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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第二十九章 何以度喧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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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大街是京城内城最繁华的一条街,能并行两辆官制马车的宽阔街面日日熙攘,南北两侧聚集着全京城最顶级的酒楼钱庄、各大商行铺面,来往俱是高官富贾,声色犬马,酒醉金迷。
金楼就在这条街上。
四五年前我头一次听陆兆元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着实嫌弃了一下。
所谓金楼,外人看,临街是个茶楼,镶金雕银建得富丽堂皇,其内不设散桌,全场俱是私密雅间。
虽说配了这么个粗俗简单的名字,在东大街上倒也不算突兀,因着豪华价高彰显的高门槛高身份,捧场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
当然,再奢华,若只是个茶楼,也不会被念到我耳朵里。
金楼背后做的是高端赏金营生。
寻人问事买卖消息,甚至买命卖命,只要出得起钱就办得成事,价高得令人乍舌,一度有传其起价十万两,遇到恩怨双方都是大户的时候,动辄百万两也飙得上去。
真假未曾深究,总之不是一般人解决恩怨的地方。
其实买命卖消息倒也罢了,江湖上稀松平常。
只是那时人尽皆知逆水每年三月九月初比武选人,甫出道的金楼大抵是为了树立声名,仿佛与逆水打擂台般,散消息定了每年三月九月末召集赏金比武。
悬了黄金万两的赏,财大气粗,江湖侧目。
当年的倾城逆水自恃身份,当然不能为此公开计较什么。私底下,因着金楼地处京城,背后保不齐便与朝廷有什么盘根错节。
景熠不发话,我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说到底,拿钱办事还是登不得大雅,多少令江湖人不齿。但人多消息就多,逆水吸引的都是高手,金楼花重金引更多江湖人聚集京城,不外乎是图利。
也便由它去了。
于是这样一个不若唐家堡严苛,也不若逆水低调的赏金组织,顶着昂贵和唯利是图的光环,不温不火的做开了自己的生意。
说它不温不火,北方几省,无论是花钱寻仇,还是拿秘密换钱,第一个被提到的都是这里。
然而在倾城覆灭之后的几年里,面对着江湖高等组织的一大片空白,却也没见它坐大。论起声名影响,甚至不比之后出现的金陵逆水。
足够闻名却无锋芒,有实力却无立场,让我一直怀疑金楼背后有高人运筹。
所以当红笙在我回宫第二年领着我过去,告诉我金楼是她在管,我听了只是笑一笑。
红笙在管,那背后不就是景熠。
怪不得没了逆水他依旧不乏消息渠道,能一路跟了我大江南北——
金楼没有多少人,想赚赏金的江湖人却遍地皆是,我自然无论如何也藏不住。
也怪不得财大气粗——
整个儿大夏朝谁能跟皇帝拼家产。
不可否认,他比之先祖的高明。一个靠金银维系的组织,利用人性贪婪各取所取,办什么事,钱货两讫,不必做大,也不必有牵绊。
人性不改,便永不会如倾城般迷失了方向,招致覆灭。
不知是不是江湖已经安逸了太久,今年九月金楼的比武比往届要火爆一些,进行到第十日还未决出魁首。
痴迷武学的红笙每每到此时便整日的坐立难安,到底引了我点头跟她来看。
临街的三层茶楼后面,隔了两进庭院,又有一座小楼,两层高,外面看来朴素无华,进门便是楼梯直上二楼。
二楼回廊宽敞明亮,三面设有雅座茶桌,一面供人散立。望下去中间是六七丈见方的楼井中庭,死井无门无窗,下铺砖上有顶,四周吊了一圈宫灯。
一楼回廊纱幔坠地,看不见内里,除非从二楼跃下去,否则也无楼梯可走。
这才是真正的金楼,比武的地方。
此时的我,就身处一楼回廊的纱幔之内,这是年年坐进二楼雅间的豪客也不见得能站到的位置。
一楼回廊并不点灯,烟色纱幔映着灯火,外面看来反光却不刺眼,将中庭照得愈发亮堂,从里往外看又异常清晰。
我到的时候傅鸿雁也在。
红笙俨然没料到,大抵早有人灌输过她这个忌讳,她顿了一下忙来望我。
其实我也不是猜不到。
红笙日夜在我身边,尽管时而出宫,但金楼的事务怎么可能只是那寥寥时辰可以处理的,这里面自然有人在帮手日常。
我来得少,他们藏得好,眼不见我也不去拆穿。
我与傅鸿雁的恩怨,中间夹着一个景熠,始于他,也僵持于他。连那个做皇帝的都无力回转,旁人更加插不上什么话。
这几年,我不是没有想过正面听一听他们的解释,让过去的事过去,但每每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东西,便免不得又是一脸凉淡。
一楼回廊前后并无出口,唯一出入的隐秘小门在我身后,傅鸿雁避无可避,束剑冲我低了低头,将整个人退到阴影中。
扫他一眼,关外回来之后,他在景熠面前从不佩剑,在宫外又大多躲着我,这样手里拿剑的傅鸿雁,倒是很久没有见过了。
我淡淡的别开眼,留下红笙与他说话,自己朝回廊里面去了。
中庭里两人缠斗正酣。
根基身手看起来都相当不错,其中一个灰袍的略占优,山东苏氏剑法使得十分纯熟,应是正宗传人。另一个蓝袍的也不是善辈,输赢不是一时半刻的事。
心里想着,看来这两年金楼吸引的已经不光是那些贪图名利的泛泛之辈。
默然看了一会儿,我轻声问跟过来的红笙:“是接了什么棘手的单吗?”
消息买卖谈不上困难,金楼名声在外,只要有人想卖,没人跟这里拼得起价格,棘手的只能是寻仇单。
金楼杀人与川南唐家堡的不同。
唐家堡的生死缉要杀谁天下皆知,常常挂上数月经年无人接单,毕竟不成事反而会赔进自己,唐老太太的宝贝再好也不见得划算。
金楼的单则极少公开,掌事的敢开价接单,便有把握办事,定了日子即可收钱交差,雇主亦无后顾之忧。
价高自有其价高的道理。
诚然,值高价的目标大多不是无名之辈,虽说对面亦可出更高价买命,但金楼每年总要有那么几单撑门面,才不致叫人轻瞧了招牌。
于是遇到红笙和傅鸿雁都拿捏不准的单子,在景熠的默许下,便会问到我跟前。
大概也不仅是默许。
景熠花了近三年的时间帮我重养经脉,养得仔细奢靡。
惊天富贵之下,两个坚定虔诚的人携手前行,不但将我从经络的折磨中彻底拉出来,现在的我甚至能抬手指点红笙几招。
虽然只是不携劲力的比划演示,依然让红笙感激涕零。
景熠说,那座后宫,会一直是一座后宫。
于是三年来,我当真身处后宫,除了不掌事,我拥有着一个皇后的全部体面和辛酸。
皇帝大半日子在我枕边,但也会召后宫妃嫔侍寝,也会去旁的宫里过夜,二皇子、二公主和三公主相继出生,也相继被抱到我跟前。
我说他选好了继承人可以放到我名下,他却执意想要提前给我一个孩子养在身边,我每每抵触,他并不坚持,却总会再有下一个孩子抱过来。
永延宫何贵人的身孕快要足月了,我连续几日跟着红笙出宫来,也是有意想避一避。
他没有给我想要的那道遗诏,我也没有催,岁月还长,不着急。
无论如何,帝王的珍视有目共睹,以傅鸿雁和红笙的谨慎程度,没有景熠的直接指示恐怕不敢贸然拿金楼的事跟我开口。
这会儿能撞上傅鸿雁,证明是景熠有吩咐。
他这几天在乾阳宫忙得不见人影,又是有什么事值得他分心。
“没有,”红笙摇头,指指中庭,轻声道,“就是这边大抵今日就能完事,但后面的悬赏不能发了。”
金楼每年两次比武都悬以重金,除了魁首可以拿走黄金万两的固定赏金外,还会公开发布一单悬赏。
壮声势也好,助兴也罢,以价高闻名的金楼,每年仅公开两单,选的自然都是大手笔中的大手笔,光凭这个就足以吸引大片目光。
我挑眉:“怎么,撤单了?”
金楼的单在成事之前都可以撤,但五成的订金不退。
“不是,得退掉。”
我听了一怔,转头去看她。
收了订再反悔,特别是这种临阵准备公开的时候,就算是全额退钱也是砸招牌的事,虽说高价单要对付的都不是无名之辈,去年的两单他们心里没底,最后还是我给定的。
今年没有问我,应是没有难度才对,怎么会突然出这种纰漏。
“是什么单?”我问。
“一百万两,”红笙报了个价码,迟疑一下,她小心的看我,“杀花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