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聰明的朋友》列纳河

2、不聪明的朋友

　　五点四十五分准点上课时间，

　　杨绍欢坐在位子上，僵硬的要死，是全班最僵硬的一位，这仅仅只是开学的第一周，是他做为王宗桓的学生的第四天。

　　王老师依循开课的第一天就口头颁定的规矩：每节数学课前，桌面净空，准备上课，每个人坐在位子上，把上次上课交代的作业摊开在桌面上，由他用十五分钟的时间亲自检查。

　　他走到哪一排，杨绍欢的视线就紧张兮兮地跟到那里。隔壁明明也算共犯的叶苍穹，倒是老神在在，他压低声音笑着说：＂杨绍欢你白痴阿，干嘛那么紧张，他没看那么仔细啦。＂

　　(有...我觉得老师看的好仔细，越有问题越仔细...被发现怎么办怎么办...)杨绍欢只用气音回答，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最好是有那么神通广大，我们才来几天阿，他根本不认得是不是你的笔迹，而且还数字！＂叶苍穹非常有自信：＂拜托你自然点好吗！＂

　　老师表看仔细，表看仔细表看仔细表看仔细表看仔细阿阿阿阿阿～～杨绍欢疯狂祈求上天赐给他平安的一天，直到老师的手从背后，压在他杨绍欢的那张练习卷的边角上，他觉得他的心跳停止了。

　　＂老，老，我，＂别人什么都还没说，杨绍欢就吓的几乎要和盘托出，哪知同一秒间叶苍穹一失手翻了桌上的水，连试卷在内溅了满桌，绍欢裤子也被弄湿了一片，叶苍芎连忙道歉，身子挨的很近，掏出卫生纸低头帮绍欢擦了顺带掐了杨绍欢大腿一把：(＂笨蛋！不打自招阿？＂)

　　＂对不起对不起...＂他抬起头，把那张试卷也拿过来，擦了又擦。

　　这一切对王老师来说，就像烟雾似的，毫不存在。他非常有耐性，等两只把桌面收拾好，依然把手压在那张试卷的边角，不发一语的看着。

　　不多时，＂绍欢＂，他叫道。＂这个作业，是你自己写的吗？＂

　　并没有等候杨绍欢回答，事实上他连一秒也没等便直接吩咐：＂下课后你到老师办公室来。＂说完就直接走到讲台上开始上课了。

　　杨绍欢现在非常想死。他整节课都非常想去死掉算了。

　　叶苍穹倒是依然冷静，在讲义上写了几句话滑到绍欢前面：＂都是你自己紧张得要死，没事给你弄成有事了，我判断，他就是还不确定你作业是不是自己写的，又要赶快开始上课，想要下课后再找你单独问清楚。你只要坚持是你自己写的就好了，如果他继续怀疑你，问到你不会的地方，你就说你有几题参考书上解的。＂

　　绍欢看了，半信半疑，绝望中又燃起希望。

　　杨绍欢拿起笔，在下面回道：＂我不敢 ＂

　　叶苍穹又写回：＂笨蛋，王宗桓那个人就是吓吓人，你比他还理直气壮你就赢了，你坚持否认他不能把你怎样，他有证据嬷他。＂

　　杨绍欢都不知道＂理直气壮＂要怎么跟自己沾上边。叶苍芎的提议令他又心动又害怕，他又在下面写：＂可是我不敢阿！＂

　　叶苍穹拿过来看了，真想拍死杨绍欢。
　　他只好使出杀手锏，忿忿写道：＂那你也想害死我吗！？＂

　　杨绍欢默默把那页空白讲义撕下来，塞进书包。

　　不久，考验人性的下课时间就到了。

　　下课，绍欢收拾桌面，叶苍穹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怕死了，只好拍拍他的肩：＂唉，我陪你去好了啦。＂

　　＂不必...你不是说我只要否认到底就好了嬷＂

　　你敢否认到底你就不叫杨绍欢了！叶苍穹在心里暗骂：王宗桓就是无聊！干嘛一两张作业每天搞这种阵仗弄得煞有其事阿。

　　就在叶苍穹跟杨绍欢在过道一个说要陪，一个不让陪啰啰嗦嗦的时候，后头王老师已经关掉教室大灯，走往他的导师办公室路上，他经过这两位学生，叫道：＂绍欢，赶快过来。＂

　　杨绍欢拔腿跟上，叶苍穹才想也跟着不放，王老师却马上回身对他说：＂杨绍欢一个人来就好，老师有事跟他讲，你先回家不用等他，等下我会送他回家。＂

　　带上门，转开了暖黄的灯光，王宗桓的这个小图书馆似的办公室，依然令每一个学生感觉相当充满了接纳的情绪。

　　宗桓让杨绍欢坐下，这个17岁的大男孩就乖乖坐下了。他心里很紧张，他反覆在演练老师等下会怎样质问他作业的事，他要怎样第一时间回答，万一老师又反问他反应不过来的事呢～～

　　谁知道，王宗桓在抽屉里翻翻找找，却是拿出一张跟作业一样但是空白的试卷和笔，放到他面前说：＂把你不会的题目选出来。＂王宗桓见他一愣，又解释道：＂你似乎不懂这张练习卷上大部分的问题，你写的那份作业，大部分题目的算式是跳着抄书的，老师这几天都有在巡视你们每个人上课写练习题的情形，你在思考数学问题上，还没有到达那么快而简洁的程度。＂

　　原来如此。杨绍欢拿着笔低头看着那张试卷，他想，当然，那是叶苍芎的作答的式子，当然比我又快又简洁。他盯着纸面很为难，其实这上面的题目他大部分都会，就是忘记做功课了，今天来教室才发现没写，着急得要死，叶苍穹拿过去帮他写好的。

　　时间已经很晚了，王宗桓也觉得疲惫，但他十分耐性地说道：＂从今天的那张作业看起来，发现你不会的题目太多，是观念问题。不会的地方要做记号，问老师或问同学，不能养成全部拿去抄书的坏习惯，这样永远都学不会。我知道你可能是怕丢脸，或是担心作业留空太多会被处罚才去抄参考书解题，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了。今天晚上把你留下来讲解比较清楚，我们来一次把不会的地方都弄清楚，后面你学习起来才会顺利。＂

　　杨绍欢抬头，看着老师那种不疑有它的关切表情，突然觉得难过又愧疚。

　　握着笔他根本不知道要圈哪里，老师处处是为他想的，了解他的程度，体谅他的心情，以为他是抄参考书甚至都没有骂他或要处罚他的意思，还找了这段时间要单独给他讲解，现在他却连坦白承认一个＂其实是作业忘记写了＂的错误都不敢，难道他还要乱圈几题假装自己全都不会，继续骗老师给他讲解到十一二点吗？

　　想到这些，杨绍欢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推开试卷站起身怯怯地说：＂老师，这些题目我都会。我今天是根本忘记写作业了...我整张都没写＂

　　王宗桓皱眉：＂没写？那你是来教室抄别人的作业？＂

　　杨绍欢慌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急道：＂没有！＂

　　＂没有你今天那张作业怎么变出来的！＂

　　＂我，老师...＂

　　王宗桓是生气了，严肃开骂：＂应该注意的事不注意，连功课都不做，一次半次的忘记还遮遮掩掩不敢承认！＂

　　＂老师，我，对不起 ，我，＂杨绍欢吓死了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你错了。＂王宗桓简单总结。＂我一开学就说过，任何理由不写作业，忘记写作业，作业没有带，都是一次五下藤条，上课前自己要主动承认，还记得吗？＂

　　杨绍欢冷汗直流，狂想逃跑，却只能点点头，声音小的都听不见：＂记得　＂

　　藤条。会痛死。杨绍欢又惊又怕又不敢回嘴，左右环视还没有看见那根会让他丢掉半条小命的东西，王宗桓就已经喝令他转身趴在桌子上等了。

　　他很害怕，等候的身子有些颤抖，随后，他感觉到老师的手沉按在他的下腰接近屁股的地方许久一直没放，直到他深深的呼吸好几次做足心理准备了，才感觉到一根略带厚度的东西靠在他屁股上，隐约只是木头的温度。

　　＂初犯，不要再有下次。＂王宗桓说完这句，板子就一下一下的落下来，不是从很高的地方，却还是让绍欢一阵闷痛，委屈得差点喊出来。

　　好不容易捱完，杨绍欢站起来，屁股又疼又烫，但是他突然奇异的觉得，老师并没有他想像中那么可怕。可是他毕竟也是个17岁的大男生了，竟然还因为这种小学生专属的错误被打屁股，他不好意思的看看老师，发现老师表情也不是他刚刚以为的那么生气，老师只是很严肃而已。

　　学生太不成熟，王宗桓总是经常有这种感觉。他缓和下脸色对绍欢说：＂每个人难免都有弄错的时候，但是不要总犯这种错误。好了，这张试卷收进书包，重新写过明天交来给我，不会的地方，还是可以问。＂

　　时间更晚了，他预定要送杨绍欢回家，可是才送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就看见过道哪头，绍欢的好朋友还站在那呢。

　　他笑道：＂绍欢，老师觉得你今天到最后还是能够面对自己做过的事很好，你已经做到全部应该做的事了。至于今天你的那张作业没写又没抄，那是怎么变出来的，应该是别人的事，别人也能坦然面对最好。回去吧，你那个作业，后天再交好了。＂

　　从浩劫归来的杨绍欢，惊魂未定，后半句当然没听懂，他小跑到死党身边，两只一溜烟就不见了。夜色的街灯下，杨绍欢和叶苍穹单车并肩而行，杨绍欢把今晚整个的惊魂过程描述完，才模模糊糊想起来：＂奇怪，老师最后说什么最好别人也能坦然面对，那是什么意思阿不懂耶……＂

　　( END ) 2011.1.28 写于台湾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