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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天佑五年,夏
      韩子敬侧卧在长榻上,翻着一本市井间新印出来的传奇。
      传奇讲的是一个被乡里百姓所厌恶的顽皮少年,因为犯了事情不得不逃出乡来,却在中途经历一番巧遇,救下了微服出巡帮助少年天子寻找贤德之才却路遇强盗的公主,然后在公主的引介下见到天子,最后帮助天子去除了朝中奸臣,并迎娶了公主的故事。
      这一类的小册子最近在市面上流行很广,很多人都愿意花钱买它来看。
      韩子敬也是愿意看的——在没什么事情的时候,正好打发过夏日的酷热。

      长榻被置在窗下,窗子已打开,挂着卷了一半的竹帘。
      风吹起时,竹帘前后摆动,发出哗哗的细微响声。窗外的桃花正是谢时,风一吹,就伴着其他开得正艳的花香一起飘散进室内,零零散散地扑在韩子敬的身上。

      韩子敬闲来无事,倚在长榻上看了一下午的闲书,好不爱不释手,津津有味。
      可等到看完了,将书合上,困意就上了眼睛,只是恨夏日暖长,明明已该到晚间了,可日头却仍旧高高地赖在天上。

      他打了个哈欠,坐起身,从身前的茶几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及到入口触到涩味,才发觉茶已经凉了。
      正想唤人来换一壶茶时,房门却被打开,一个身穿绣着暗金花纹的紫色锦袍的少年迈步走进来,露出温润而暗藏威仪的微笑,“师傅。”

      韩子敬抬眼瞄了来人一眼,瞬间有些感慨。

      他还记得,四年前的时候,这孩子还不到他的胸口,那发育不良的样子使得他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倒只像是八九岁的样子。

      而今四年过去,刘衍竟已长得比他还高出小半个头去,体格也越发健壮起来。当年,他的一件外袍能把这孩子团团裹住,还要有长长的一截拖在地上。而今,怕这孩子已会嫌他的外袍太瘦了吧。
      韩子敬倒不是特别地想要感叹岁月的造化之力,只是越来地越有些嫌弃此刻的刘衍罢了。
      总觉得他还是年幼时干巴巴的样子可爱。

      刘衍可不知道韩子敬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回手关上门,自顾走到韩子敬榻前,挨在韩子敬腿边,蹭着一点榻沿坐下,看了看韩子敬握在手里的书,有些不认同地道:“师傅你又只是在看书。好像我每次来,师傅你都是倚在这看书,所以你都不知,我是多么期望有一次我来的时候,你会变个花样给我看看。”

      韩子敬懒洋洋地重新倒下去,“微臣的生活自然是不如皇上您的丰富有趣,可以时不时地到市井各处游荡不说,心血来潮的时候,还能来看看臣在做些什么。”

      刘衍轻笑,虽然仍旧年少着,可在他的笑容里却多了一些包容的意味,好似他与韩子敬之间他才是一直年长的那个,“小徒这不是一直在遵循师傅的教诲,要让赵丞相知道我这个皇上比起政事来更热衷于玩乐嘛!”
      他停顿了一下,虽然脸上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可心底里他其实一直都是很急切的,急切于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赵丞相最近实在是春风得意,尉迟太尉自两年前在平乱蜀地受伤之后,这两年一直都在家中养伤,再不轻易过问朝中事情,我这个皇子又是个干架子,朝中大小官员全是赵易的门客或门生,无不以他马首是瞻。他在朝中现下说一不二,俨然就是未登基的皇帝了。最近竟然还把主意打到师傅身上,想换自己的人来取代师傅的位置,看来真是把这朝廷当成他自己的了。”

      刘衍边说,边认真地观察着韩子敬的表情。
      却只见他的这位师傅大人正半眯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
      刘衍便深吸了口气,压下自心中升起的些微不满,转眼,欲要换一个能让韩子敬感兴趣的话题。

      一阵微风吹进来,带着花香,刘衍闻见,立时抽了抽鼻子,忍不住地打出一个喷嚏来。
      他有些微花粉过敏,早些年倒还不明显,可随着年月增加,倒越发敏感起来。为此宫中栽的那些花卉便都已除了。
      韩子敬是知道此事的,下令遍除宫中花草的人还是他呢,可偏偏就是他自己的家里,一到春夏便繁花似锦。

      刘衍知道韩子敬其实喜欢这些花草类的东西。
      自从宫中春夏不再有花之后,韩子敬进宫的日子就明显的少了。有时是实在被他催得没法,才到宫里去走上一趟。
      刘衍不好,也不敢跟韩子敬说你这府里的夏花怎么都还留着,可先前的不痛快加上此时的又不痛快让他无法全憋在心里。
      可他又不直说,只是皱了皱眉,现出一脸嫌弃的样子道:“师傅不觉得这花香里总是还带着一股野草的涩味吗?师傅若是喜欢让屋子里香香的,我就把宫中御用的熏香拿出来给师傅点,师傅你看如何?”

      韩子敬失笑,“皇上在微臣这里有这么多不满意的地方,那不如少来,免得碍到自己的眼睛如何?”

      刘衍哼哼了两声,心底下怒气更炙,却不发作,只转了眼,站起身来,摸着自己的腹部道:“我肚子饿了,师傅府上什么时候开饭?”
      韩子敬斜看着他,笑得惬意,“皇上若饿了,自行让下人开饭就是了。微臣午饭吃得晚了,还在积食,皇上自便。”

      刘衍便开门出去,让守在门外的小六令韩府的下人开饭。
      饭菜很快便被端上来,摆在特意置上来的小桌上。
      刘衍瞄了一眼菜色,顿时生了些悔意,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在韩子敬家叫饭。

      桌上只有四样菜,不见一丝肉丁,全都是清汤清水的蔬菜,淡而无味。
      刘衍只吃了一口,便放下筷子,继续嫌弃,“师傅堂堂校尉,家里难道天天就吃这样的东西吗?”
      韩子敬笑,“微臣家里确实不缺米粮,可近年仍是雨水稀少,很多地区遭旱,粮食收成不好,百姓们别说一顿饭能拿出四样菜来,就是一样恐怕也是颇为珍贵。微臣日食简朴,为的就是不忘以此告诫自己,千万勿忘百姓疾苦。”

      刘衍哼了一哼,虽然看起来韩子敬说得是像模像样,可他一个校尉,管得着旱灾的事吗?
      刘衍经验性地觉得,韩子敬只要一开始冠冕堂皇,说得那就是再假也没有的假话。
      依照刘衍对韩子敬的认识,此人能够泰山压顶面不改色,却绝对不是一个能够受得了简朴生活的人。
      从来都不亏待自己,绝对是韩子敬的最大特点。
      可虽明知如此,但他又抓不出韩子敬的任何毛病,只能又重新抓起筷子,在四个菜色间不停地拨来拨去。
      “就算都是青菜,好歹也做得有滋味一点吧。怎么师傅你家的菜,都像是只在水里捞了一遍,一点味道都不沾似的。”

      韩子敬事不关己地斜了他一眼,轻笑,“皇上还是不要太挑拣了,没有毒便吃吧。”

      刘衍又捡了半天,终于还是把筷子放下,彻底放弃了。
      如果韩子敬对这菜的评价就是没有毒就不错的话,那他也还是不要再继续虐待自己了。

      刘衍转了身,重新面对着韩子敬。
      后者正眯着眼假寐,脸上一副悠闲自得的表情。

      刘衍看着他,微微出了神。
      这个人,他已经看了很多年。
      年幼时,他曾将他当做能够改变自己命运的人那般仰望和期待,而他也没有辜负他,帮他坐上了如今的位置。
      他从最初的对韩子敬小心翼翼地讨好,到如今可以这样平和地与他相对,对这个人从仰望到平视,他花了整整四年的时间。
      可此刻,韩子敬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我自遗世独立的模样,他期望能够仰仗于韩子敬,却又觉得自己根本抓不住他,也弄不懂他。

      刘衍握了握拳,收起迷茫的心情,重新换上微笑的表情。
      他上前,推了推韩子敬,“师傅,我今天带您去个有趣的地方吧。”
      韩子敬半睁开眼,慢悠悠地道:“臣惶恐,但臣以为,皇上觉得有趣的地方,臣可未必会觉得有趣。”
      “师傅未去,怎么就知道无趣呢?”刘衍自己动身,硬托着韩子敬的胳膊将他拽起来。
      韩子敬没法,只得随着刘衍起来,然后跟他一起出了门去。

      大门外有马车候着,车后又有侍卫便服随行。
      韩子敬也懒得问刘衍是打算带他去哪,上了车便往车厢一靠,又径自打起盹来。

      马车再停下时,韩子敬才睁开眼,外面声音嘈杂,显然是非常热闹。

      刘衍与小六先行下了马车,然后刘衍在车前等着,将韩子敬扶下来。

      不等韩子敬仔细看过他们这是在哪,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便已经扭着腰肢迎上来,将胳膊搭在刘衍的臂弯里,“呦~三位公子这可都是贵客啊,快里面请,里面请啊!”
      虽然这三人她一个也不认识,但只看他们从马车上下来,一个温润儒雅,一个威仪内敛,一个飘逸脱俗,他们身后又跟着护卫随行,老鸨也就知道,这三位公子,或如果只以身上所着的衣裳来判断,也是这三位中的至少两位,也该是出自于大户之家。

      韩子敬看了这□□微露。摇曳生姿的半老徐娘,不必再看周围,也就已经知道刘衍这是带他来了什么地方。

      虽然状似毫不关心,但他其实很清楚平日里刘衍出了宫都会去什么地方。而他也很确定,这花街可不是刘衍的流连之所。
      再看刘衍虽然仍旧笑得温和,可眼睛里明明暗藏着对于老鸨的厌恶,韩子敬就颇有兴趣知道,刘衍如此勉强自己地带他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了。

      笑了笑,韩子敬迈步往就在他身前的大门里走。

      老鸨见客人已经选定了她家,立时笑颜逐开,上手挽上韩子敬的胳膊,一边一个地领着刘衍和韩子敬往里走,“公子们请这边走,公子们想来是第一次来我们这种地方吧。如果三位公子从前来过,别说是来过我家,就是只在这一条街上逛过,我柳娘也是绝对不会忘的。别的不敢说,对于眼力我可是敢打包票的,这整个咸阳城里啊,就绝对不会有比我柳娘更会看人的人!我只看三位公子一眼就知道,三位公子一定都不是凡人。今日三位公子来我们这里,真是让我们蓬荜生辉了呢!”

      柳娘一边说,一边将三人引进一间包厢。
      包厢里面采用的是古制的式样,不设桌椅,地上铺着细竹编就的地毯,墙壁上挂着山水画作,看起来古朴而简单。
      将三人安置下,很快就有人送上三张矮几,几上放着数样干果和茶水。
      柳娘复又进来,问了三人点些什么,小六一一点了,柳娘再出去安排。

      很快,酒菜被送进来,伴着一起进入包厢的还有三个妙龄的女子。
      这三个女子,都以花卉为名,分别叫做海棠、红药和芙蓉,其中名叫芙蓉的女子是馆中的琴师,只负责弹奏古琴,并不待客。三个人一进来,芙蓉便支了琴,弹奏起来,而海棠坐到刘衍身边,至于红药则坐到了韩子敬的一边。

      刘衍接过海棠斟送过来的酒,轻抿了一口。
      他微笑着看着红药挨挤在韩子敬身边。

      印象中的韩子敬,好像一直都是一副遗世独立的清淡样子,除了清夫人病重时他看过韩子敬带有感情的表情外,刘衍就再没见韩子敬为了什么而动容过。

      刘衍不相信,韩子敬就真地是这样一个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为所动的人。
      他知道韩子敬这些年的生活,虽然身居校尉之职,手握权柄,可在韩子敬的身边却一直没有什么女人出现。
      刘衍想象着,这样的韩子敬应该是不擅长于应付女人的,他很想看看,当女子坐在韩子敬的身边时,他窘迫拘谨的表情。

      可是,刘衍想象中的画面却并没有出现。
      韩子敬轻揽着红药,就着她手喝她送来的酒,毫不在乎地享受着美人的诱惑,他的眉目间是如此自然,仿佛自己在做的本就是再平常也没有的一件事情。
      他拥抱着红药的样子,既不过分轻佻投入,也不局促不安,却让刘衍忍不住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刘衍的视线盯在红药抚在韩子敬胸前的手上,突然觉得那白玉凝脂般的纤纤细手此刻竟是有着说不出的碍眼。
      他猛地灌了一杯酒到自己的口中,感到心中一直控制自如的怒气此刻却像是突然失去了阻碍般,奔腾着喷发出来。
      韩子敬脸上那永远微带着嘲讽的笑意,虽然从前也一直让他隐隐感到不快,却从没有一刻像现下般让他恨不得从他脸上撕去。
      已经没有心力再多想,刘衍砰地一声将酒杯砸在几上,然后大声道:“够了,都给我滚出去!”

      琴声戛然而止,女人们全都茫然而不知所措地看向他,他的目光却只是死死地盯在红药搭在韩子敬身上的手上。
      刘衍看着三个被吓着,却一点动作都没有的女人。他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沉声喝道:“没有听到我说让你们都出去的话吗?”

      三位女子惊慌地对视了一眼,匆匆起身,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赶紧退出去了。
      屋子里瞬间只剩下刘衍、韩子敬和小六三人。
      小六的视线在刘衍的脸上扫了一圈,然后也站起了身来,默默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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