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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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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救我呢?在你眼中,我不过只是妖孽罢了,既如此,何必白白的搭上自己的一身修为呢?”狐九儿的心中满是不解,只是她已经无力发问了,往日里晶亮清澈的眼里,已经浮起了暗沉的灰色,殷红的血,渐渐不受控制的从口中喷涌而出。
“小狐狸,你可别死了,听见没有?”莫亦寒并不迟疑,喷出一口血后,第二张符咒已经毫不迟疑的又甩到了狐九儿的背上。只是九天神雷的威力,既能度化又可毁灭,自然不是他这一副□□凡身所能够抵挡的,符咒化为灰烬的同时,巨大的反噬力量,让他只觉得胸口仿佛被巨大的锤子一下下反复的砸着,五脏六腑都无法在原位停留了一般,疼得绝望。“喂,你可真别死了,我答应你的涤尘的,无论如何,都留下你的命——我可告诉你——我这一——辈子,可从来是言出必行的,——你要害我——害我对朋友失了信,将来就是追到了阴曹地府,我——我都不放过你的!”
狐九儿很想笑,头顶的这一片天空仍旧浓黑如同蓦然,闪电一道接一道狰狞的划破长空,已经是生死关头了,居然眼前这个人还不忘威胁她,只是她修炼了五百年,尚且扛不住这雷击之痛,他一个区区二十几岁的凡人,就算有什么机缘,学会上乘的道术,却到底只是血肉之躯,又能替她挡几下天雷呢?
“涤尘就要来了,你要死也等一会死到他眼前去——还有,死前说清楚,不是我控制不住火势,把你烧成这样的,是你自己啊,是你自己不争气,天劫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赶上今天。”又一道符咒化为灰烬,莫亦寒已经坐不住了,整个人匍匐在地,俊美的脸上又是灰又是血,一片狼藉,眼神也渐渐有些涣散,嘴里仍旧嘀咕着。
再这样下去,不仅她要死,眼前这个人也活不了,狐九儿苦笑,她想过无数次,遭了天劫时,会是怎样一番情形,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要陪她同生共死的,竟是眼前这不过几面之缘,片刻前还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只是,她从不想要有什么人陪她共死,即便有,也不该是他,想到这里,在又一道天雷劈下的同时,她忽然奋力伸出手,哦,此时只是两只前爪了,将匍匐在她身前的男人,猛的从木柴搭起的台子上推了下去。
周围守卫的士兵早在天色最暗沉,闪电最狰狞的时候吓得跑开了,莫亦寒从台子上滚落,也没人来扶他,倒是带动了很多圆木跟着咕噜噜的滚下来,木头砸得他浑身生疼,他却连呻吟的力气都消散了,只能仰着头,看着高台上的白色狐狸被又一道天雷击中。
那竟是九十九道天雷的最后一道,惊天动地的炸响过后,漫天的云彩忽然就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下,瞬间散开了,露出冬日里少见的很稠的蓝色的天空,还有一轮日头,高高的挂在头顶正中。雷电初挺,耳朵还被震得有些嗡嗡作响,不过趴在地上有趴在地上的好处,莫亦寒很快听到了马蹄声阵阵,来自皇宫的方向,他长出了口气,却几乎被嘴里的血沫子呛住。
那匹马来得很快,几乎在莫亦寒顺过气的同时,已经冲到了刑场之上,马上的人一身金色盔甲,手中还擎着剑锋雪亮的长剑,英武无比,莫亦寒强撑着支起头,正想抱怨两句,却不想那人从他身边经过,竟如根本没有看见他一般,连停都不曾停留片刻。
这一天在萧瑞的记忆中,就是一片血红。他执掌兵权多年,在军中从来一呼百应,这是他的父兄猜忌他的原因,却也是他手中无论何时都攥紧的筹码。三天,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在狐九儿为他争取到的这三天里,他秘密将他离开晋城时调来的兵马部署完毕,他的舅舅也以为他已经回心转意,肯在大事成后,迎立林韵蓉为后了,于是为他打开了城门。
于是就是在今天,在所有人的视线都关注在诛杀狐妖的这件事的时候,他一举控制了京城,并顺利攻入皇宫。他的太子哥哥,仓促的率领东宫的禁卫军抵挡,却不提防,被自己的亲信在背后偷袭,死于东宫那华丽的宫门口,而他的三弟明显要聪明很多,发觉不好就想仓促逃走,结果也没能逃出那座皇子府。
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暗沉了下去,继而是冬雷阵阵,萧瑞连眉头都没有蹙上一下,自古皇位之争,都是如斯残酷的,他不是第一个弑兄杀弟的人,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所谓成王败寇,天也管不了这许多,于是他踏着他兄弟们的血,昂然的一路走进了太和殿中。
父皇原来已经如此老迈了,看着御座上的人,萧瑞觉得,他好像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记忆中那个口口声声倚重他、却又处处猜忌他、肘掣他的父亲,不知何时,竟已经变成一位老人了,冕冠也遮挡不住那鬓角的白发,玉质的冕旒下,那双眼,更早已浑浊不堪。
“朕知道,这天下早晚是要给你的,”萧瑞停在太和殿的正中,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皇帝才说,“朕只要你答应,今天之后,你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饶了你兄长和弟弟的性命,就——让他们带着家眷,远远的离开京城罢了。”
“本来父皇开口,儿臣是不该违命的,”萧瑞轻轻笑了笑,抬头看住皇帝的脸,不无遗憾的说,“不过父皇说得晚了些,今天一早,大哥和三弟谋逆,率领了御林军妄图逼宫,儿臣来护驾的时候,他们抵死反抗,这乱军当中,刀剑无眼……就请父皇治儿臣无能和疏忽之罪吧!”
“你——你——你——好——好——好!”说到最后一个“好”字的时候,皇帝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他用手指着萧瑞,嘴唇颤抖,半晌才说,“都死了也好,你真是朕的好儿子,真是朕的好儿子呀!”
“儿臣谢父皇夸奖!”萧瑞从容的向着那高高在上的御座俯身施礼,待到重新挺直身子的时候,许多同他一样身披甲胄的士兵已经等候在大殿门口,在这一瞬间齐整整的跪了下来,三呼万岁!
大事已成,他让人将父皇送入深宫严密看守,这才想起刑场上的狐九儿。他并不担心她,事前亦寒再三向他保证,只要他大事能成,狐九儿就绝不会有事,他同亦寒自小相识,这句话他信得过,亦寒的本事他也信得过。只是在等候群臣前来朝见的时候,他的心却忽然慌乱起来,这种感觉,他还从来没有过,莫名的,仿佛要失去什么一般的,心口一阵阵钝钝的疼着。
从宫门到处决狐九儿的刑场,骑马只要一盏茶的时间,在这一盏茶里,萧瑞知道了,什么事从天上坠落到地府的感觉。
刑场上空荡荡的,既无人围观,也没有兵士把守。到处是烧了一小部分的木柴,莫亦寒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在他经过时,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只是他没法停下来,去搀扶一把他的好兄弟,他的视线,早已经被高台上,那蜷缩成一团的小狐狸吸引了。
她的身上到处是大块大块的殷红色,早已全然找不出一丛纯白的绒毛了,但他却总记得,她蹲在桌子上,眼巴巴的看着他,只等他拍拍床边,叫她过来,就会轻盈的一跃,跳入他的怀中的样子。他的九儿从来不知道,其实从他在山洞中醒来不久,就早就知道了一切。她是那样傻傻的,不知道万物的样貌都容易改变,但是幻型幻化的却只是身体,她的味道却永远不会变,她是一只总带着浅淡花香味的小狐狸,她自己不觉得,但是她的味道,他却永不会忘记。
“九儿——”萧瑞跃身上了高台,轻轻呼唤她的名字,“九儿——”
狐九儿的耳朵轻轻的动了动,好似他的手掌正抚摸她的时候,她常有的动作,然后慢慢的,她的头也动了动,圆滚滚的眼睛,极慢的张开了一道缝隙。
“九儿,是我,涤尘来接你了!”萧瑞慢慢的蹲下,想抱起她,只是眼前的小狐遍体鳞伤,他一身甲胄,处处坚硬,这时竟有些无从下手。
一颗晶莹的眼泪,在狐九儿的眼角凝聚,真的是她的涤尘来了,他没有骗她,没有不管她,真好,她想,还能看见他,真是好,上天总算待她不薄,她的涤尘并不嫌弃她是只狐狸呢,她奋力的侧头,想蹭一蹭他的手掌,就像这短短几个月中,她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只是全部的力气却在这一刻忽然消散。她看着自己的前爪变得透明,又快速的消散在风中,她想微笑着安慰萧瑞,这一次的分离,是为了下一次能够再相遇,不,有了这一生,哪怕生生世世的轮回里,他们不会再相遇,她也不会再觉得孤单,只是太迟了,她再来不及,哪怕是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