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几度》谁的良人

5、护雏老娘

　　游优崖是鹊山与堂庭山接连处的一方断崖，算不得高，但常年雾霭沉沉，挨近了便有些辩不出方向。
　　因是被雾气挡着，我走进才发现，他哪儿是站在崖边啊，分明是仅攀住了虬枝斜出的一颗松树，而且右手上还端着个什么。修长白皙的手上点点红色，刚给他束的发也有些散乱。只是那远山净水的笑容，依然干净如斯。但他抓住的那段枝桠也委实细了点。
　　我这次是真呆了呆，那两只傻鸟早飞到一边，只有狌狌在拼命的拖我，两只耳朵在脑袋上挣的厉害。我一时到似想不起什么好方法，只是想着这树结不结实，他的手还承不承的住，到忘了自己还算是个“法力无边”的神仙。
　　“清风，别怕。狌狌，离远一点。”这小球看样子都快滚过去了。
　　我解了腰带，系在树上，慢慢荡了过去，近了才看清，他手中拿的是个鸟巢，我揽了他的腰，说了句“松手”，然后才念了决腾了朵云。
　　刚到崖上，那只鸾鸟飞了过来，冲着巢里边的几只小雏叽叽喳喳，狌狌在一边偷偷看着我的脸色。
　　“不是来看打架吗？怎的端人家的鸟窝了？”
　　“是去救鸟，是我让清风去的~我以为，我以为大些的神仙法术都很高的。”
　　我揪了狌狌的耳朵，“你哪只眼睛看出他是神仙了？”
　　只见那两只傻鸟并着狌狌，一同诡异的看着清风，“妖怪？”
　　我呆了呆，连并另一只耳朵一块揪了，“自然不是。”
　　我拉着清风往前行去，只听着后边一声欢呼，“啊，我见到一只人，我见到一个人。”回头看了一眼，那只刚刚长毛的红眼猴子，正以无比兴奋的眼神看着清风，擦了下额头的冷汗，“停！现在回去，抄写大悲咒一百遍，晚上交给我。”
　　回到房中，拿了药水和纱布给清风处理伤口，那棵老松树最近皮肤愈发的不好了，这漂亮的手都磨成什么样子了。可能是药酒有些刺激，他偷偷的往回撤着手。抬头瞥了一眼，“再动一动？”
　　他委屈的看了我一眼，但还是乖乖的伸了回来，“疼。”
　　“还知道疼，摔下崖去不是更疼？”
　　好看的嘴角轻轻勾起，“我知道你会来。”
　　我噎了一下，慢慢的把纱布缠在伤口上，“以后碰到这种情况，可以用法术的。万一我赶不到怎么办？”
　　那两泓明波微微漪动，星辰般明媚耀眼，“我会等你。”
　　谁说这孩子傻的，谁说这孩子傻的？这不动声色的马屁拍的很好嘛。
　　挑了颗糖放在他嘴中，“这话我爱听，走，找地儿吃饭去。”
　　辛追是这鹊山地仙的小女儿，自小聪灵□□，因他老爹厌居仙岛而传道人间，所以辛追也多少沾了些凡间的烟火气，最是了得的便是一手惊采绝艳的厨艺，每每让我羡慕之极。只是奈何资质天定，我从习过数次，但做出的还是每吃必吐后，便坦然的每天到那老地仙家蹭饭。
　　但是，那老东西委实吝啬，哪次我多吃一碗饭，便是会不悦的。总是拿着一本发黄的破书，碎碎念着，“晚饭少吃口，活到九十九。”
　　我掰着着指头算了算，我这两万九千岁到底是少吃了多少口啊，便很是不悦。瞪着辛追，“你怎的不管饱，我要同祝馀告状的。”
　　辛追又泪眼汪汪的给我加了碗饭，老头疼女儿疼的厉害，便颤抖着拿着扫帚把我赶了出来。
　　自那以后，我吃到的只能是祝馀做的咸到要命的饭菜，害的我每次看见东海龙王，总是抱着他哭诉一番，祝馀是不是把东海里的盐巴都偷来了。看着我嘴上一直消不下去的水泡，辛追很是心疼，便偷偷跑来给我送饭，这期间跟祝馀的眉来眼去，我自是看的明白。
　　奈何他家老头食古不化，很是看不惯祝馀闷骚的个性，便百般阻拦。这不是关键，关键是祝馀的饭随着辛追眼睛泛红的频率，越来越咸。
　　百思千虑，我想起了那西天取经的孙行者，便打听了一下，这三界六道的，可有什么经籍能化解这棒打鸳鸯。为了我这肿的愈发厉害的嘴，那九九八十一难，我便替祝馀受了。
　　众口如一，这凡间百态，恰恰最爱这一出，有戏文为证。从《西厢》到《红楼》，拆不完的鸳鸯割不断的相思，但谈及结局，却是叹息一片。此番探寻，最好到那街角巷陌，好好参悟。若有机缘，自是能求取真经。
　　月黑风高，我离了这鹊山，在那凡间历了一个轮回，终是捧得七字真言。当然，我这偷偷下凡，自是被祝馀罚的不轻，暂就不提那些悲惨往事了。重要的是，这锦囊妙计却是奏效了，当那地仙接了祝馀的聘礼，万分压抑的看着自家的心肝儿，“儿啊，告诉爹爹，那陨言兔崽子给你取了个什么经啊？”
　　辛追娇羞的看了祝馀一眼，红唇轻启，“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这天马行空还未着地，便到了祝馀那边的竹楼，我就是从这里被踢出来的，原因是新婚燕尔，人多不便。不过，这以后吃个饭还真是麻烦。
　　刚刚进门，便看见祝馀斜倚了竹塌煮着清酒，红衣的绣带散了下来，晕着这满室清香，很有那么一股子风流姿态。
　　“辛追呢？要饿死了。”
　　“都懂得护雏了，怎的还没懂何为自立门户。”
　　这厮也太八卦了，半拉时辰不到便传到他耳中了。我只是想着清风是个傻子，既然带他回来，便不能不管，何时成护雏了。拿了两个杯子，拉清风围了火炉，“自立门户，就是被某个没良心的无情的扔了出去。”
　　祝馀打下我正要拿玉壶的手，“还要温一会。”
　　我知道他并没用几分力，但是因为我皮肤敏感，碰一下都会红上一阵子，便抬起手来嚷嚷，“都打红了。”
　　本想再多要挟一番，好让辛追待会主动多做点菜，却觉得手被旁边的人拉了过去，清风对着红痕吹了吹，而后抬头看了祝馀一眼，暗色的眸子墨若深渊，去了平和，多了锐利。仅是那一眼，那股霸气却浑然天成。
　　我觉察出祝馀气息有些变化，忙捏了一下清风的脸颊，“傻子，祝馀是怕我待会喝了凉的酒，闹肚疾。我的手不痛的。”
　　见他还未释怀，我便拽了他的手，拿起一边的竹筷，在手上敲了一下，因急于想安抚下他，再加上两个人的手握在一处，力道难以控制，这一下却是有点用力过度，我在心中骂了声，面上却还是巧笑嫣然，“看吧，轻轻的一下，便红了。”
　　他好像没有听到我说什么，只是看到是自己把我敲出这么一段红痕，慌忙的把手扯了出去，看着我手上那个青紫色的淤迹，站起身，坐在了一侧的竹椅上。呆呆看着窗外的梧桐芭蕉，斜斜的日光打了进来，照进那张国色天香，细细碎碎，光影纷乱。好像有什么在心里狠狠的拧了一把，有些甜蜜，有些哀伤，却偏偏无从说起。
　　我呷了一口酒，口味纯正，绵柔爽口，然后笑看着给祝馀布菜的辛追，这般的温柔婉约，聪灵□□，应是世间难得的好女子了吧。而早已习得辟谷术的祝馀，却是只要辛追的饭菜定要吃的，修行这事，于他只是随性，无谓强求。
　　“祝馀，何为好女子？”
　　只见他端起杯子的手抖了抖，抬手触了下我的额头，“怎的魔障了？”
　　清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继而又饮了一杯，辛追笑着拦下他拿壶的手，“这是酒，喝多是要头疼的。”然后给他布了些菜，唤来小仙婢，给他倒了些蜜水。
　　我在一边偷笑，冲祝馀使着眼色，“护雏的何止我一个。”
　　那边脸色自是不好，所以早早的把我们赶了出来，估计是想早早生出一把小韭菜。傍晚的鹊山非常静谧，月色撒了满山，连那些崖壁的棱角都柔和了不少。
　　清风在前边慢慢走着，绯色的锦衣在月色中飞舞流光，墨色的长发散在背上，掩了那有些消瘦的肩膀，不过这削肩窄腰的到很是美好。
　　我在后边想象无限，直到目送他进了房门才发现一件事，这小子竟然一晚上没同我讲话。反应过来后便有些恍然大悟的委屈，闷闷的洗漱后，躺在床上数着狌狌。
　　这时候，门吱呀一声，逆光中只能看见一袭柔和的白衣，他叫“陨言”。
　　我翻了个身装睡，一会便觉得床有些下陷，之后便静了下来，混合着温温软软的呼吸声，不轻不重的在耳边萦绕，我“腾”的坐起来。
　　“怎么了，不是不理我了吗？”
　　他的发散了下来，与身上的白色，对比鲜明。那半山雨雾般的香气又袭了过来，我揉了下鼻尖，有些惴惴，却听他认真的说着，“我有话要问。”
　　狐疑的看着他，点了下头，“问什么？”
　　“陨言可觉得，我是傻子？”
　　我一时楞住了，是傻子啊。但仅凭那一魂一魄，便化成这般的人物，我又怎敢去叫他傻子。一时竟不知如何做答。
　　“你解释给我听，我便会明白。”他握住我的手，摩挲着那道红痕。“即使，即使不明白，也会慢慢明白。”
　　那偷掐人的东西又跑了出来，撒了调味品，便在我的心口兴风作浪。只能呐呐的解释，“我知道你会明白，那以后不可以对祝馀凶，他并无恶意。但是，也不要让他知道你的法力。”
　　清风点了点头，然后绕着我的发，近乎撒娇的说，“祝馀才是傻子。”
　　我轻笑出声，同意的看着他。然后还不过瘾般的问着，“他傻在哪里？”
　　“他会喝很苦的酒。”
　　“嗯，清酒自是没有老地仙偷藏的桃花酿好。”
　　“他很怕他的娘子。”
　　“哈哈，谁再说你是傻子，我定要告诉他，你才是七窍玲珑呢。”
　　“他竟不知陨言便是最好的女子。”
　　“……”
　　如果说花开遍地，无声无息。如果说尘埃清扬，清雅沉寂。如果说风吹云散，踪迹难寻。听了这样的话，我还怎能相信。我只信得，彼时缱绻，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