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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跪规矩 ...

  •   戴总镖头那天去人市,纯属偶然。
      戴总镖头大名海臣,一十二手形意拳出神入化,年轻时凭着义气和意气在镖局林立的晋中武林硬撼硬地打下了“致远镖局”这块金字招牌。晋商雄视中原,连带着镖行兴盛,太谷、祁县方圆百里镖局少说有十来家,不过名头最响亮的却只三家。太谷县城里人还没锅台高的小娃娃就会唱:“王家枪,戴家手,大盛魁的镖旗不用吼” ,其中戴家手唱的就是戴海臣。
      朝廷七月初跟洋鬼子宣战那会儿,戴海臣的媳妇戴刘氏正在京城娘家安胎,宣战告示一出,清兵节节败退,连太后跟皇上都“西迁长安”了。等戴海臣醒觉不对,派弟子去北京城接人时,已经迟了。兵荒马乱,拳匪流兵惊翻了接人的骡车,活生生摔没了戴刘氏六个月的男胎。
      戴刘氏出身名门,阿爹是光绪朝第十三科武状元,戴刘两家从祖上起就有拜把子、折鞋底的生死之谊,论情分戴刘氏算是戴海臣的师妹。两口子平日里情爱甚笃、好得蜜里调油,戴刘氏没了孩子,终日以泪洗面,戴海臣劝也劝不住,瞧着凄惶,于是这天借口抓药出来透口气散个步。
      人市里星散瑟缩着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少。戴总镖头满腹心事地走着,直到被安顺扯住才发觉自个儿到了人市。戴总镖头低头打量扯住自己裤腿的小娃娃,什么也没看出来,能看出什么来呢?一张小脸上就剩下一双眼了。
      可这双眼跟他见过的眼睛全不一样。
      这么黑、这么大、这么纯真而荒凉。
      戴总镖头看着这双青杏子形状的黑眼睛,心像被热铁烙着一样难受。他不自觉地刹住了腿。安顺的眼让他莫名地想起自己那还没来得及出娘胎就失去了生命的孩子,怜惜油然而生。很多年以后,戴总镖头回忆起那天在人市灼烧他的煎熬,他想:他的腿可比他的心明白多了。
      安顺被戴总镖头一手抱回了镖局。
      镖局的人第一次看见刘安顺的时候,安顺小猫似地蜷在戴总镖头怀里,连头带身子没个铺盖卷儿大。安顺高烧七天不退,人们都说:这孩子救不回来了。戴海臣却不信邪,还是天天请大夫、找偏方,戴刘氏跟着丈夫煎药喂药陪夜照料。等崭新的药锅熬成黢黑、戴刘氏脸上有了笑容,安顺已经能够趴在窗棂上偷看师哥们蹲马步了。
      安顺离床下地这天,戴海臣过来比比他的肩、量一量他的小腿,又蹲下捏捏他的脚踝,说:“以后个头不小,是块练武的好材料。有家里人没有?”安顺告诉戴总镖头说他娘被黄水卷走了,他还有一个叫金喜的哥哥。到底岁数小,安顺说话懵懵懂懂不容易懂,但是有一句是一句半点儿不含糊,戴总镖头听了一会儿,心里踏实了——这孩子口舌不笨,只是有问才有答,比好多大人还懂事着呢!禁不住欢喜,就口追问道:“愿不愿意跟着师傅学打拳?”话刚脱口,戴海臣心头一亮:他终于明白自己存的什么心了。
      这份心思或许在去人市之前就起了,也或许是在看见安顺的眼睛时兴盛的,又或许是在听说安顺姓名时做了决定的。“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好名字!”是戴海臣对安顺的评语,更关键的是听说安顺也姓刘时,戴刘氏的念叨:“好孩子,苦了你了...”叨叨几遍,戴师娘忽然流了泪:“这就是因缘。”
      刘安顺插香磕头正式入门那天,戴海臣亲手替他上了腰带。致远镖局三十来号弟子,让师父亲手上腰带的只此一人,习武世家规矩大,个中意味不言而喻,光凭这一点,撇开安顺年纪不谈,所有人都要恭恭敬敬尊称他一声:“大师哥。”
      喊“大师哥”也没什么,只是一个五岁的娃娃平白无故冒出来当了入室大弟子,原本的大师哥难免就生出一百二十万个不乐意来。入门仪式一过,镖局里人人觉得要出些乱子了,然而乱子比人们预测的来得更快。
      正牌大师哥姓赵,跟着戴师父习练形意拳已有十年,师父面前谦良恭让,背地里是天大的胆。镖局为了方便通信警戒通常会驯养镖鸽、獒犬,偶尔借走南闯北的便利贩鹰贩蛐蛐儿赚点小钱。城里的富商巨贾大多嗜好养鹰斗虫,赵师哥除了训鸽弄狗,熬鹰斗蛐蛐儿也自有手法。靠这一手绝活,赵师哥在纨绔膏粱里被捧上了天,趁吃喝应酬替镖局拉来不少生意。
      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久了,少不得沾染上些赌嫖恶习。安顺出现之前,赵师哥还能管住自己不失分寸,安顺一来,众师弟虽然嘴上仍喊他“大师哥”,但是这“大师哥”前头加了个“赵”,怎么听怎么不对味。何况还有些纨绔子弟赶来在伤口上撒盐:“赵兄,听说你们镖局弄了个五岁的奶娃娃当大师哥,不要你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碰巧这一天赵师哥赌钱输狠了,三更时翻墙回镖局遇见安顺在庭院里蹲马步。赵师哥脱了鞋,正踮着十个脚趾鬼鬼祟祟一步一张望,骤见水银般的月光下站着个人,不由惊了一跳,再细看:那人没他裤腰带高,然而扎的架势中规中矩,一派宗师气象。
      形意拳最重站桩马步。安顺入门三天,被师父训斥了无数次:“下盘不稳,心念不定!”,因为不甘示弱所以半夜不睡觉偷偷跑出来用功。所有人里惟有安顺最清楚自己心念不定是因为惦记着娘和金喜哥,恢复神智那天,他手心里握着一枚铁制的虎头发扣。发扣冰凉冷硬,触感一如他发烧时搁在额头替他降温的物件。全刘家屯只有一个人有虎头发扣——那是金喜哥的。
      安顺感激师父,喜欢师娘,却一直想不明白一点:师父师娘嘘寒问暖待他有如亲生,惟独在替他找娘和金喜哥这两桩事上不是这么热烈。
      安顺从小就懂得鉴貌辨色。戴师娘是个面目祥好的妇人,师父对他也极为和蔼,除此之外,安顺还知道赵师哥不喜欢他,所以一分辨出深更半夜翻进院子的人是赵师哥,安顺立刻僵住了。

      TBC (小安顺将在这一章完成长大成人的使命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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