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面都美》小珍妮

5、Chapter.2（下）

　　“我找到小美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李路易的表情格外认真，完全没有半点在开玩笑的样子。
　　听的人却是浑身一震，差点把手中拿着的假肢接受腔给抖落到地上。
　　“怎么了？哥，你不记得小美了？就是五年前救我的那个小美阿。”久久不见哥哥搭话，李路易便又补充了一句。

　　李文森当然知道弟弟说的“小美”是谁。不仅知道，他还亲眼见过。
　　五年前，弟弟出车祸的时候，李文森其实并未走远，他就在离那条人行道五十来米外的地方，亲耳听到了尖锐的刹车声和之后凄厉的尖叫声。
　　当意识到出事的很可能是自己的亲弟弟之后，李文森原本的醉意立即消散得无影无踪，放下女友，拔腿就往那个方向跑。
　　车祸现场自然是惨不忍睹，受伤的李路易躺在地上，大半个身子已经是血肉模糊，完全失去了意识。他的旁边还躺着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好像没有受什么严重的外伤，只是身上一件粉红色的小外套被李路易身上溅出的血液染得血红，她似乎还是清醒的，双眼依然睁着，手臂还微微地动了动。
　　李文森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然后强忍住惊慌和恐惧对李路易的伤口做了些简单的急救处理，希望能够尽量减缓血液流失的速度。
　　急救车很快就来了，李文森也跟上了车，在车上打了个电话回家报信。
　　这边弟弟的情况并不好，但血停止喷溅以后暂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倒是那个看起来伤势不太严重的女孩，上车不久后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医护人员怎么努力都止不住，还没送到医院就已经断气了。
　　李文森当时并不了解具体的情况，只是为她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惋惜了一阵，更多的则是悔恨自己的大意，让弟弟遭此本可以避免的横祸。

　　把弟弟送进医院的第二天，李文森就听说了女孩的事。那一刻，脑海中浮现出女孩沾染了些许血污的苍白秀气的小脸，和最后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痛苦的表情，这个21岁的大男孩，忍不住痛哭失声。
　　知道这件事的没有几个人，但是所有听说的人都震惊了。就在李路易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里，李文森同他们的父母一起找到了女孩的家人，对他们表示了感激并希望他们允许自己作出补偿。但女孩的家人谢绝了李家人提出的所有方案，只是邀请他们参加了女孩的告别仪式，并告诉他们过段时间将会举家移民国外，以告别这段令人遗憾的回忆。
　　女孩的名字叫郑美熙，那年只有18岁，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原本即将参加当年的高考。她还有一个17岁的妹妹，叫郑敏熙，和姐姐在同一所高中念高二。她们的父母都是当地的小学老师，父亲教数学，母亲教语文。
　　在告别仪式上，李文森看到了郑美熙生前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整齐的校服，扎着朴素的马尾，笑容纯真甜美。
　　仪式上播放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曲，曲调温柔，节奏轻缓，泛着淡淡的忧伤。在场的所有人都流下了悲伤的眼泪，然后他们默默地祈祷着，希望有天使能够指引着这个善良纯美的女孩平安到达天堂。

　　几天之后，昏迷了整整20天的李路易终于醒来，大家都以为沉睡了这么久的他不会记得车祸当天发生的事情，不会记得那个为了救他奋不顾身的陌生女孩，至少他会在短时间内被自己糟糕的身体状况分去一大部分的精力，暂时无暇顾及。可是他的举动偏偏不在大家的计划之内，刚一听完自己的情况，下一句就问起那个女孩。
　　原本李文森准备对他说实话的，但说到一半便被母亲无声地制止，用一个善意的谎言顶替了上去。
　　事后李文森不得不承认自己当时的确欠缺考虑。李路易虽然性格大大咧咧，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但绝对是个恩怨分明的性情中人，向他隐瞒女孩的死讯，很可能会为他找到一个坚强的理由。
　　之后发生的一切证明事实的确如此。虽然李路易不曾明说，但李文森看得出来，他完全是凭着一股想要报恩的执念活了下来。他表现得比谁都勇敢，一千个一万个配合康复医师的安排，还常常主动要求增加训练强度。
　　期间郑敏熙来过一次，她是来向他们告别的。她微笑着代替父母转达了他们一家人对李路易的祝福，也希望将来回国以后还有机会再见。
　　当然，这一切李路易并不知道。他时常会问起那个女孩的消息，他们也就只好对他编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说她幸运地活了下来，说她正在国外接受治疗。他问起女孩的名字，他们也不敢把全名告诉他，只勉强说出了女孩的小名“小美”，怕他无意中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女孩的死讯，或者一个人去调查女孩的下落。

　　康复出院以后，李路易坚持要留在这座城市里等那个女孩回来。他们劝他，他不听。他们问他连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找得到她。他说，他认得她的声音，只要她康复回来，他就一定能够把她认出来。一年遇不到她，那就两年，两年遇不到她，那就再等，如果她一直没有出现，那他就等她到老到死，决不放弃。
　　他们当然知道他永远不可能等到那个他想等到的人，可是没有人敢冒险把真相告诉他。让他带着一个其实并不存在的希望活着总比突然否认掉他所认为的生命的意义要好。
　　于是他们妥协了。他们把他带回到租了一年多的房子里，甚至干脆把房子买下来让他安心住着。
　　最初的一年多时间里，是李文森陪着弟弟度过的。在哥哥的照顾和一定能够找到小美的坚定信念下，李路易虽然在生活上遇到了不少困难，却始终保持着爽朗的性格和乐观的心态，不久之后便利用他那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找了一份电影配音的工作，有了自己的第一份收入。
　　后来李文森大学毕业，决定回到家乡发展，李路易坚决拒绝了哥哥带他一同回家的提议，一个人留了下来。
　　身体的残疾带来生活上诸多的不便，李路易一个人确实应付不来，于是他请了个钟点工，每天做做家务事，必要时给他一定的帮助。
　　钱的问题他也不愁，除了电影配音之外，他又找了份同声传译的工作，虽说参加的会议排场一般不大，但工作时间宽松自由，适合生活随性的他，两三年下来过得倒也自在。
　　这是李路易出事后的第五年，他们的表妹何嘉琳碰巧也考上了兄弟俩念过的那所大学，虽然她平时住校，但时常会到这里来照应照应，生活明显又方便了许多。其中最显著的变化就是，李路易的发型开始时尚起来，身上的衣服也不再都是千篇一律的颜色和款式。

　　李文森原以为，他的弟弟会就这样在这个为他编织了一个美丽谎言的城市里一直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可是现在，李路易对他说，他找到小美了。
　　换做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大概都不会对李路易的一句话作出这么强烈的反应，可是李文森不一样。他是亲眼看着那个女孩断气的，他比谁都有资格证明她的死亡。
　　那么，弟弟说的这个“小美”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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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我记得，不就是弟弟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救命恩人吗？你刚才说你找到她了，是真的？是不是昨天在商场……”李文森只得不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了解清楚具体情况再作打算。
　　“对，就是昨天，就嘉琳离开那会儿，我在商场里被撞了一下差点就摔了，是她扶住了我。真的，我认得她的声音，她对我喊的那句‘小心——’，和五年前一模一样。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做命运？我就说，我们第一次相遇就那么惊心动魄轰轰烈烈，缘分肯定不浅，只要我有耐心，就一定不会错过的。她告诉我名字了，她叫苏明美，好听吧？还有，小美她好像恢复得不错，很健康很快乐的样子，还当上了幼稚园的老师，我真的很开心。”李路易一说起他的小美来，便眉飞色舞兴奋得不得了。
　　“这些都是她亲口告诉你的？那她认出你了吗？”李文森一听这个名字，便立刻明白李路易八成是认错人了。
　　“呃，有的是，有的不是，但应该没有错。她没有认出我，而且，好像还不太喜欢我。”李路易自觉地把自己动的歪脑筋做的小动作一概略过。
　　“你都没有跟她说起过去的事吗？”李文森看着弟弟开心的样子，不禁又开始担心，一旦那个女孩否认了以前发生过的事，他就会发现，自己根本就是认错人了。这对苦苦等待了五年的他来说，将会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以后也不准备说。”李路易果断地摇头。
　　“你一个人在这里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有一天遇到她报答她吗？这下真的让你给遇上了，你就甘心什么都不说直接放她走了？”李文森倒是希望李路易能有这么省事，匆匆一遇就当完成心愿，从此愿意回到家乡过他自己的生活。可惜他清楚得很，他那固执的弟弟绝不是这样的人。
　　“是，我想报答她，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所以我更不能告诉她我是谁。哥，换作是你，看到自己拼了命去救的人变得又残又瞎，你会开心吗？而且，我……”最后的半句话李路易没有说完，“我当然不会就这样让她离开，就算她拥有了一切，再不需要我为她做什么，也要等到能够肯定她确实一切都好，我才放心。”
　　“这些事情哥来做就行了。既然知道了她的名字和职业，想了解什么不行？”得知弟弟并不准备向那个女孩提起过去的事情以后，李文森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却又因为他的理由心痛不已。
　　“不，不要用这种方式对待她。她救的是我的命，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应该有别人来插手。哥，我很抱歉，我知道你这是疼我，可是有些事情，只能由我自己去完成，你是帮不了我的。”李路易表情严肃，完全没有平时嬉皮笑脸的不正经样。
　　“好，你自己来，都让你自己来。那哥帮你出出主意总行吧？说吧，你准备怎么做？”李文森只得作罢。
　　“我给了她我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但是我觉得她主动和我联系的可能性不大。她没有告诉我怎么样可以联系到她，但是她在接电话的时候有提到她工作的幼稚园，就在千汇附近。这可得麻烦哥帮我查一下了，知道是哪间幼稚园，应该就能找得到她。不过，我想我还是先在家等她几天，她能主动来找我那是最好了，毕竟我这个样子出现在幼稚园不太好，那里小朋友多，我又看不见，到时候磕了碰了或者被我吓哭了，小美脸上也不好看。只要我和她还有第二次碰面的机会，我就有可能找到和她进一步发展的借口。亲近她，了解她，就能看到全部的她，就能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很健康，是不是每天都过得很快乐。”李路易不加隐瞒地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好，这个忙我一定帮。”李文森拍拍弟弟的肩膀，以示鼓励。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这不过是一场误会。可是为了满足弟弟的心愿，他所要做的，就是将错就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