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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番外·后来·篇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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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言,这孩子是你亲生的吧?”少顷,顾绵绵突然问。
“这还能有假?”
“这毒很凶的,见血入肺都根本救不起来,我还以为失手让你吸入了,你这么吓唬我,太没良心了。”她还是愤愤不平。
“那你还找我试,都说了现在扛不住,而且孩子还在旁边。”我微词她所为。
“然后救不起来就不救了?连解药都不给了,”我捞起她刚才掏出来的镖,“怎么还要灭口呢。”
“因为我察觉了你体内还有破月残留。为了确认,我还用前面两层毒试过了,对你都毫无效果,你没发现吗?”
她仰面往上望,淡淡的说,“最后这毒于旁人绝对是夺命的东西,于你,就脱胎换骨了。”
“真出了差错,解药也不一定保险,只有我的血能救你。”顾绵绵说。
“毒性褪得这么快,快赶上我了,”她突然转过头看我,“言言,回去告诉你家皇上,将来你要是死于中毒,一定是我干的。”
“就算见血入肺,甚至内服,能杀你的毒,这世上也只有我能制得出来了。”顾绵绵在我的诧异目光中告诉我。
我哼一声:“真是疯了,这话说出来,不怕被永绝后患么……”
“就是说,将来我要是被赐死,也没有服毒的选项了?”愣了一会儿,我问。
然后又满是遗憾的摇摇头:“想死得干净好看是不能够了。”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次能住几天啊?”顾绵绵再次问我。
“可以久一点,反正皇后在跟皇上置气,闭门不出,早几天晚几天都不要紧,”我答她,长出了一口气,也仰面朝上,“不过这次回去,就真的不能再随便出来了。”
“为什么?皇帝管得这么严么。”
“他啊,其实不怎么管得住我。不过宫里还有一个孩子呢,皇子,嫡子,我得养他教他,替他筹谋,”顿一顿,我道,“为他争储。”
“野心不小啊,”顾绵绵来了兴致,“宫里的继承皇位,宫外的继承逆水,原来你才是背后最大赢家。”
“这么说,倒也对,”我从腰间摸出一件东西给她,“这个留给宫外的。”
顾绵绵接过来举在半空看,那是一块鎏金令牌,正面是篆刻的“花”字,背面雕了“甲寅”的序号。
“花家甲字六库,不都是他们自家的家底吗?”她认识这东西,紧接着问了一句跟景熠一模一样的话,“你在花家存了什么?”
“钱财、人脉、退路,”我弯弯嘴角,告诉她,“半个花家。”
“我还以为逆水产业算是不小了,想不到你还有大手笔啊,”她半真半假的赞叹,哼一声,“我说呢,去年花暮语折腾得那么凶,原来是半个家当的主心骨没了。”
把玩了一会儿那令牌,她又问:“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就不怕这个孩子将来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忌恨你,嫉妒他哥哥的皇位?”
“皇位只有一个,参与过储位之争的皇子,将来的日子会更危险。若没有争到,我和景熠不在了,金陵是他哥哥的退路,若争到了——”
我笑一笑,拍了拍她的手,“你顾绵绵带出来的孩子,会羡慕做皇帝的?”
顾绵绵翻身支起身子,托着脑袋对睡得尚浓的孩子一本正经的说:“你娘留给你一个逆水,半个花家,咱们问鼎江湖逍遥自在,那皇帝谁爱做谁去做吧!”
“一会儿留点血给我,我养蛊。”顾绵绵说。
见我一愣,她轻描淡写的对我说:“既然孩子是你亲生的,那你还不是最大赢家,两个孩子才是。有你家的习武天赋,血脉里自带破月之效,等我再给他们养好了蛊引——”
顿一顿,她又告诉我:“大约要五六年的光景,虽然用我的血也行,但你的孩子用你的更好,所以无论再难,每年你还是要想办法出来一趟,我可以派人去京城附近找你碰面。”
“我记得先帝是死于中毒,”顾绵绵看着我,魅惑得意,“一个百毒不侵的皇子,于你争储路上想来定是助益。”
我望着她,少顷淡笑:“倾城旧址改建了行宫,皇后还没去过,以后每年可以去住几天。”
停留在逆水的日子,除了把风系剑法传给萧选,我大多就是看着顾绵绵围着孩子转。
先是辟了她隔壁的屋子,置办了一大堆东西物件,然后也不背人,就那么当着人布置防卫,那些门禁暗器再一次给红笙吓了个战战兢兢,最后顾绵绵又到底拉着红笙下山,去金陵城里重新选了乳母回来。
看着红笙接手了逆水一堂,逆水与金楼到底不同,她要学的还很多。
我始终没说什么,开始尝试着撒开手。
我在逆水住了近一个月,这是我在金陵逆水住得最久,却是几乎完全没有开口和伸手的一次。
中途我拣了个他们都没注意的时候,一个人下山,往西赶了十几里,去见了提前联络好的唐桀和阑珊。两个人平和无事的一起出现,证明他们已经对这场相逢以告等了许久。
给他们讲了我的双生子,讲我和景熠为了许多两全做出的割舍,还有我奇迹般的兼得。看得出他们两个人都很高兴,阑珊甚至喜极而泣。
“一个孩子留在金陵逆水,他们能教的有限,我赶不过来,正宗嫡系将来还要靠你传授,”我对唐桀说,“有个叫萧选的少年学了风系,我看着资质还行,你若瞧着喜欢也可以指点一二。”
然后又对阑珊叮嘱:“你别再与师父闹了,若是有空,我把红笙留在逆水了,她会的比我还多,你去教教她,肯定会是个让你满意的好徒弟。”
痴迷武学的红笙,一定比痴迷景熠的我更能得阑珊喜欢。
唐桀淡然应允,阑珊红着眼睛也没拒绝。
我笑着,像一个孩子抱住阑珊,最后在她耳边说——
姨娘,我过得很好,替你和我娘都补全了遗憾。我回去给大的争储,你帮我看好小的,朝堂江湖从此同宗,他执掌江山,我袖手天下。好不好。
愿你半生执着,终能释怀。
五月末,我告别了逆水的所有,随着来接我的傅鸿雁返程回京。
这一次的分别再也没有谆谆叮嘱,依依惜别,尽管知道这离别一定久远,却明白终将归来。我在这里卸去了最大的担忧,留下了最深的牵绊。
我终于可以撒开手,我终于再也撒不开手。
倾城延续百余年,走错了路招致灭亡。
景熠建了金楼,以金银维系,我送出一个孩子,让血脉同宗。金楼地处京城,敛去锋芒不做大,有掌柜无主人自行运转。逆水洗尽过往,再次问鼎江湖,但不再肆意扩张,远离京城不沾朝堂。
我和景熠尝试重新搭建景氏王权助力,分而治之。未来如何,尚时日久长。
返京路上,我绕道去了爹和景棠所在的府郡。
这件事,我让傅鸿雁陪我去,就是没打算瞒景熠。
南巡的时候其实也路过了附近,景熠问过我要不要私下去一趟,说我爹病着,当时我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去。然而这一次我却按捺不住的想去看一眼。
仿佛是为人子女,在有了子女之后,一定要去报禀父母。
我进不去他们的府邸,也不能进。于是我让马车停在一处拐角,从天亮等到天黑,一直到看见他们二人的马车归来。
我下了车,以帷帽遮了头脸半身,立在车边。
爹先下了车。六年过去,他苍老明显,由侍女搀扶着落地站稳后,回身抬了手,去接景棠,两人相视一笑。于是我懂得,爹的半生执着,已经释怀。
先看到我的是景棠。我知道即使隔着纱帷,几盏灯笼的光亮昏暗摇曳,她依然认出了我,望着我愣住。
然后就是爹顺着景棠的视线转过身来。
生生两岸,我望着他们,他们望着我。这个场合,彼此的身份,谁也不能出声。
与周围见到长公主的其余众人一般,我静静的蹲拜下去,然后看着景棠冲我点了头,拉着爹慢慢的进了门。爹回头望我,略略踉跄。一直到大门关合,我都没有露脸。
这是此生我与爹的最后一面。
耽搁一场,日夜兼程。
在娘忌日这天天亮前,我到了倾城西北面的山林。这片林子景色很好,能看得到倾城,天气好时也能看得到京城,娘就葬在这里。
我想趁京城城门开之前先祭拜了娘,然后就要赶紧回宫,今日也是先帝帝后的祭辰,宫里有祭祀典仪,这等日子,皇后再不露面说不过去了。
现在这里已经叫东行宫了。
两年前改建成之后,这片山林被圈入了行宫属地,是禁地了。遇到阻拦,我让傅鸿雁驾着马车去交涉,然后自己趁天黑悄悄摸上来。
在娘的墓前,我看到了景熠。
阔别近两月,甚是想念,我雀跃着奔过去抱他。
他宠溺的由我抱了半晌,问:“抱够了没有?”
我抬头冲着他笑:“谢皇上恩典。”
他配合着答:“你这哪还有半点皇后的样子?”
我眨眨眼:“想来皇上也不是来瞧皇后的。”
“偏就是来看皇后。”
“那臣妾真是受宠若惊。”
然后两个人笑起来。是刚进宫那年,景棠进宫来微词皇帝冷落皇后,他来坤仪宫看我,我们之间的一段对话。
景熠拉着我祭拜母亲,他陪着我跪下的举动让我真的惊了,赶紧环看周围有没有人。他谴责我分心,告诉我早清过场了。
“我娘不会介意的,”说着,我抱着景熠的手臂对娘念叨,“娘,这是我的夫君,是我喜欢了好多年的人,家世好,长得也好,在家里做得主,是不是比爹强多了?”
知道景熠在瞪我,我也不理,自顾自的:“你教我的,如果喜欢就不要放弃,于是我就费尽心机的嫁给了他。虽然他妾室实在是有点多,但我是正妻,还生了两个嫡子,也还不错吧。”
看我一边炫耀一边嫌弃,景熠实在听不下去,祭拜完毕赶紧把我拉走了。
两个人走到可以看到行宫的地方,却因天还未亮尚看不清。我跟他提起与唐桀阑珊,还有与我爹和景棠相见的过程。
他听了问我:“他们的半生执着都释怀了,你的呢?”
“我哪有什么执着?”我仰头不承认。
见他含笑望我,又妥协,踮脚轻啄了他的唇,“就算有,半生也不够。这一辈子,总要有件事是不计得失,纵错不悔。”
景熠低头吻下来,许久后轻声:“嗯,也总要有那么一个人,要休戚与共,执手百年。”
天色亮起,日光乍现,我惊异的发现行宫外面有仪仗车辇,忙抬头看他。
“皇后丧女之痛,已经在这边住了十来日,”景熠给我解释,然后语出惊人,“昨日皇上亲自出城来接,今日皇后看要不要给个面子,回宫去吧。”
天很快大亮起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我望着北边远远能看得到的京城,波澜不惊:“如此,那臣妾就勉为其难,随皇上回去吧。”
说着,我携着那个甜甜的消息,握了景熠的手。
他很快惊诧着扭头看我。
我却没看他,轻轻闭了眼,仰着脸尽沐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