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花）江户月光（年下）》叶霜镜

41、【番外】见返柳，衣纹坂-5

　　奇怪的是仙道一直以来并没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虽然言辞间难免有些暧昧不明的话语，倒也就止步于此。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弄得好像欲擒故纵的手段似地。

　　洋平并不揭破，心里浅浅的冷笑。

　　是不屑于用强的吧，也是，仙道少爷这种久负才子之名的男人。想也知道那种半强迫的手段在他眼里并无风度可言，像他那种讲究风度讲究情调的人还是认为你情我愿才有情趣吧。

　　不过他的这种观点倒是颇合洋平的心意。若也是急色鬼般的纨绔子弟那种下三滥手段，又怎么对得住他风流才子的名头。

　　也罢，这种把戏，就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好了。

　　洋平有条不紊的将煎好的茶水轻轻斟到仙道面前的茶杯中，“请用。”

　　“洋平的茶艺还是那么优秀。”仙道接过茶杯慢慢品着，“世人都说我是个天才，其实你才是吧。”

　　尺八，茶道，歌艺，似乎只要他接触过的东西都能很快上手，做到一流。这样的人若不是天才，倒要教他这个久负天才之名的人汗颜了。

　　不过是一个尽人皆知，另一个龙潜渊底罢了。

　　“仙道君言重了。拿我开这样的玩笑，有些过火了呢。”洋平不温不火，见招拆招。

　　“真是的，洋平你这么说就太伤我的心了。认识了这么久，你觉得我是那种为了讨别人喜欢就信口开河的人吗？”仙道懒洋洋的笑着，黑眸像是蒙着一层朦朦的雾气一般教人捉摸不透。

　　“哪里。仙道公子才是。总是说这样的话，也教人十分困扰呢。”洋平将自己的茶杯斟了七分满，端起来轻轻啜了一口，“以您的身份对我这样的人说这种话，一旦话传六耳，我这边可是会很麻烦的。”

　　“你也太固执了。”仙道轻轻一笑。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他知道洋平是个戒心很强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几句动听的话语或者频繁的见面就能接受是朋友这样的事。

　　“三个月前新进的姑娘们明晚就会开始献艺、这一批可完全是铁子太夫亲自盯着练出来的。无论是舞技还是歌喉可都是吉原的一时之选，如何，仙道公子可愿意先行欣赏一番？”洋平微微一笑岔开话题。

　　“若是洋平愿意吹奏尺八，吾所愿也。”仙道也见招拆招打起了太极。

　　洋平的尺八之技可算是江户一流的水准，不过他性子散淡，并不像寻常乐师一样热衷于打响名头或参加乐会歌局磨练技巧。洋平曾说过自己的本职工作乃是铁子的侍童。所以并不应承铁子之外的演奏指派。就算是铁子的歌局他也并非每场都会上，而铁子也惯着他。一般不会叫他下场。

　　于是洋平的尺八之技也就极少有人听见。即使是仙道，包括最早的那一次也只听到过五次。喜欢欣赏极品的仙道自然不愿错过。

　　“还是免了吧。你也知道，我不会为铁子太夫之外的人吹奏尺八。”洋平淡淡的说。

　　“也罢，且不说这个。十天后流川家在吹雪上苑举办的赏樱会。你可知道。”

　　“听说了。”洋平想了想，“流川家并不常包霜娥楼的局，今年也是约了几个相熟的姑娘过去。”

　　“铁子太夫去吗？”

　　“要去的。”

　　“那你也要去的喽？”

　　“这是自然。我们家太夫也承了局嘛。”

　　“那就好。”仙道淡淡一笑。“吹雪上苑的樱花之景美不胜收，定会让你不虚此行。”

　　“这样说来可真是教人更加期待了啊。”

　　流川家是一支古老而高贵的家族。据说是从飞鸟时代（公元600-710年，相当于中国隋-唐前期）起就受到皇室重用的世家。

　　而从室町时代起起流川家跟幕府的关系也渐渐密切起来。到江户幕府开始不久，流川家抢先在江户建立了自己的势力。是江户时代为数不多的与皇室和幕府都保持着密切关系的家族之一。

　　这样显赫的家族自然不是暴发户样的新晋贵族可比。即使是贵族世家中例行的赏樱会，也办得雅致清新，不带一丝烟火俗气。从场地的选择，到家具器物的配置，甚至是侍女的衣着打扮相貌身段，乃至园中樱花的品种树形，无不精心选择尽善尽美，却又并不显得刻意。洋平随侍在铁子身后进到流川家别院的时候颇有兴致的四处打量着。

　　“铁子太夫来了。可让我们好等。”铁子一进园子，仙道便远远的打起招呼来，显得十分热络。跟在铁子身边的洋平低下头闷闷一笑，倒是极难得见他这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仙道公子，好久不见呐。”铁子并不是常见花魁那种烟视媚行温柔妩媚型的游女，而是冷锐刚健颇有一方极道女豪杰风范的强势女子。

　　此刻在座的世家子弟们有不少都是她的座上客，见铁子进来多有招呼。铁子淡淡点头为意，并不多加理会。只向仙道说了一句。

　　“到底是铁子太夫，手面颇不一般呐。”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忽然在仙道身后响了起来。仙道看将过去，是大阪岸本家的三子岸本实理。

　　这个岸本倒也有才气，据说剑术在大阪少有对手。就是为人过于恃才傲物，颇有些狂狷气。不要说是老成持重的老一辈，就算是年龄相近的世家子弟里也多有人见不惯他的狂傲，所以风评并不算好。

　　而自从去年在秋田县泽北家结识之后他似乎看仙道颇不顺眼，之后几次碰面说话也总是夹枪带棒的。仙道懒得理他，并不多跟他计较。岸本倒是得了意，越发的找起茬来。

　　此刻见铁子拿大，进了院子来对众人不过是颔首致意，却与仙道说话，心头醋意一升，忍不住出言讥刺。

　　“多承岸本公子夸奖。且容贱妾多嘴一句，春天风大，还请保重贵体。就算是为了避寒，公子还是稍作控制的好。天色还早便已微醺，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春光。”这种程度的风言风语铁子又哪里放在心上，一句便将岸本噎了回去。

　　铁子献唱过之后循例是不陪酒的，她有专门的坐席，唱过歌之后便自管坐了休息。

　　倒是跟仙道一起来的三井座位在她身边，低声与她寒暄着，“前几日去霜娥楼，听说铁子太夫玉体微恙。不知可大好了？今日前来会不会勉强了些？”

　　洋平跪坐在铁子身后，见三井如此殷勤不由得吞声一笑。

　　铁子淡淡扫了他一眼，“多谢三井少爷关心。最近我身子不好懒散了许多。客人们也不多见，倒是承劳公子挂心了。”

　　三井对铁子颇有好感，这个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自从去年他第一次随仙道来霜娥楼见了铁子之后他便常常来霜娥楼找她。

　　虽说花魁在游女中身份尊贵，他来十次不一定能见到一次。但他还是隔三岔五的去霜娥楼，时间一长连铁子倒是也对他留了意。对洋平来说耐人寻味的是铁子对三井的态度。

　　对于身在吉原的女人来说，“爱人即是身在地狱”已是无数游女的血泪堆砌而成的刻骨教训。【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并不仅仅是形容风流薄情的男子，更是对任何一个想要在吉原生存下去的女人来说最基础也最必要的修为。

　　洋平跟随铁子一年有余，虽然年纪还轻，但他是个观察能力很强精于人情世故的人。自然看得出铁子的性情坚韧果决，跟寻常女子大不相同。她自幼身在风尘之中，早已历透世情冷暖情场风霜。并不是那种会被客人的甜言蜜语所诱惑的女人。

　　洋平甚至发现她在财帛上也不多用心，待客人也多一份看破世情的冷然，绝不是那种为三井那种稚嫩的手段就能讨好的。但铁子待三井又颇为亲近。近半年来三井甚至成了她的固定客人。

　　铁子对三井颇多纵容迁就。却又不像是游女对客人那种曲意逢迎的模样，更不像是陷入情网的女人对心仪男子的态度。

　　十分耐人寻味呀。洋平轻轻一笑。低下头为铁子准备茶水。

　　“洋平！”洋平正看戏看得有趣，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本能的看过去，真的是花道那个压都压不住的大嗓门和火一样刺眼的红发。

　　“花道？你怎么在这里？”洋平掩不住的惊喜。招呼了一句。

　　樱木花道是洋平的好朋友，刚从神奈川来的时候跟洋平结识。性子大大咧咧的，待人没有心机。性情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居然相见恨晚，成了很铁的哥们儿。

　　只是半年前花道在江户屯所谋了份差事，新晋的同心琐事很多，洋平又去了吉原当差，很少有机会见面了。此刻意外相逢，自然十分惊喜。

　　“唉，公事啦公事。”花道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也不管谁在看着他，一撩衣襟随意挨着洋平坐了下来。“诶？难得见你泡茶。我来一杯吧。”

　　“你不是不懂茶道的吗？好赖你又喝不出来。”洋平忍不住吐糟着。还是给花道斟了杯茶水。

　　“是不懂。不过你小子很少泡茶，就算是为了这个我也不能放过。”花道多少有些耍赖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像是怕洋平反悔似地。孩子气的行径让洋平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跟的什么差啊？当差当到这种地方来，我都羡慕了。江户屯所的公事还真是清闲呐。”洋平取笑着花道。随手把坐席前的点心盒子递给花道，这是鹤屋的羊羹果子，价格金贵不常能吃得到。铁子不吃甜食，便宜了花道，正好他倒是很喜欢。

　　“嗐，别提了。又不是什么正经公事，偏偏还不能不干。烦都烦死了。”花道挥挥手，一副不胜其烦的模样。洋平笑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捡着些花道爱听的话跟他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花道那家伙嘴硬的毛病洋平再清楚也没有，若是他真不想干的事儿就算是天王老子吩咐下来的他也不会干的。洋平忍着笑看花道眯着眼睛吃着点心的花道。分了一半儿心思盯着旁边有一搭没一搭跟三井说着闲话的铁子。

　　“你最近在忙什么呢？好久都没遇见你了。”花道吃着点心问。 “我嘛，就是跟着太夫呗。平时也不多出来。再说吉原的日子大多数时候晨昏颠倒，除非你去吉原，不然去哪儿见我。”洋平取笑着花道。

　　“臭洋平胡说八道，你就不会来找我啊。还一定要本天才去看你。”花道颇有些愤愤然。虽然年龄与洋平一样大，但他脸皮极薄，加上性格又火爆。实在不善于跟女孩子打交道，更不要提吉原那些眼神犀利手段圆滑的游女了。

　　“白痴！”没等洋平回话，身后一个还带点奶味的脆嫩童音响了起来。一个小小的身子已经向花道猛的扑了过来。

　　“臭小鬼。”花道呼一声扔了手里的点心站起来一把揪住那孩子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你又给我发什么疯？”

　　“我到处找你，你跑哪儿去了！”被提着领口的孩子好像毫不在意自己被像只小猫一样提在半空中的立场，仍然呲牙咧嘴的瞪着花道。

　　“我去，本天才难道是被卖给你了吗臭小鬼？”花道那个一点就着的性子立马就炸了。

　　“我不管。”那孩子毫不示弱的瞪着花道。“你不要乱跑，我都找不着。”

　　“跑你个鬼啊。”说得像什么宠物一样。花道十分不爽跟那孩子大眼瞪小眼。这让洋平非常惊讶。他知道花道的性格并不是会跟孩子计较的人。但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打圆场吧。“花道，你把他放下来，这样提着他他会不舒服的。”

　　“不用你管。”出乎意料的是花道还没回话就被那孩子抢断了，“不准你跟他说话。”

　　“哈？”洋平有些啼笑皆非。正想说点什么又被打断了。

　　“唉呀呀，枫大人。您果然是在这里。”带着几个下人急匆匆赶过来的老人洋平是认识的。是流川家的总管森川。那么这孩子就是流川家的次子枫了。

　　洋平在仙道家见过流川家的长子棠，是个温文纯净如冬日初雪般的男子，倒是没想过他会有这么个任性霸道的弟弟。

　　流川家是世代统领江户屯所的。算起来流川家是屯所的直属上司，流川家办赏樱宴让屯所的捕快来参加倒也不算突兀。突兀的是流川家的总管和下人眼见自己的小少爷被花道抓猫一样提在半空中大眼瞪小眼也毫不在意，起码可以证明这种动作他们已经看惯了。

　　“可算是找到樱木大人了。家主大人要枫大人过去一趟呢。” 森川陪着笑脸对樱木说，眼神里分明有央求樱木有个大人的样子，让一让还是孩子的枫大人的意思。

　　“来得正好，快带走快带走。”花道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伸长了胳膊把流川送到森川面前去。

　　“你跟我一起去！”流川毫不示弱，抓着花道的衣袖不放。

　　“难道还要本天才给你把尿喂奶吗你个死小鬼。”花道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又快暴走了。好在森川他们似乎已经很习惯了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赶紧一拥而上连哄带骗的把两个又快打起来的家伙撮弄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