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猫十七

14、第十四章

　　皇帝虽年幼不能理政，可早朝的时候还是要象征性地坐在龙椅上，听取底下大臣的上奏。
　　刘衍听政近两个月来一直安安分分，可不知是安分了太久终于坐不住了，还是得了韩子敬暗中的教导觉得自己有了靠山。这一日，在众臣们商讨如何处理凤阳居民一事上竟有了自己的意见。

　　凤阳一地本就是一处穷乡僻壤，而且频频荒年。本来当地百姓一直默默忍受着这种困苦的日子，可在天下反叛四起的大环境下，凤阳居民也在几个少年豪杰的带领下，举起了反秦的大旗。
　　不过这种贫困地方，老百姓想要填饱肚子都觉困难，更没有富余的财力可供起义军装备军队。因此很快，凤阳的起义便被朝廷派兵镇压，现如今所有义军首领都已伏诛，而朝廷所要商讨的就是如何对待支持反叛的凤阳县居民。

　　依赵易所想，凤阳不过一个小县，起义也不过百天，朝廷大军一到，起义军立刻便被瓦解。对此的善后问题，下面的官员提出来，也不过是例行其事，根本就没有深刻探讨的必要。
　　所以他几乎是连想都没想，便下了一个要全县重罚的命令，令具体事宜由下面所属部门全权责办。

　　可没有想到，刘衍却在这个时候开口。
　　“丞相，朕以为凤阳县民一事，不该如此草率处理。”

　　赵易几乎是缓了片刻，才确定这声音确实是发自他的头顶。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动作缓慢得就好像只要稍快一点他的骨头就会散架一样，“皇上是说臣在这件事上处理得不当吗？”

　　刘衍端坐在龙椅上，头上的冕冠压得他的脖子酸疼，他却仍旧挺直了腰杆，表现出帝王所应具有的威仪。
　　“朕以为，凤阳县民之所以造反，是因为连年遭荒，百姓活不下去，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向朝廷表明自己已被逼到了绝境。如再施以重罚，也只是让臣民的怨恨加深。就算今日被镇压下去，等到来日再有机会，他们也还是要继续反的。莫如给凤阳县民减赋三年，以昭我朝廷的恩德……”

　　“呵，皇上！”赵易一开始还耐心地听着，可越到后来就越现出不耐的表情，最后干脆直接出声打断了刘衍，“皇上宽厚，可毕竟还是年幼，不明白这其中的要害。凤阳县民支持反军，如果不加以重罚，反而还是给他们免税的话，那朝廷岂不是在鼓励别县的居民也跟着一起反吗？”

　　“可是……”一味冷酷地镇压到底不是使王朝得以长久的办法。
　　刘衍想把他的想法说出来，他知道自己还未到亲政的年龄，一切都还要仰仗这些大臣最后做主。但他已经不想再这样干坐在这里，毫无发言权地听他的臣下来决定他的王朝。
　　权力如果离得太远，会让人丧失得到它的妄想。可一旦它被人抓在手里，或哪怕只是挨在手边，也会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使用它，证明它已真切地被抓牢在自己的手中。
　　此刻的刘衍就正是这样，理智上他知道现在还不是他该说话的时候，可一旦当他坐在龙椅上，高高地俯视群臣时，他就忍不住想要统领一切的欲|望。

　　可赵易显然没有体谅他的这种念头的兴趣。
　　赵易此刻最不想要听到的，就是上面的这位小皇帝在朝堂上开口说话。
　　他不再给刘衍说话的机会，“皇上，皇上您尚且年幼，这些事情自有臣等为您分劳，皇上不必多虑。”

　　刘衍张了张嘴，求助的视线投向韩子敬，可后者却只是事不关己地低着头，根本都没有发现到小皇帝急切的目光。
　　刘衍便抿紧了嘴，暗自气鼓鼓地瞪着韩子敬的头顶，却不再开口。

　　下了朝，刘衍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去宣韩子敬过来。
　　韩子敬连宫都没来得及出，就直接被人领到了太和殿里。
　　他到时，刘衍正在小六的服侍下换装。
　　刘衍抓过小六帮他脱下来的外袍，往床榻上一砸，然后愤愤地瞪着韩子敬道：“刚刚朝堂上，师傅为什么不帮我说话？”

　　韩子敬不以为意地站在皇帝寝宫的中央，冠冕堂皇地道：“丞相大人说得有理，皇上尚且年幼，还有很多事情不懂。天下大事，颇为复杂，并不是皇上想当然的那样。皇上应该多多听取诸位大臣的意见，学习诸位大臣的决策，这样才能够在将来亲政时做到少犯错误。”

　　刘衍哼了一声，早知道从韩子敬嘴里根本就听不着什么让人舒心的话。
　　他自己把怒气压下去，抚平了情绪，然后凑到韩子敬身边，“师傅，我想出宫去看看。”
　　韩子敬挑眉，“皇上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
　　刘衍的拳头置在身前，神态庄重，“不是突然，我是一直都有这样的念头。我常年呆在宫里，如何能知道外面臣民的疾苦。我觉得，如果我今日能够对外面多有一些了解，就一定不会被赵丞相轻易反驳，我——”
　　韩子敬看着刘衍情绪激昂的样子，不由失笑。
　　“师傅！”刘衍红了脸，想也知道韩子敬是在笑他，虽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会惹得他发笑。

　　韩子敬轻咳了两声，收住笑意，微带嘲讽地道：”皇上想看天下，却忘了您现下连这皇宫都还没有走全吗？不视脚下，却把目光放在远处。不过是不切实际地好高骛远罢了。”

　　刘衍被说得哑口无言，想要反驳，却不知如何开口。他的脸上现出愤怒的神色，可在瞪了韩子敬片刻后，却终于只是低了头，轻哼了一声道：“师傅说话总是喜欢拐弯抹角，可在说伤人、刺激人的话时就总是非常直白。”

　　韩子敬挑了挑眉。
　　是吗？他自己怎么没觉得自己有这个毛病？

　　下一刻，刘衍已经抬起头来，脸上现出少年人特有的坦然和直接，“既然师傅如此说，那我就先把这皇宫的每一寸地方都走上一遍，给师傅看！”
　　他说完，也不等韩子敬反应，便一甩袖子，背着手往外走去。

　　小六赶紧要跟上去，却在刘衍的一声“不必跟着”下退了回来。

　　韩子敬多少有些纠结地看着刘衍的背影。
　　他说刘衍连皇宫都没有走全，就想去看天下，是在暗讽他连自己该做的事情都没有做好，就想要去管其他的事了。可怎么就被刘衍理解成了他真要他去走遍皇宫呢？就算真把皇宫走遍了，又能有什么作用？

　　韩子敬看向小六，后者仍是一副天然的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简直是比他还要悠闲。
　　韩子敬叹气，“那小子不会真是傻瓜吧！”他突然开始怀疑起自己看人的眼光了。
　　难道之前种种他在刘衍身上看到的心计都是他在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吗？不然刘衍今天怎么能干出这种傻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