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圣贤庄事件簿》水浴清兰

3、三 初露锋芒

　　“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于此。”

　　上面，张良正一丝不苟地讲解到《论语》的里仁篇。

　　下面，趁点名弟子听得入神的当儿，小福悄悄凑过去扫了一眼名录，低声道：“公子，那名录上没有林清相公的名字。”

　　“笨~呐！”卓诗雯脑袋都快大了，“哪有对人直呼其名啊？儒家皆称表字。”

　　“那林公子的表字叫什么？”

　　“好像叫……子墨。”

　　“哦……”

　　“子曰：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张良在上面孜孜不倦地正讲到关键处，忽见底下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便道：“这一段有何含义？——子雯，你来说吧。”

　　卓诗雯看见他就来气，刚才张良讲的她也没怎么细听，只是依稀知道现在正说到《论语》里仁，剩下讲的是什么全成了耳旁风，此时听张良叫她便起身道：“三师公刚才问什么？”

　　张良又重复了一遍。“哦。”卓诗雯这回算听清楚了，其实在卓府时卓爷早就请过饱学之士，教授卓子雯兄妹琴棋书画。卓爷家财万贯，请来的先生也都是各地贤者，对于诸子百家皆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不过卓子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从来就没好好学过，逃课自是家常便饭，倒是卓诗雯天资过人，聪慧颖悟，很得先生的欣赏。

　　此时见张良发问，想了想便答道：“所谓见贤者须思齐，思齐者，冀己亦有是善，不贤者有恶，内自省者，乃恐己亦是有恶，故此省之……”

　　卓诗雯一边说着，脑子里一边飞快地转着，回想当初老师教这一段时所说过的话，她的每位老师都是当代学者，在各自专擅的领域内造诣颇深，“……是为：见人之善恶不同，而无不反诸身者，则不徒羡人而甘自弃，不徒责人而忘自责矣！”

　　这几句话一出，举座皆惊，张良闻言亦有些诧异，本以为她再聪明也不过解释字面的意思，不料她这番话说得有理有节，除了阐述了夫子原句中的含义外，还加入了自己的看法与理解，十分精炼，不禁微微一怔。

　　卓诗雯回答完后，见张良并不言语，心中有些忐忑：他怎么不言语？难道我刚才说错话了？可是……任先生当初教我《论语•里仁》时确实是这么说的啊。

　　其实前面一段她也明白，但后面一段是任先生的讲解，她也未必完全理解，不过是仗着聪明，把记得的原话一字不落照背了过来，所以心内忐忑。

　　她正有些不知所措，却听张良说道：“不错，子雯解释得很好。夫子这段话的意思便是令吾辈时刻省之。”不动声色地瞟了卓诗雯一眼，心道：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让你一个人说完了，我这当师公的倒省事了。

　　当下张良索性略过这一段，接着讲后面的。几天下来，张良继续讲解后面的篇章，他一来想让卓诗雯知难而退，二来，也有心试试她的深浅，授业时偶有提问，卓诗雯却皆对答如流，而且有些见解深刻独到，隐隐流露出大家风范，有时甚至会提出一两个问题来反问张良。

　　其实这儒家六艺，卓诗雯早年都曾或多或少研习过，因彼时年幼，不能尽数融会贯通，任先生便命她先勉强硬背下来，日久自然明了。

　　张良问的不过是些寻常题目，而她反问的却是那些儒学先生穷毕生心力研读先贤巨著后所提及的学术难题，张良乍听之下亦是一惊，也无法立时答复，往往须回去与颜路探讨几番后再挑出一个较为满意的答案回复，他的聪明机智虽胜过两位师兄，但若论术业专攻他是及不上颜路的。

　　卓诗雯一一受教，待辞别张良后马上回房间铺纸砚墨，将答案记录下来，令小福带回卓府交给授业恩师任先生。任先生拄着拐杖颤巍巍打开书信，看后激动得老泪纵横，不住口地夸赞：“诗雯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不枉我教导她这么多年啊……”

　　如此两次之后张良也不太轻易提问卓诗雯了，恐怕她再问下去自己都无法解答了。

　　这日上过早课，忽见众弟子都出了六艺馆，卓诗雯和小福也挤出去瞧，原来是掌门伏念携了两名弟子远游回来了。众人连忙上前见礼，伏念点了点头，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回头对那两名随从弟子道：“子墨，子归，这几日旅途辛苦，你两人先回去安置行李，稍事休息吧。”

　　两人应了，转身退下。卓诗雯在后面看着，心想：他就是林子墨吗？难怪我翻遍名录也找不到，原来是跟掌门出去了。只见林子墨眉清目秀，生得颇为儒雅。小福在旁悄声道：“原来姑爷长得这么斯文啊。”

　　卓诗雯尚未开口，一抬头忽然伏念正冲她招手，忙走过去行礼问安。伏念打量她一番，点头称赞：“不愧是卓爷的儿子，果然一表人才！”

　　卓诗雯略微躬身：“掌门师尊过奖了，晚生后学末进，资质愚钝，今后诸位师公多多提携一二，便是终生受用不尽了。”

　　伏念微微一笑，心道：这个卓子雯倒是不错，张几句话虽是谦词，但听在耳中却没有半点令人觉得虚伪做作，看来外界那些不肖的传闻多半皆是捕风捉影。

　　他又问了问卓爷近况，卓诗雯一一回答，伏念见她口齿伶俐、聪颖灵慧，心中也很高兴，待众人退下后，方向颜路问起卓子雯学问如何，张良颜路对望一眼，只道：“甚好。”

　　伏念点头，赞叹：“不意得卓子雯竟是如此品貌出众的人物，更难得的是学问也好。适才一番对答我见他聪明机变，口齿伶俐，很有几分子房的风范啊！”

　　颜路听了，侧头看张良一眼，心道：也对，卓诗雯若是个男人，倒是真有些像子房呢。张良回望他一眼，微微咧了咧嘴。

　　“如此我便放心了，也不枉故人一番所托。”伏念顿了顿又道：“你二人要对众弟子勤加督促，切不可怠慢了学业。”

　　两人点头称是，伏念远道归来有些倦乏，又嘱咐了几句便回房去了。却说子墨回了三省屋舍正要稍事休息，忽听门外有人唤他，走出一看只见一个俊俏书生正俏生生站在外面，面目却不识得，于是上前一礼，“敢问这位兄台，可是近日新入门的弟子？”

　　卓诗雯轻轻一笑，露出两个俏皮的酒窝儿，“林家哥哥，你不认得我啦？”

　　一听“林家哥哥”这个称呼，子墨大吃一惊，“你……莫非你就是……我的未婚妻卓诗雯？”

　　卓诗雯脸上一红，“亏你还记得人家。”

　　“你……怎会这身打扮？还做了儒家弟子？”

　　“这事说来话长，我是顶替我哥哥进来的……”

　　“这……成何体统？”子墨又急又气，还要再说，忽听后面有人遥遥喊道：“二师公召大家前往闻涛书院。”

　　两人连忙住了口，随众一同赶去。及至晚间，子墨寻个空当在屋舍外面截住卓诗雯，“卓姑娘……”

　　卓诗雯眨眨眼，低声道：“在这里还是唤我‘子雯’更合适吧。”

　　“子雯，你这也太胡闹了，所谓男女授受不亲，万一被人发现你是……传扬出去会被别人说闲话的。”

　　卓诗雯闻言冷笑道：“那便怎样？要说便由他们去说，谁又在意了？”

　　子墨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来，一怔之下方道：“不行！这样会玷污了你的名声，必须尽快去找掌门师尊，送你回卓府。”

　　卓诗雯却摇了摇头，“我现在回去情况只会更糟——且不说爹知道了后果如何，只说我现在若是平白无故离开儒家，岂非更惹人猜疑？”

　　子墨也怔住，卓诗雯说得不错，他一时心急竟没考虑到这一层，现在回去的确更糟糕，可是多年来接受的教育又令他觉得这样有违礼法，一时间踌躇不定。

　　“既然来了，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等过段日子寻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回去跟爹解释。”卓诗雯说着抬眸看他一眼，低声：“况且，人家不是也想来看看你么……”说到此处，声音早已细若蚊吟。

　　子墨见她俏脸绯红，也不禁一阵面红耳赤，抬头一看天色已不早，两人虽有婚约，但终究未曾过门，自己不便多待，便匆匆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