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鹿宁）石泉槐火》榨菜稀饭

40、39

　　第二天是周末，不过太阳可完全没有休假的趋势，一样的热情洋溢。
　　灿烂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散落在地上，打出一朵一朵亮亮的圆片，丛丛簇簇，在地上亮着，又随着风拂过的树叶闪动。虽然书阁大体上没在森林里，但建筑附近的植物还是经过了一定的修剪，大片枝叶规矩地服帖在墙壁周围，最大限度地为书阁遮蔽着阳光，却又并不影响门口看守的视线，实用的同时亦显得美观大方，看得出打理者在上面所花之细心。不过相比于书阁，护卫所在的守护亭就没那么幸运了，为保证四面八方的视线都清晰，守护亭四周没有任何树丛遮蔽，连灌木都没有，直接暴露在热辣的阳光底下。
　　快到十二点的光景，距上午的交班已经过了好几个钟头，却又未到中午的接班时分。在护卫亭里长时间一动不动地站岗已是一件让人乏力的事，更不要说这会是本就容易犯困的中午了，加之艳阳当头，此刻，亭里站岗的护卫早已没有了几小时前那脊梁笔挺神采奕奕的模样，皱着眉头拧着脸，任由额角的汗滴顺着黑黄的脸颊滑下，似乎在等待着交班休息。

　　虽是艳阳高照，空气的温度却并不高，只要不被太阳直晒着也算得上气温适宜，而藏身于绿荫之间更是好了许多。隐蔽在灌木丛后面的忧郁脸和阿斯玛小队一行人一直观察着不远处书阁的动态，时不时就出现的信息言语几句。眼前巡逻队正不知第几次从书阁附近掠过，那领队一双如老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四处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巡逻小队只有三四个人，巡逻过程中他们偶尔绕道书阁正面来，却每次都会在书阁两侧的塔楼附近徘徊片刻，这徘徊非常短暂，甚至被掩饰得有些意义不明，但的确每次都会出现。
　　伸手将此状指点给小队四人看，忧郁脸简洁地告诉他们，塔里锁着一些不再需要但又不便毁掉的器物和文件，而书阁钥匙正是锁在两座塔楼最高处的房间之中，一把钥匙存于一座塔楼内，虽没有像书阁里那般禁锁森严，但钥匙一动照样会触发警报。

　　“呃，这做法有些奇怪，”视线停留在徘徊的巡逻队身上，鹿丸皱着眉头慢吞吞地说，“按照常理，如果是重要的东西，锁和钥匙自然会分开放置，因为这样即使任意一样失窃了，对方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拿到被保护的信息。而将锁和钥匙放置在同一处，一旦失窃不就无法挽回了吗？”

　　“道理上说是啊，不过实际情况并不完全是这样吧，”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忧郁脸答道，“的确把锁和钥匙放在一起是很冒险的举动，但是分开放置利用一方失窃后造成的时间差保证信息不外泄的做法，是不宜被采用的。王城内地形复杂，又有大量植物遮蔽，即使相隔不远都不易相见，人手不多，在这种环境中如果将要保护的东西存放在完全不同的地方只能造成兵力分散，给予偷袭窃取者调虎离山以及各个击破的机会。而如果将兵力和保护物集中在一起，只要做到在对方完成窃取之前将其拿下就行了——就这一点，”言语至此忧郁脸的语调里居然带了一丝自豪，“守城军队的战斗力还是不容小觑的，完成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没谁能从城里偷走什么东西。”

　　“这样啊……”鹿丸皱眉撇嘴，心里想着喂喂现在站在偷东西立场的人可是你哎。

　　忧郁脸把视线重新拉回巡逻队身上，接着说：“事实上就这个问题我也问过父亲大人，而这正是他的意思。父亲大人做事一直都习惯性地硬碰硬，目的一定要达到，达到目的过程中遇到敌人只要打败就行了，敌人太强就自己变强再打败就好了，这样的。他老人家觉得，兵力分散那是胡闹，重要的东西放在一起，设计重重关卡加以严防死守，从他手下出来的军队绝对能在窃取未完成之际就把来袭者拿下了，并不是什么冒险。当然——本也不是把重要物完全存放在同一位置，只是存放位置接近，以防可能会出现的敌人反利用地形达到目的罢了。不过即使这样的设计父亲大人也不会想当然地就认为里面的存物永久安全，”停顿了片刻，忧郁脸又说，“经常会有人入塔检查的，时间不定人选不定，来无影去无踪。这些人是直辖于大名的，都经过特殊训练，能在确保每样东西都在原位的同时并不触动警报，所以不同于大名或者其他人进入书阁翻阅文件，检查的时候警报也不会关闭。”

　　此刻眼前的巡逻小队刚完成短暂的徘徊，然后迈步向书阁正门走去。
　　绕到书阁前方，那小队领头凑近护卫亭，与里面站岗的守卫言语了几句，言毕守卫叹了口气，一脸不太情愿的样子，接着左右歪歪脖颈，伸伸胳膊踢踢腿，在护卫亭里坐下歇息。巡逻领头见状又吩咐了些什么，然后便带了小队离开。
　　巡逻小队离开后没过一会，那坐着休息的守卫从护卫亭里探出头去，先四下张望一回，好似在确认巡逻小队是否完全离去，确认完毕接着转头朝向西边唤叨些什么，不像人音倒类似于动物鸣叫，声音压得很低，传得却很远。几声唤完，随即听到城墙外面传来几句鸟鸣，细细觉察又像是笛哨声。听到鸣声那守卫眼睛一亮，又四下望了望，瞟瞟不远处塔楼的守卫，接着蹑手蹑脚地从护卫亭里出来，先向着一个方向散漫地走几步，确认没有人在注意他便突然转向，轻车熟路地绕过几丛灌木然后一直向西，来到一棵巨大的树干面前，蹲下。
　　从忧郁脸他们藏身的地方看不见那守卫在干什么，忧郁脸回头无声地征求其他几人的意见是否要挪位，阿斯玛觉得不宜过大动作，靠着一边树干蹲着的井野表示自己去查探，待队友们同意，瞅准树枝上歇脚的飞鸟便施了身心转换术。进入飞鸟身体之后井野随即展翅跃起，飞向空中，就着拂过的风飞到一个能看清的位置。

　　位于王城西面的书阁其实距城墙并不远，而守卫蹲着的那巨大的树干刚好横跨在西城墙两边。从高处绕开那些错综复杂的枝叶仔细看，树干底下有一个很大的树洞，被灌木和树枝遮蔽着，非常难以辨认。
　　那守卫把头埋进树洞里，身体一弓一弓，没两下便消失在枝叶后面，接着随即听到城墙外角下传来窸窸窣窣的枝叶抖动声，以及细碎的说话声。距离之外的井野听不清楚，展翅飞低了一些侧耳仔细听，才闻得几句言语。
　　说话的另一个人是女声，隐约听着像是看守的妻子。那女声不停地说着些什么，声音低微语速很快，还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无奈于障碍过多，努力半晌井野只听清半句“……今天守夜吧……我还要加班，吃完赶快回去，休息就十分钟”，那守卫答话的声音倒是清晰可闻：“真是，每个星期这天都是这样……不快有什么，就当我去厕所了呗，还有这会是交接班了，不把岗哨和亭钥匙给下一个人他没办法上岗的，迟个三五分钟也没什么关系啦。”然后女声又说了几句什么，语速飞快声音很尖细，带着责备的口气，听她说完守卫不清不愿地答应了几句，然后短暂的对话完毕。紧接着伴随又一阵窸窸窣窣，那守卫出现在树洞口，爬出来他拍拍衣服上沾着的树叶，站起身，四下望了望然后蹑手蹑脚地钻出树丛，在书阁侧面作势绕了一圈，接着走回护卫亭，从出亭到回来整个过程不超过十五分钟。

　　看到他回去井野让飞鸟飞到某棵树上停下，解开术回到自己身体里，然后和其他人说了刚才的见闻。此刻那守卫正好回到护卫亭，亭外前来接班的守卫已在等候了，原守卫将亭钥匙和岗哨旗交给接班守卫，简单寒暄了几句便离开。

　　“诶——那里居然有个树洞通向城外啊。”闻她言毕，丁次惊讶地感叹了句。

　　“这家伙居然……玩忽职守！”还没等井野再说些什么，蹲在一边忧郁脸捏紧拳头砸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说，“对我国机密文件这么不负责任，真是白养他们了！”

　　“于是那人是去见太太的？”鹿丸挑着一条眉毛问井野。

　　“是啊，”井野说，“不过隔得有点远我没太听清楚，就听到他太太说什么要加班所以让他快点吃完回去，他说反正马上交班再拖几分钟也没关系啦，之类的。对了好像今天也是这个护卫守夜来着。”

　　听着她的话忧郁脸有些气闷，又因为隐蔽在树丛后不便发作，只得皱着眉头磨了磨牙收回手。

　　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巾把手上的土屑擦掉，丁次有些迟疑地问忧郁脸：“那个树洞，储君殿下您完全不知道吗？”

　　“不知道！”擦着的手忧郁脸愤愤闭上眼睛，紧皱的眉头给那张忧郁的脸染上愤怒，“我要知道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这可是我们国家的重要文件存放处啊！我必须得禀告父亲大人，等下立刻就去，最起码也得旁敲侧击地处理一下这件事！如果发生了失窃事件后果不堪设想！”

　　……作为国家储君这个心情的确可以理解，可你是真心想来偷东西的对吧喂……看着草地上被砸出一个拳面的痕迹，第十班小队四人讪讪地笑着，心里不约而同地想。

　　“嘛……暂时也先不必如此，”阿斯玛捻着嘴里叼的草茎，不疾不徐地说，“因为您的委托正是要拿去书阁内的文件的，如果这个节骨眼上将此事曝给大名，或者直接下令严守书阁，都会造成书阁附近本已很周密的警戒更加森严，这对于这份任务您的委托完成没有任何利处，在任务执行的时候也会更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对任务造成阻碍。发现此处疏漏的是我们应该算是好事，一方面您若担心大可以派人暗中去留意；而待任务完毕之后您亦能光明正大地在第一时间将此事处理完善。”

　　“恩……好吧！那就暂时这样！”忧郁脸依然闭着眼睛，重重地呼吸了几下，接着将手上的方巾叠了叠放回怀里，“等会回去就吩咐下去，让他们时刻注意起来。”

　　“说到任务，”鹿丸抱着膝盖伸手玩着草叶，一边侧过头皱着眉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不知这么问是否妥当，储君殿下，您到底为什么要窃取诏书？就您所说的那种行政模式来看，作为储君的您是高度参政的，甚至很得到大名的赏识，出于这样一个情况，窃取诏书无论是为了国家情报还是传位巨细对您来说意义似乎都不大，何况您的立场本身就坚定地站在自己国家一边，这便更让人无法理解这个任务的初衷了。另一方面，您对于任务时间也要求得相当具体，两周之内，这个时间似乎和任务本身也有关？”

　　“啊……”放方巾的手顿了顿，听鹿丸说完忧郁脸垂下视线，“终于还是问起这个了。”停顿片刻之后忧郁脸说，“其实任务起因什么的，都属于保密条例的范围，真要说起来我不告诉你们在情理上也没什么不合适的，不过事实上我倒并不介意让你们知道这点，既然问起那便说了吧。对，你分析的一点没错，我是高度参政的，也是实打实的储君，更一贯站在国家立场上，为它考虑，绝无二心。不过，你的判断结论下错了，那份诏书上的国家情报的确不是我的目的，但传位安排信息对我来说却意义重大。本来身为储君，也受到父亲大人的赏识，似乎将来接替父亲成为大名是顺理成章的事，然而我并不想这样。”

　　说着忧郁脸停顿了一下，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说：“我不希望即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