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东》水川

10、萧瑟

　　“蹬，蹬，蹬……”楼梯的扶手并没有上过胶漆，却是光滑无比，花林往上看了看，一步一步来到他的门前，雕花刻纹的缝隙处，仍是一尘不染，她随手推开。那人还在伏案写东西，许是光线亮的缘故，他有些微微的不适应，抬头只看见门框处一个红色的轮廓。

　　“你派人杀了小志！”

　　舔饱墨汁的毛笔上，终于坚持不住，呈一滴水珠的状态落在了纸上。待泫看那汁水慢慢晕开，染成一个椭圆形：“是的。”

　　“你真残忍。”花林脱力般，靠在门框。

　　阳光洒在她那雪白的脸上，待泫有些微微失神，他笑：“必须得这么做。”

　　“呵……”花林轻笑出声，“你是怕他长大后，回来找陇月门报仇罢。”

　　“人之常情，有何不可？”他始终笑着。花林得到答案，只觉自己的荒谬。

　　这时，匆匆跑来一人：“门主，情况不好。那边的人传信来说，人数多过我们三倍，皆是些高手，碧……碧海庄……。”

　　花林转身抓住那名弟子的衣领：“你说什么？”

　　报信的人惊怕地看着这位女门主，一时被她的失态懵住：“各大门派派去的人……死伤惨重，碧海……庄恐是……”

　　那人话还没有说完，花林早闪身不见了踪影。后面的待泫急忙跟上去，一面吩咐傻站着的弟子：“去找青儿拿药丸。”

　　是的，花林现在离不开药。想起五年前那个满襟鲜血的她，待泫仍是心有余悸。请来的大夫断出她已中苗疆的“寒砂”之毒，没有解药，心肺只会随着血咳慢慢枯竭。当然，花林本人却不知道这些事情，真相被他隐瞒，派人出门寻药的同时，那些大夫对花林谎说只是一般的咳疾。

　　一行人往南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露宿夜骑，直走了两日，花林这才看见那个熟悉的南城。晚间的街道上萧条了许多，不复往日的攘攘，看见极个别的人，也是行色匆匆的样子。她心下发急，促着红马，愈加迫切地向那里奔去。

　　沿着记忆中的路径，一众人很快便到了碧海庄。可是，眼前的场景却令他们大吃一惊，寂寥的大门半掩，斑斑血迹，连个人影也没有。花林走进那个熟悉无比的山庄，宽敞的练武场，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摆成一排行，不光是碧海庄的人，还有法海庙的和尚，以及其他门派装束的人。

　　花林缓缓路过那些走动的人们，心跳一阵紧似一阵，越靠近正厅的大门，脚步越沉。好不容易走到门前，她轻轻推开门。她看见屋里一张张惊讶的面孔，心里的悬石一落。他还好好的坐在堂首，只是些许血迹染了白衣，可丝毫不影响他的形象。

　　“林姑娘……”那些人齐声叫道。小小的碧海庄，居然让江湖老大，陇月门的门主亲自出马，外人看来，是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尤其，当看见她身后的待泫，更是惊讶的张开了嘴巴。包括冰木，也在其列。

　　忽略掉别人的眼光，她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个人。五年没有见过了，他成熟了很多，还留着一小戳彘须，没有了印象中的青涩，还是与脑海中的人一般无二。花林露出了极淡的一笑：“江湖之中，各大派系虽有不同，可皆属一宗，称得上是一家。听闻贵庄遭难，公子实是坐立不安，便亲自带了我们过来。”

　　其他几个门派的代表听见花林这么说，直是点头称赞，起身向待泫行礼。萧瑟笑答：“有劳门主，在下代碧海庄谢谢各位的帮助，才会令碧海庄躲过今日之难。”

　　两个男子互相恭维了一番，萧瑟请待泫坐在同排的主位上，花林站在一旁。

　　“庄主！”一个碧海庄的弟子慌张地跑来，跪在地上禀道，“那帮人乘夜色去而复返，援手竟比之前的还要多。”

　　“什么？”拍案的人是元晋鹏，还是显得莽撞，一点都没有变。大家听了这话，权跑出了大厅，花林注意到，一直沉默的冰木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庄门前，进来一群黑衣人，领头的是一个戴着白色面具人，只见他站在台阶上定定地看着花林这边，终是手一挥，所有的黑衣人便向他们冲来。

　　一行人被掩藏在这一片黑色之中，厮杀没有停止，月亮的光辉依旧凉薄薄，像温柔的目光，无动于衷地看着下面的血腥。“咻咻……”不知何时，四周的院墙上爬着一圈手持强弩的弓箭手。身边的同伴陆陆续续倒了下去，花林听见，有人高声喊道：“撤，快撤！”

　　长时间的打斗，她显是体力不支，待泫突破敌人的围攻，拉住花林就往人少的地方跑去，青叶断后。劲弩在短程距离时，威力相当厉害，但武功高强的人自不怕，但是对手也非等闲，这厢只好纷纷向后退去。当待泫带花林跃上高楼时，冰木和门中其他弟子已在上面接应，花林却呆呆地看着厮杀场中，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忽地，她挣脱待泫的手，抛过身后的制止，向那白色跑去。

　　待泫的手无力地在空中抓了一下，却只握住清风。欲想纵身跟着跳下去。身后陇月门的人们死死地拉住他。他的武功虽高，但合数人之力，他还是被大家硬拽了回去。凛冽的空气中，一支短箭“咻”地射向他们，冰木挡下一支，立即就有第二支接着上来，被青叶迅速地用刀斩断，可是余劲未消，剩下的箭头直直地刺进人群中，待泫的胸膛上。旁人一看，吓得三魂去了七魄。青叶不觉，吓出一身冷汗，立马跪下：“门主，您先回去，在下一定将林姑娘接回来。

　　花林仍在奔跑，清凉的气息在她胸中流动，那个白衣人在刀光剑影里看见她，脸上闪过异样，于是，挥刀杀掉身前的两人，也向花林跑去。他们穿过人群，冒着箭雨。可是……

　　“不……”

　　远处的面具人手上拿着弓，柔弦兀自晃动。一支箭深深地插进萧瑟的后背，花林惊恐地瞪大双眼，眼瞅着那人在原地滞了滞，她心中顿时怒火翻滚，冲上前杀掉几个黑衣人，便护着萧瑟向后面退。前面幸有青叶阻挡，花林忍不住一看，整支箭身几乎没入他的身体，展开手掌，亦是深红的污血，眼前不由模糊：“萧大哥……。”

　　“走树林，那里有条密道。”

　　花林遵照他的话，在青叶的掩护下，一直来到以前经常练剑的小树林。密道的入口是一个假石遮住的树洞，花林扶着萧瑟钻进去，在黑漆漆的通道内摸索，脚下是坚硬的石板，两人的脚步声在洞子里回响。不多几步，“扑哧……”接二连三的壁灯自己燃了起来，花林观察着周围的亮光，一直通向很远，正是个深邃的石道。

　　身旁的人越来越沉，终于在个拐角的地方，花林看见一方石门，上面凸起的刻纹是把剑的样子。萧瑟伸手触碰剑柄，是个按钮。石门缓缓打开，里面的灯光跟着亮了起来。竟是一个藏兵阁，里面装满了书籍和兵器，花林刚扶萧瑟走进屋中，腿一软，两人齐齐扑倒在地。萧瑟不禁一声闷哼，花林忙不迭扶起他，躺在自己的怀里。

　　周围弥漫着冷冷的厉气，好像过了很长时间，长到萧瑟闭眼睛睡了一觉。他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花林那张雪白的脸，那双乌黑的眼眸一直静静地，忧伤地看着他。触目惊心的伤口还在流血，濡湿了花林的裙摆，本来的鲜红，此时变作了深红。花林开始还看一看，到最后也不敢再看，只觉得身体阵阵发冷。如果外面的人始终不走，那么，就算萧瑟伤的不是要害处，一直这么流血的话，也会血尽而死。

　　“萧大哥，那帮人是谁，为什么要对碧海庄赶尽杀绝？”

　　萧瑟听她这么问，稍许讶异，只是很快便转变成淡淡的笑意 ：“如果不知道，就一直不知道吧。”

　　一些沙尘落到花林的头上，她蹙眉：“与陇月门有关？”突地，一个石头落在他们身旁。花林抬头看，越来越多的粉尘，簌簌从天花板落了下来，“轰隆……”炸响，他们惊道，“火雷！”

　　这时，一个人影窜进来：“花林，花林，你在吗？”

　　不料，声音微弱的萧瑟笑道：“二师弟，果然是你。”

　　花林闻言，即看见冰木从转角的灰尘里出来。那人看见她揽在怀里的人，面上一凝，站在那里看着两人。

　　“当初，为什么要谋害师父？”

　　说话的人犹自了然笑着，听话的两个皆是一怔。半晌，冰木才冷冷道：“你凭什么决断？”

　　“这间密室，只有历届的掌门才知道的。”萧瑟的嘴角流出些些血丝，嘴唇上，是耀眼的红色，“师父虽有错，但罪不至死。更何况……”

　　他的额头上冒出点点薄汗，可仍旧笑意吟吟。花林颤声：“萧大哥，以后再说吧，我们现在冲出去。”

　　“你在替那个老家伙开脱吗，大可不必。”

　　萧瑟摇头：“二师弟，你是师父的儿子。”

　　一语静默，只听见地动山摇的闷雷一声接着一声。花林目瞪口呆，只见那厢的冰木，怒火冲冲地上前，一把揪住萧瑟的衣襟，她制止不及：“放开萧大哥！”

　　“你他妈再胡说八道，我一刀杀了你。别以为谁比谁善良，你做的那些事，当我是傻子吗？我的父亲早被他害死了，才不是他。”说到最后，竟是在怒吼。萧瑟的嘴里涌出更多的血水，沾到冰木的手上，渐渐变成了黑色。冰木畅声大笑，“看来，就算我不杀你，你的命也不长久了。快把那东西交出来！”

　　一些石头也开始掉了下来，“听听嗵嗵”往下奔跳。冰木折身翻翻找找，一面催促花林快些往外走。

　　花林看见身上的血都变成了黑色，声音不觉颤道：“萧大哥，你不会有事的，花林会保护你。”

　　“我想和……花林说几句话再走。”萧瑟轻轻声道。

　　温润的声音，让花林不知所措，她略带鼻音的点头：“嗯。”一滴泪落在萧瑟的脸上，缓缓滑下去，与他的血混在了一起

　　萧瑟半阖的眼睛动了动，似感知了那滴水珠，他笑笑：“我想求花林一件事情，可以吗？”

　　“萧大哥请讲，你说什么我都答应。”记忆中，好像有那么几次流泪，但都是在他的面前。可……现在这个人的生命在慢慢消逝。

　　萧瑟说：“半槐就在山下，还有尚之。今后……便托你帮我照顾……顾一下她们母女。”他把身边的剑推了推，“这把剑……送给你。”

　　花林顿住。

　　萧瑟接着说：“我知道，以前她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但你……不要怪她，她本心还是良善的。”

　　“那次，我看见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花圃旁，却没有帮你……花林生气了对吧？我……只是担心，帮你之后，你万一……受到更多的惩罚……”

　　血不断地从萧瑟的伤口和嘴巴里涌出来，可他坚持说道：“在遇见花林之前，她已经……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不能辜负她。哪怕……后来发现……自己爱的人是……是花林……”

　　花林不知道他会说出这一番话，压抑在心间的郁结像决堤的河水。她缓缓埋在萧瑟的胸口，嘴里的血腥一口涌出，眼角的泪水轻轻落到他的衣襟：“萧大哥，你会好起来的……”

　　萧瑟的头缓缓偏向一边，花林还在喃喃自语。

　　“你个死女人，他已经死了，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你胡说！”她厉声驳道，“我要把他带走。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他的尸体带出去。咳咳……”

　　头顶的声音更加猛烈，密室的屋顶和石柱摇摇欲坠，桌椅东倒西歪。眼看房梁的支柱砸了下来，冰木一个翻身，抱着花林向另一个方向滚去。随即起身，拉着她就朝外跑去。这个密室有两个出口，想是预备逃难时用的，另一端直接通往外界。

　　这次，甬道没有刚才的那般好走，全是坑坑洼洼的稀泥，一脚下去，鞋几乎被沾掉。四周无光，冰木显是对这一条路径颇为熟悉，经过几条岔道之时，都是毫不犹豫地便过去了。花林始终盯着那个方向看，期间摔了几次跤，这次半天都没能起来。冰木不耐：“你究竟要拖到什么时候？雷火的威力是想要将这小山夷为平地，难道你想害死我啊。”

　　漆黑之中，他没有看见花林满脸的泪水：“你死不死，管我什么事，谁教你来救我。咳咳……”她坐在地上似要将肺也咳出来，“定是你，你为什么要杀萧大哥？你为什么要杀他？”她兀自起身，死死地掐住冰木的双臂。

　　冰木的蹙眉：“你这个不知好歹的死女人。”他一把甩开她的手，赌气似地向外走去，约摸半刻钟的时辰了，却发现身后的人一直没有跟上来。他怒不可遏地一拳砸在石壁上，他折身返回。

　　“花林！”

　　花林……

　　冰木的声音在洞里显得空旷，回音不绝耳，没有一点杂音，甚至连丝呼吸也感觉不到，只是偶尔的一两滴水珠“叮咚”作响。冰木复又叫了一声，“花林。”还是没有回应。一个物件差点把他绊倒，他双手把地上的人抱起来，飞速向外冲去。

作者有话说

　　前尘往事。
冰木要找的东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