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东》水川

11、宝贝

　　她在溪边的草丛里抹眼泪，一只手伸过来，上面放着一方白白的手巾，他人对她露出微笑，那帕子上还放了一小瓶药膏。可是，手一握空，眼前的人便缓缓飞向空中。

　　“不要……萧大哥……”压抑的哭声从她的口里出来。

　　“小姐，小姐……醒一醒……”花林飘渺地睁开眼睛，只是青儿在床头睁着双红彤彤的眼睛，紧张地看着她。她难过地用被子捂住脸。“小姐，您想喝水吗？我去给您倒。”

　　说着起身。花林蚊呐：“碧海庄……碧海庄还好吗？”她想问萧瑟，可是脱口却说了这句话。

　　临门的青儿脚步一顿，双肩有些颤抖，也未转过身来，略带哽咽道：“奴婢不知，但……公子……危在旦夕。”

　　萧瑟危在旦夕？

　　只觉天色似乎一下暗了下来，花林支起上身，看那小轩窗的外面是茂密的竹林，风在里面乱窜，引逗得叶子止不住轻笑，仿佛在讥讽她的可悲。她重重地落下，看着纱帐安静地躺在床上，桌上的红萼剑也跟着寂寥。

　　她动了动嘴唇，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可是门开动了。“青儿，萧大哥还是走了？”

　　青儿默默地把她扶起来靠在软枕上，顺手端过一旁的甜水，用汤勺一点一点地喂。小声说道：“那天，小姐是被大护法带回来的，浑身都是淤泥，身上还有很多很多的红血。奴婢以为……”青儿哽咽，“奴婢害怕，小姐若是死了，奴婢该怎么办？”

　　青儿从皇宫出来，就再没有回宫，在这里举目无亲，一直殷勤地服侍花林。花林亦是把她当作自己的亲人看待，不禁生出愧疚。“公子从回来到现在，一直昏迷不醒，旁的姐妹说……他是中了毒，可能性命堪忧。”

　　“咳咳……”一口水狠狠地呛在花林的喉间，青儿连忙搁下手上的小碗，轻抚她的背。一直咳了很久，花林瞪大眼看他时，脸上稍带绯红。“你说什么？”花林气吁吁地惊道。

　　青儿被她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跪倒在地。花林兀自起身，穿上鞋子就往外面走去，浑身没有力气地撑在桌边。青儿慌忙去扶她：“小姐，原是奴婢不该多嘴，您还没有恢复好……”

　　花林不说话，身子靠在她肩上，不容置疑地促使她走的飞快。可是，轩阁外肃然地站着的众多弟子，这让花林从头冷到脚底。她踉跄地走进去，并未有人阻挡她，只是触及十娘幽怨的眼光，她还是不自觉地退缩。十娘挡在萧瑟的前面：“林姑娘的咳疾还未好吧，公子现下身体虚弱，可禁不得病人过了去。”

　　不言而喻。花林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从大家的眼神中也能猜出一二。公子的伤与自己有关。

　　她从十娘的肩膀看见一角，是萧瑟的头发。青儿刚想替花林辩驳，她握着青儿的手紧了紧，青儿只好遮声。青叶在一旁略显尴尬，只是垂首站在床位，默不作声。花林缓步走在青儿的身旁，忍不住转头回看，仍是十娘满脸的怒容。

　　出了门外，方才没有注意，竟是个阴暗的午后。花林靠在栏边，清风把她的鬓发吹到脸颊上，青儿惋惜地叹了口气。无形的风过，撩起两人裙摆，“咳咳……”

　　“小姐，我们回屋吧。”

　　“派人到南城去，把萧夫人母女接来。”

　　青儿扶着花林往回走：“大护法已经把她们接回来了。”

　　“哦。”花林向南看去，天光若明若暗，云层的颜色灰蒙蒙的，带着莫名的伤感，让人无形地感到闷闷压郁。

　　一切期盼不再是期盼，控诉的是谁？我们自己罢。

　　******

　　窗外的小雨缠绵悱恻，停停继续，仿佛没完没了。

　　花林坐在楼台的躺椅上，伸手接了一滴檐水，轻飘飘的一声，水很快漫至掌心，纹路越显得清晰。

　　已近十天了，花林一直呆在屋里哪儿也没有去，整日看书习字，好似外界与她无关。青儿却替她着急，作为陇月门的副门主，怎么可以对病重的公子毫不关心？虽然她很崇拜这个女子，可在这两个人的关系上，一点也不赞同。“小姐，前几日来了一位江湖郎中，倒是了得。听说……公子今早已进了些流食。”

　　“嗯。”

　　“人还未走，您要不要也让他看看？”青儿小心问道。

　　花林慢慢躺回椅背，平静地说：“小小咳疾，莫要叨扰人家了。”

　　青儿一下急道：“可是小姐，她天天都在公子身边服侍，旁人还说……”

　　花林当然知道青儿说的是谁，淡笑：“门中女眷不多，能掌事的，就只有十娘还尽心些。”

　　“小姐，您怎么也不去……”青儿急得跺脚，花林还是一副云淡风轻。

　　“拿伞。”

　　青儿这才露嫣：“小姐要去么？”

　　“宾院。”

　　青儿嘴巴一嘟，无可奈何地拿了伞来，花林却不让她跟上去。

　　一路走过去，树上的水滴不时落在花林的伞上，发出“啪”的一声。雨声压过鸟鸣，花林抬头看了看庭院的牌匾，“宾院”就在眼前。门房小厮接过花林手中的伞，悄悄地退下。庭院的小池上飘着几朵粉红色的莲花，有几片花瓣静静地浮在碧水面上，可是雨水荡起圈圈波纹，不经意就带动了整个水面，花瓣也被迫摇摆。

　　她轻轻推开屋门，便看见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蹲在地上玩耍，长的甚是乖巧。看见她来，只惊怕地向后退去，一个转身朝里屋跑去。窗口的光线原本还算可以，却被门窗完全遮挡，就觉暗了。缓缓走进里屋，一个头发松散的妇人正坐在床边，目光直直地看着一角，身后站着先才那个小女孩。但看那个妇人虽然不施粉黛，身着素衣，却依旧那么媚丽，容颜如昔。

　　觉察到有外人进来，她没有转头，依旧恬淡笑道：“你终于来了。”

　　花林坐到桌旁的椅子上，看着她。

　　“原来，是那个叛徒把我爹爹杀了。”

　　那妇人猛地站起身，怒气冲天地砸下身边的茶杯。陶瓷和茶叶混在一起，也可以说是茶叶粘在陶瓷上，有些凌乱。小女孩先是怔愣，继而吓得哭起来。她指着花林的鼻子，骂道：“贱婢，你永远是我眼中不值一提的贱婢。”

　　花林还是没有反驳，凭她一个人独角戏。

　　妇人见她这样，更是怒火中烧，恨恨地说：“师哥死了，碧海庄也没了，你现在高兴了？”她眼睛的氤氲渐渐红色。

　　死。

　　花林垂首，好半晌才抬头，煞白的面色让妇人一惊。“我为什么要高兴？碧海庄好不好，碧半槐好不好，又与我有何相干？”

　　“你撇的清。”碧半槐大声嚎啕，彻底失了往日的矜持，“一个一个都来逼师哥，他是被你们这些人害死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花林的手微微颤抖，“你就一点干系都没有？你或是假意装病，惹得萧大哥对你怜悯，你觉得这就是你要的感情？”话到关键处，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替陇月门辩护。

　　其实她在替谁辩护，连她都分不清……

　　碧半槐被噎的无住，止住哭声，冷笑：“不管怎样，我碧半槐才是他的妻子，你充其量不过一个陌生的外人罢了。我与他琴瑟和谐时候的快乐，你永远也不知道。哈哈哈……”她肆意地笑了起来。在一旁的小女孩不明白她的娘为何一会哭，一会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咳咳……”花林咳得满脸通红，直不起腰来。尖刺的笑声充盈在耳边，就像噩梦一样，挥之不去。

　　她缓缓起身，走至门边，轻轻地说：“我答应过萧大哥，你们就在这里住下吧。门里的人们都很善良，他们不会亏待你们的。”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的笑声戛然而止。

　　跌跌撞撞地走着，身边的情景在不停地转换。那时的初遇，他是一身紫袍，突然从天空出现，脸上是安定不惊。他对她笑，看到她第一次穿红衣的惊讶，穿着一身白袍向她跑来的场景，就像昨天发生一般，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伞的重量犹如千斤巨石，如果抛却，是不是人会轻松很多？

　　她依着自己的想法去做，雨水撒在她的身上凉凉的感觉，好比她此刻的心。

　　回到居处，竟然发起了高烧。青儿直在身边照顾道五更，花林才幽幽睡去。只是梦中什么都没有，无望无尽的黑暗，连自己也看不见，她在里面奔跑。因为看不见，也不必思考有什么会伤害到自己。原来黑暗也有这般美好的一处，欢快的夜，自由的夜，甜蜜的黑暗啊，如果一直不用醒来，也是好的。

　　可是，有一处温暖的地方，在牵引着她……

　　“花林，花林……”

　　焦急地呼唤，使她不得不睁开眼，一张卡白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她看了看床边，待泫的手正握着她：“花林，你都睡了三天了，怎么病得这样厉害？”

　　她轻轻地抽开自己的手，翻了个身。

　　待泫有些讪讪：“青叶说你来看我，我……”

　　“你故意设计好的。”她这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不像样，却仍是冷冷的味道，“你派的冰木，不是为了救碧海庄。”

　　身后的人沉默不语。

　　“你并没有安心救碧海庄，而是趁火打劫。”

　　她叹了口气，仿佛失了力气：“你在找什么？你不告诉我，可我猜得出，定与那帮人有关。全庄千号人口的性命，被你的一己私念，葬送在那些侩子手的手里。”

　　“难道，我要葬送陇月门所有子弟，去救碧海庄？然后，江湖中各大门派继续争斗武林盟主，死伤更多的人。你觉得这才好？”

　　花林一顿。

　　“对，对方的势力我一早就知道，原本也未指望能救得下。天下间，尊者为王，可是得到一样东西，才算至高无上的皇。”待泫沉声。

　　花林心惊，回身看向待泫：“你是说玉玺？”

　　“当初被吕雉摔作两半，一半私藏在碧海庄，还有一半……就在你见过的小木盒里。”待泫顿了顿，手捂着胸口，双眉微轩，“皇上身边的心腹，早在六年前就来陇月门与我密说了此事。只是对方的势力太过强大，一直未能得手。”

　　“萧大哥是好人！”

　　待泫轻笑。

　　“他若是的话，大可不必以碧海庄为代价，让那么多的人作无谓的牺牲。”萧瑟是好人，花林在坚定地告诉自己。

作者有话说

　　嘿嘿……精益求精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