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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龙剑 婚前旅行 ...

  •   收录于2020年龙剑无料合志《会逢》

      《婚前旅行》

      正式结婚之前,一定要一同去旅行一次。
      慕少艾同剑子咬耳朵时,并没想到自己这位老友真的会付诸行动。直到几个月后他收到来自剑子的短信:我在伊尔库茨克,即将前往奥尔洪岛附近的雪松岬,接下来两周可能通信不畅,别担心,很安全。
      等慕少艾反应过来“伊尔库茨克”在何方,赶紧回复:你说要休年假,我还以为在赶新书稿,不声不响跑到贝加尔湖?二月份,零下三四十度,你受得住吗?这事龙宿知道吗?
      隔了半小时,剑子方回:刚才在采购生活物资。是,休年假,婚前旅行;前年去过冰岛,没问题;龙宿知道。
      慕少艾问:他跟你一块?
      剑子秒回:没,我一个人。
      慕少艾发来一串省略号:……这算什么婚前旅行。
      剑子抬头瞧瞧货架上的一排辣椒酱,拿下一罐丢进购物车,拇指打字:结婚之前的旅行,一人也算。
      他没跟慕少艾说的是,其实原本应该是两人同行。

      那天龙宿约他吃午饭,地点在距离剑子学校不远的一家西餐厅。特意挑在靠近剑子的地方,自有一番贴心考量。可惜恰逢急事,等龙宿赶到餐厅,已离约定的时间超了半小时。
      出门前若查黄历,八成会发现这日不宜约会,谁能想到喝个餐前酒的工夫都能接到两通电话。等三下五除二解决来电,龙宿又注意到这家餐厅的种种失误。
      鲽鱼片怎能搭配索特恩葡萄酒,应该开波德莱尔酒庄的才对;小牛肉调味的香草竟然用荨麻滥竽充数,当人吃不出鼠尾草的味道吗……
      这件事的后续影响是,该西餐厅作为类似C大校外食堂的存在,当晚跑去吃蛤蜊奶油意面的慕少艾便听闻了“剑子教授的朋友好厉害啊连我们主厨都甘拜下风”的传说。
      乐于调侃好友的慕少艾立刻发信告知:你男朋友一战成名了。
      剑子回道:可以理解,他最近压力很大,在忙两宗并购案。
      慕少艾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吐槽他吹毛求疵。
      剑子边笑边回: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早知道他是个精致男孩。品位高要求高,痛恨敷衍了事,眼里不揉沙子,吃穿住行绝不将就。

      精致男孩龙宿先生“一战成名”的当天晚上,听到未婚夫好似漫不经心地提议“要不要一起去旅行”时,脑中迅速转过那些情侣热门地点:塞浦路斯、圣托里尼、阿尔卑斯山……
      休假当然没问题,抽出半个月时间去陪剑子享受一场轻松愉快的旅行他乐意之至。
      正在琢磨去塞班岛潜个水好像也不错时,突然听清了“西伯利亚”四个字。瑰丽如宝石的清澈海洋图景不见了,白雪皑皑的密林覆满山脊,如波浪般起伏于脑海,刮起飕飕的冷风。
      剑子还在继续阐述:四年前去和莫斯科那边的大学交流时,认识了一位老先生,说在贝加尔湖的雪松岬附近拥有一座小木屋,随时欢迎剑子去体验一下俄罗斯真正的大自然。
      龙宿大皱眉头,剑子教授交游广阔他是知道的,没想到友情范围已经远至西伯利亚。奈何龙宿先生长年养尊处优,讲究生活舒适,冷寂偏僻的地区他敬谢不敏。
      于是委婉地提出了其他选项,并拍胸脯保证定会让剑子玩得满意宾至如归。剑子默不作声听了半天,末了淡淡一笑:再说吧,也不急。

      卡车沿着冻结的冰湖将剑子送到了那位俄罗斯老教授的木屋前。须发蓬乱、红脸膛的司机帮他将物资卸下来,并帮忙安装好了太阳能电池板。
      而剑子早有准备,不出所料地发现手机和笔电全进入休眠状态。小木屋里有生火的炉子,也许等屋内温暖一些后它们还有的救。木屋里原有的一台收音机倒是运转良好,接通电后很快拧出电台信号,开始播放抒情歌谣。
      他步行去湖畔敲下冰块,打算烧一壶水用来泡茶。
      在等待水开的时间里,剑子想起老教授特别交代过他:平时别离开小木屋太远,俄罗斯的森林里真的有熊。
      剑子并没有打猎的想法,也没携带步枪,只备了一把信号枪和一柄短匕首防身。
      真遇到熊怎么办?他问老教授。
      祈祷呗,老教授捋须大笑,要我借你一座圣塞拉芬的圣像吗?
      据说塞拉芬常年在森林中隐居,甚至能与动物交谈。假若不小心当头撞见一头猛熊,不知它是否有耐心聆听人言。
      隔着双层玻璃的松木窗向外望,除却静谧无涯的冰湖、绵延接天的雪色山峦外别无他物,更不要说人影——距离这间木屋最近的护林人也在三十里开外,真正意义上的杳无人烟。

      剑子言之凿凿发给慕少艾的那句“别担心,很安全”,事后回想不知自信从何而来。而告诉龙宿的信息,则连这句“别担心”都省掉了。
      他还在国内机场的国际航班进站口时,打了个电话给龙宿,说要远行一趟,很快就回来。
      他听见龙宿像是在低声交代旁人几句,转回头音量恢复正常:出差么?几时回来?我去接你?
      不是出差,休假,西伯利亚,你不想去的那个小木屋。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剑子声音几乎是雀跃的。
      电话那头怔了几秒才回:……你认真的?
      嗯,机会难得,不想错过,剑子声音温柔起来,我今年假期还有预留,回头你想去的地方,再一起去也行。
      我知道了,龙宿语气明显僵硬,那你注意安全,有事联系,再见。
      这就是剑子抵达雪松岬之前,从龙宿那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收音机里的电台叽里呱啦一串俄语后,播出的歌曲陡然欢快。风格有些像他曾和龙宿去看过的摇滚音乐剧,曲调十分洗脑,听一次便忘不掉。
      他记得那场音乐剧,坐在整场靠前偏右的座位。舞台下方是负责演奏配乐的乐团,乐声向上攀爬,正好在他这里降落。龙宿在这方面也是个行家,了解看不同演出该选的最好位置。
      看剧之后他余兴未艾,索性和龙宿散步去了后者惯去的酒吧。调酒师送来两杯特调白兰地后自觉退下。在暧昧的灯光下,他们从方才的音乐剧聊到古典主义时期的音乐风格——更加明晰、更加节制,是未来所有西方音乐艺术的滥觞。后来,话题渐渐不止音乐,变得范围更广泛,更私人化……
      再后来,记忆里只有龙宿那句嗓音低沉的:你喝太多了,我先送你回去休息,下次再聊。
      剑子喝醉的次数屈指可数。为数不多的那几次里,据身边人反映酒品极佳,醉了就很乖,一拉跟着走,不吵不闹。
      所以他有信心没给龙宿添任何麻烦,醒来后发现自宅整洁如常便可佐证,除了一点异样:手指上多了枚一看就含义丰富的戒指。

      ……你就这样跟他订婚了?因为音乐剧和白兰地?
      慕少艾颇为不可思议地摇起头。纵然好友生性随和,时有惊人之举,也不该随随便便交托终生。
      剑子教授捧起茶杯小口啜饮:还不错,多枚订婚戒指,总比一觉醒来两个人光溜溜躺一张床好多了。
      他没告诉慕少艾的是,看到那枚戒指,除了初时的怔然外,倒也没多么意外。他和龙宿在某些方面存在差异,但绝对算得上倾盖如故。
      龙宿落字有声:我能遇见剑子你,高山流水逢知音。这人的缺点抑或优点便是,肉麻兮兮的话也总能讲得入耳动听。剑子绝非会被甜言蜜语轻易糊弄,却也察觉了两人之间有种冥冥的默契。
      可做朋友与做伴侣的标准是不一样的,伴侣意味着会看见许多外人不可见的面貌,也会对彼此有特别的要求。
      有个广泛流传的检测方法便是:结婚之前,请和你的对象出去旅行一次。旅途中处处难以预见的状况,会有机会见到他与平日不同的地方。

      如今剑子身处隔绝人世的清静所在,最适合扪心自问:他是想要检验下龙宿吗?在订婚之后,结婚之前?
      他和龙宿认识以来,聚少离多,彼此都有自己在忙的事业。每次见面从不缺少话题,只两个人出门旅行却从未有过。以龙宿的见多识广,敏捷善谈,大概率会是个好旅伴。可惜一听闻“西伯利亚”,那人登时面露拒绝。剑子从不强人所难,便主动岔开话题。
      剑子教授识人知面,向来只有让他人料不着的份,没成想,有朝一日自己也会目瞪口呆。
      就在他到达小木屋的第三天上午,穿着厚实的极地防寒服,踩着雪地钉靴,预备到坚硬的湖泊冰面上散个步时,远处传来轰隆隆如急雷奔腾,一辆庞然大物纵冰驶来。而在这辆捕鱼卡车前面的,是架气势非凡配色风骚的冰上摩托。
      银紫色的冰上摩托急刹在距离剑子三米远处,位置精准姿势酷炫。哪怕这人戴着头盔,深茶色的护目镜严严实实遮住了一张俊脸,剑子也认得出他是哪路神仙。
      来人跳下摩托,直冲剑子而来,走到跟前抬手要捏剑子胳膊,隔着厚手套和厚外套只捏了个寂寞,掐不着肉。
      剑子任他揪着衣服,转动眼珠看了看那辆仿佛盖章本人签名的摩托,再看看他身后那辆正在往下卸箱子的捕鱼卡车。
      好似隐居世外的自在闲人,冷不丁被拖入现世红尘。
      看不见脸,也能察觉到来人身体正紧绷着,从头到脚散发出憋了太久随时能大爆发的气息。剑子明智地不冲他开口,歪着身子探出脑袋,同卡车司机用俄语打招呼。
      托了之前交流学习的福,简单的日常对话还能应付。司机告诉他,龙宿是从伊尔库茨克搭了他的车,自己英文不好,讲俄语口音又太重,龙宿听不明白。两人一路交流鸡同鸭讲,但是龙宿人很大方,在超市采购时送了他一箱伏特加。
      伏特加!司机竖起大拇指,你的朋友!棒极了!
      剑子原本已预备了足够度过半月有余的物资,加上龙宿这次带来的,小木屋堆得满满,顿显逼仄。
      一进炉火熊熊的温暖木屋,司机便发出满意的赞叹,接过剑子递来的热茶和肉饼大口吃喝。他还要急着赶去下一个护林员的木屋,放下茶杯后匆匆离开。走之前不忘再真情感谢一回龙宿那箱伏特加。

      当木屋里只剩下两个人,空气陡然安静。龙宿早在进门后便摘下头盔护目镜,防寒外套也挂在墙壁上的挂钩。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屋里唯一那张长桌旁的靠背木椅上,端着茶杯轻抿的优雅模样仿佛身处摩天高楼的旋转餐厅。剑子假装在关心火炉里的木柴烧得是否正常,不时用火钳勾一勾炉内。
      很快,他听见一声轻笑。
      “本来当你在开玩笑,结果手机定位真在俄罗斯,吓我一跳,”手里茶杯放到木桌上,龙宿说,“我应该有生气的理由,不过一看到你,好像也没多气。”
      他站起身来,走到剑子身畔,垂下手捏了捏对方的肩:“人没事就好,起码还没被熊吃掉。”
      剑子丢下火钳,拍拍手直起身:“提到熊,想起个故事,想不想听?”
      有个旅人在森林里遇见了熊。熊说,人类,你来这里干嘛?旅人战战兢兢地说,我是个旅行者,我正在旅行。
      “……你猜熊怎么说?”
      龙宿神情变得古怪,他瞅着剑子,环抱起双臂:“怎么说?”
      “熊说:才怪!我才是旅行者,你是旅行者的早饭。”
      “嘶……”龙宿牙痛般打了个寒颤,“我是哪里想不开,千里迢迢跑到西伯利亚来听冷笑话。”
      “这嘛,我也很想知道,”剑子跑到龙宿的物资箱旁查看清点,“你早饭吃过了吗?”
      而龙宿自有别的关注点:“屋里只有一张床?”
      剑子头也不抬,手朝身后一指:“加上椅子和箱子拼凑,床还能再多出点空间。”
      过了会儿,他忽而一扭头,看向龙宿的眼眸灿然生辉:“可以啊你!竟然没有华而不实的物品,全都很实用。”
      别有意味的夸奖听得龙宿好气又好笑:“我好歹也曾去露营过,野外生活的经验并不为零。”
      剑子的眼中还漾着笑意,话却问得出其不意:“龙宿,你为什么要来?”
      龙宿唇角挂着笑弧,眼中十足冷静清明:“未婚夫先生,就算你想临阵脱逃,为求戏剧效果,也应该选在婚礼当天再给我迎头一击。既然不是逃婚,试探或是考验,我的答案,算合格吗?”
      剑子正要说话,忽地心有所感地一转眸,被窗外的东西吸去了目光——
      “你看,是山雀!”

      凌晨,木屋内炉火徐徐熄灭,冷意逐渐侵袭。长途飞机外加远程搭车,一路奔波本该极为疲倦,身体依然被簌簌的清冷冻得醒来,情不自禁地靠近身旁热源。
      剑子在他咫尺处咕哝:该起来生火了。
      他一把搂过,头在剑子肩窝蹭了蹭,嘀咕道:你这几天都是被冻醒的?
      是啊……剑子叹息着,手指在他胳膊上戳了戳:无所不能的龙宿先生,你会生火吗?
      龙宿一秒清醒,睁开双眼,剑子毛绒绒的鬓角就近在唇边。他鼻子轻哼:别打我主意,我多能赖床,你肯定知道。
      懒很值得骄傲吗?剑子肘部一抵床面,微欠起身。冷风顿时从被子的缝隙处灌入,双双打了个哆嗦。爬起床生个火于剑子不是难事,然而龙宿停在他腰间摩挲的手让他起了点坏心,对视片刻后,他低下头来,一种柔软旖旎的贴付,龙宿的眼瞳在他的举动下显现动摇。
      剑子卡准时机,在气息变得危险之前及时脱身,笑道:“去吧,小火龙。”
      龙宿瞪了他一眼,翻身下床,不忘报复地将被子猛地一掀。没多久,火炉里重新跳起噼里啪啦的火星,确认添放的木柴够多,冻得冰凉的身躯钻回被窝。
      燃烧的炉火会一点点地让屋内变暖,等温度够了便可起床。龙宿长舒了口气,拉过剑子一只手来,指尖搔了搔他掌心:“平时不见主动,想使唤我才热情,好意思吗?”
      “物以稀为贵嘛,”剑子反握住他,拿自己温热的手去焐,“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早饭过后,原先打算是要去湖上踩着冰刀鞋滑冰,奈何不知从哪来了一群人大声吆喝着玩汽车拉雪橇。吵闹声穿透木屋,听得两人直皱眉头。
      索性步出门去与那些人聊起天,法语和俄语交杂一番,原来是护林官请来的法国客人。护林官认识剑子结识的那位教授,说老人家每年夏天都会划着皮划艇在贝加尔湖上钓红点鲑鱼。
      这位好客的护林官热情地邀请剑子去他那做客:不远!我就住在你西南方向的岬角!沿着湖一直走就是,走六个小时就到了!轻轻松松!
      汽车和雪橇、法国人和俄国人呼啸远去,天地重归宁静。他们踩在冰湖上,小心翼翼避开那些可能会扩大的危险裂缝。在某个裸露出水流的裂口附近,传来汩汩水流和烈烈风声。
      坚硬的冰层里常常浮现气泡,偶尔会从下方黝黯的湖水中,窥见游鱼掠过的银白身影。
      两个大男人蹲在冰面上讨论:那是鲑鱼吗?更像鳟鱼?个头好大,可惜还没到钓鱼的季节。
      冰刀滑行的计划留到了明天,今天用来冰上散步,喝茶阅读。

      龙宿来得匆忙,没为自己准备度过漫漫冬日的书籍,不客气地从剑子的储备里翻找。手里翻着嘴还不清闲:叶普盖尼·奥涅金?时代的喧嚣?你是为了应景才带俄国文学吗?
      他抽出一本蒙田的随笔集,朝剑子晃了晃:据说人只有在避世而居寒冬冷月,才会想要去读蒙田。
      剑子从他手中接过:应时应景,岂非正好。
      龙宿袖手在旁,想了想:“早年曾翻阅过,大道理记不清,倒对他如何评价婚姻印象很深。”
      蒙田认为,婚姻是一种体面,一种忠诚,而这一切都是“索然寡味和一成不变”的满足。
      “可能是因为,他的婚姻出自理性思虑,而非出于……”剑子说到此处停顿,而龙宿挑眉兴味的神情已然了悟他的未尽之语。
      ——而非出于爱情冲动。
      短暂的沉默后,龙宿问他:“没把戒指丢还给我,说明不是一时冲动?”
      “醉是醉了,脑子又不傻,”剑子转身去泡茶,“你当时说的话,我全听得清,只是困得没力气回答。”
      虽说特意挑在人醉酒软绵无力之时,不容拒绝地套上戒指,堪称趁人之危。不过真要拒绝干脆,也有的是办法。
      他嘴里叼着块饼干,随手递上一块给龙宿:“有件事要说清楚,我跑来这里并非向你表达不满,故意试探。你来不来,约定好的婚期,我不会逃。”
      “真的?没想叫我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剑子上下打量他,摇头轻笑,“你么?”
      龙宿咔嚓咬下那块饼干,咽下去后才开口:“追求你就像障碍跑,终点看似在前,冷不防又给个栏叫我跨。今天能跑到西伯利亚,说不定明天就从火星给我打电话。索然无味?一成不变?多谢了,我有预感婚后生活会精彩多姿令人头大,不过——”
      两只白瓷茶杯彼此轻碰,好似干杯。龙宿的目光扫过剑子的额头,落在他细密的睫羽,微微一笑:“——也让我引领翘首,满怀期待。”

      冰刀滑过冰面,一旦掌握诀窍,滑行在冰湖上如履平地。俄罗斯是花滑大国,多的是身姿优雅的冰上天鹅。
      龙宿绕着木屋附近的冻结湖面滑溜几圈,绕回到正在适应冰刀的剑子跟前。说话声音里明显听得出兴奋,还在故意挑肥拣瘦:“溜冰不及滑雪好玩,太简单了,缺少体验失重感的乐趣。”
      剑子慢悠悠地移动着冰刀鞋:“年轻人哪,别放大话,很容易当场打脸,摔一跤惨的。”
      龙宿听了只是笑:“你我也算同林鸟,我要是摔跤,你跑得掉吗?”
      剑子隔着雪镜看向龙宿,深谙以这人的作风,真要滑倒,定会拽住他同归于尽。想各自飞?没门!
      也就是会被一箱伏特加收买的俄罗斯司机才会赞美龙宿大方,剑子再清楚不过,他能有多斤斤计较。
      没奈何,朋友是自己交的,订婚是自己允的,反悔是早就没戏,不如来之安之,余生都拿来见招拆招。
      “我滑雪次数少,不比你经验多,”剑子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会走得慢一点,要麻烦你等一等。”
      在俄罗斯冬季的户外,为防冻伤,不能暴露出哪怕一厘米的皮肤。有雪镜和护罩的遮挡,看不见彼此神情。可剑子莫名地能够感觉到,在听到他这句话后,龙宿收敛了周身张扬,放缓了步调。
      岸上横卧在地的一截雪松断木上,有只北方山雀单足站立,啾啾而鸣。不知是不是前天飞来窗前的那只。

      又过了两天,卫星电话神奇地修复,让两个山中隐士能再次与文明世界联系。龙宿打了个电话给秘书,简短嘱咐几句便挂断。剑子则被好友们逮住了轮流拷问,电话另一头七嘴八舌,主要问题有两个,“见到熊了吗?”“见到龙宿了吗?”
      剑子在语言轰炸中精神有片霎恍惚:竟能与俄罗斯猛熊相提并论,真不愧是疏楼龙宿……
      最后还是慕少艾抢过通话权,简要概括:你男朋友,哦不对,是未婚夫,找我要了那位俄罗斯教授的联络方式。说你只说是贝加尔湖边的小木屋,连个准确地址都没跟他讲,他只能自己去打听。还说你离开伊尔库茨克后便查不到定位了,他很担心,怕你葬身熊腹。
      剑子听到末尾那句没忍住笑,噗嗤一乐:熊还没见过,他到我这了,都没事,只管放心。
      那就好,慕少艾长出了口气,开始八卦兮兮,所以现在是怎样?未婚夫夫朝夕相对,近距离到隐私全然暴露,是爱火更旺呢,还是腻烦生厌?
      去去去,剑子不客气地说,想要答案,你自己去找个伴侣体验一次。需要场合的话,我可以去拜托谢尔盖教授出借木屋给你。
      免了,慕少艾嘿嘿直笑,老人家我只喜隔岸观火,不喜引火烧身。龙宿先生长得一表人才,能拿下你,手腕也令人敬佩啊。看样子,我可以坐等收一份新婚礼物了?

      剑子放下电话后,深沉地注视了龙宿好一会儿,直到后者摸起小臂竖起的汗毛。
      “剑子,有话直讲。”
      “我感觉我亏了,”剑子慢条斯理地说,在龙宿卒然警惕的目光里接着道,“每一份新婚礼物,寄出去都要手写信函,知道我要写多少封信吗?”
      两人先前已约定过,酒席规章大可省掉,但是要给亲朋好友们寄送礼物,算是正儿八经地告知:今后两个人的联络地址,要用同个门牌号。
      剑子的好朋友数量,足够他写到手指痉挛,龙宿则没他这种烦恼。
      “交友贵精不贵多,活该喔。”龙宿说着,一手扬起书本挡住剑子的死亡视线。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且有证据,”剑子几步上前,扒拉下他手里的书,“看什么呢?”
      龙宿特意指出那一行给他看——
      蒙田真诚地建议已婚人士:不要在活着时争吵不休,死后才来表达关怀与爱。
      然则口舌之争对于他们,乃是不伤和气的情趣,与伤感情的争吵相去甚远。至于表达爱……
      剑子脸有些僵:“……那种话说不出口,过于肉麻。”
      “没关系,”龙宿执起他手,温言款款,“只要在我说的时候,你能听进去就好。”

      司机在送剑子过来雪松岬时便与他说好,到离开之日当天上午即赶过来接。
      提前一天便要把行李拾掇完,余下的生活物资会全留给司机。托了龙宿不请自来的福,剑子原本打算清心养性、借此机会看几本大部头的计划彻底泡汤。
      龙宿比他先收拾完,坐在床边看剑子整理。收音机的电台正在播放的钢琴曲,是拉威尔的水之嬉戏。白天他们在冰湖上漫步时,注意到一些冰缝正有扩大趋势。到下个月,冰化的趋势会更明显。笼罩山峦与森林的积雪将在某个日子化为奔腾不息的水流急转而下,汇入这片壮丽的古老湖泊。
      眼下仍然在冬季,火炉中跃动的光芒正将人的影子投向还挂着润泽树脂的原木墙壁。剑子沉默不言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严肃,而整理的动作、对待物品的方式很是温柔。
      “问你个问题,”龙宿盯着他侧颜颊边那团鬓角,“想去哪里度蜜月?”
      剑子的手一停,没反问“现在就要讨论这个吗会不会太早”,而是笑起来:“一直想去斯瓦尔巴看看。”
      龙宿经多见广,天文地理不在话下,当即抗议:“就不能选个暖和点的地方?”西伯利亚尚且不说,竟想去北极蜜月旅行,又不是极地动物,净往冷门地方跑。
      “开玩笑的,你选吧,我没意见。”婚前旅行是他做了主,有来有往,也要给龙宿自由选择的余地才对。
      “去海边吧,波澜壮阔阳光普照,”龙宿说得真挚,下一句又不正经了,“请给我一个为你抹防晒油的机会。”

      离开雪松岬时有个意外发现,就在距离小木屋十来米处,有几个深深的兽类脚印。叼着雪茄的卡车司机一眼认出,是棕熊。
      没能亲眼所见,几只脚印也足够令人浮想联翩。熊很凶的咧,司机扛起他们的行李,继续恐吓外国佬:熊能徒手撕开牛犊哦,幸好你们没遇到。
      龙宿与剑子并排坐在后座,闻言低低咬耳朵:我若不来,你会不会真成了“旅行者的早饭”?
      卡车一路疾驰,将雪白苍茫的原始森林抛到身后,前方是灯火辉煌、便捷快速的现代文明。
      窗外的雪景清晰地映入车内人的眼瞳,剑子深知,他会记住西伯利亚的朴素和美好,记住这趟旅行中体验到的守静与共处。
      还有当那辆华丽的冰上摩托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那一刻从内心涌现的、无法自欺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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