用法术安抚了受惊的游客。
那边钱渡早已吓瘫了,陷入了痴呆状态。苏芩将他拉了起来,道:“起来吧!我们该出去了!你刚才什么也没看见,全是我吓唬你玩的。”
钱渡稍稍回过神来,幽幽看着她道:“你不是仙女,是妖怪吧?”
苏芩惭愧道:“胡闹之事,偶尔为之。见笑了。”
两人出了鬼屋,雨已经下得很大了,苏芩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钱渡道:“怎么了?我们快去找胡导吧。”
苏芩有些疑惑,道:“哥哥说在这里等我的。他说去花园里走走,很快就回来,怎么去了这么久?”
钱渡道:“那我们去花园那边找找他。”他转身欲走,忽听远处的山林中传来一种奇特的声音,似低沉,实锐利,起初声音不太大,然而很快愈拔愈高,继而回音阵阵,传到耳边时便如山崩海啸一般,声声震得人头疼。
一旁的苏芩脸色骤变,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焦急:“哥哥怎么把龙放出来了!”耳边龙吟尚未消散,只见盘龙洞顶已是惊雷疾电,暴雨倾盆。云间似有龙影翻滚,随着阵阵闪电忽隐忽现,却不知苏槐身在何处。苏芩深知若非苏槐亲自解封,那石龙万万不可能走脱了,她心中惊惶不定,不知哥哥为何要独自去将那妖龙放了出来。然而此刻情势危急,容不得她再多加思考,苏芩甩开钱渡道:“你别跟过来,我去盘龙洞看看。”她不待对方回应,身形凌风一转,已是消失在雨夜之中。
钱渡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在原地焦躁地徘徊了两圈,却被后面一人按住肩膀,道:“你在这里瞎转悠也没有什么用,不如我带你上去看看吧!”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女导游,那人笑吟吟地望着他,眼中波光流转,似是心情激越,双颊微红,无端生出一股媚态来。
钱渡惊异不已:“你不在这里看着团里的人么?”
那狐女哈哈笑道:“管他们做甚?现在我们要去看的,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戏,恐怕一生只此一次了!”她拉着钱渡,快步往宅子外面走,等终于远离了人群,那女妖怪拉着他开始一路疾奔,钱渡只觉身子轻飘飘的,似风筝一般御风而上,耳边冷风呼啸,狰狞的树影在眼前飞快掠过,晕头转向之中,他已经来到了盘龙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