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苏竹

1、00-01。

　　00。
　　清寂。

　　不远处就是多有人走动的长廊。
　　光洁的瓷面上推车滑轮磨过的尖锐声响，器械碰撞的咛叮音调，时断时续的交谈。杂糅成一团，回荡在几米开外。
　　然而此处却是寂静的，那般的嘈杂只余模糊且不真切的碎响。
　　啸日猋安静地立着，背抵着墙，眉目低垂。
　　左侧半米，是紧闭的金属大门。上方，象征着手术中的灯亮着冷然的光芒。

　　长廊那端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鞋跟敲击地面发出了介于清脆与沉闷间的响声，笔直地朝这边靠近。
　　一前一后到来的是两名女子。其中一名的衣着是大片深邃的红，另一名则着浅色衣裙。她们是如今还尚在手术室的人于工作中所识的，分别名为红牌与解语。
　　解语满是担忧地望着手术室的门，红牌则定了定神，视线绕了一圈，定格于一侧的少年身上。
　　红牌走上前去，立于少年跟前，才发觉自己与他并不熟悉，不知如何称呼较为合适索性就略过了称呼，开口道，“不必太过担心了，我们都相信……”
　　“我没事。”啸日猋抬眸看了她一眼，侧过头望了下依然关闭着的金属大门，又答了句，“他也没事。”
　　红牌愣了愣，终不再言语。她看着又低下头去的少年，心中微微叹息：竟是反过来被安慰了么。
　　啸日猋无意安慰她，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他很明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在手术室外等待，也定然不会是最后一次。

　　啸日猋有些出神，手术室门开的时候，两名女子先迎了上去，他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
　　医生答了几句，红牌与解语放下心般地微松了口气，啸日猋则依旧站在原地。
　　擦身而过时，为首的医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01。
　　笑剑钝清醒时，室内的过度明亮使得尚不适应的眼睛有些酸涩，于是下意识地抬起左手遮挡。
　　“醒了么。”有熟悉的声音在近处响起，没什么情绪起伏地道，“已经午后了，要吃点什么吗？”
　　笑剑钝顺着声音转头，“小啸？”
　　见他有坐起来的意图，啸日猋放下手中的物件，扶他起身，调整了下床面的高度，垫好枕头，才又坐了回去。
　　笑剑钝见他重新拾起手边的物件。
　　那是一方白帕，如今已很明显沾上了血污。在他醒来之前，啸日猋正用那方白帕擦拭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
　　啸日猋眉目低垂，侧身将白帕浸入一旁的盆中清洗后，回过身来，虚握着笑剑钝的右手指尖，小心地继续擦拭他掌心的细小伤口和尘土。
　　——是在车疾驰而来之前，右手撑着地面一滚而匆匆避过的吧。没有注意到地上有什么东西，右臂一痛才发觉已被划拉了一道口子。
　　本可不来医院，连日来的疲惫却让他有些撑不住的晕眩，所以最终才被同事送来的吧。
　　然后——啸日猋接到了消息。
　　对于受伤的事，笑剑钝只字未提，就像啸日猋也已不会像最初几次般问他又发生了什么事。
　　啸日猋擦拭完他的右手，将方帕浸入盆中，开口道，“上次那两位……红牌和解语……”他停下来思索了下，确定是这两个名字，于是又接了下去，“昨晚你被送来的时候来过了。”
　　“劳烦她们操心了。”
　　“嗯，你要当面谢谢她们。”
　　“我会的。”
　　清洗完方帕，啸日猋双手撑着盆沿，不再言语。
　　“小啸……”
　　啸日猋抬起来头，看向他，缓缓道，“雅少，你可以碰水吗？”
　　“嗯？”笑剑钝有些困惑，却还是答道，“应该可以。”
　　“那好，我想帮你洗发。”

　　啸日猋将方帕叠起收好，拿着从护士那边借来的面盆出去了。
　　笑剑钝当然知道他有些不高兴，也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但却没有办法——因为他不高兴的源头是自己，而有些事，自己则无法如他所愿。

　　啸日猋把水倒净了，洗去滞留在盆底的尘土，重新接满了水。
　　“雅少的长发沾了血，都纠结在一起了，看了好不舒服——”
　　“很碍眼。”
　　“快去洗掉就好了。”
　　迎面走来了一名护士，于是啸日猋迅速闭上了嘴。

　　回到病房中，啸日猋扶着笑剑钝横躺于床上。
　　床的宽度不够，于是啸日猋搬了木椅，将笑剑钝的腿搁到上面，而后走到另一边，扶起他的头靠于自己的膝上，将那头长发往一侧顺好，执起发丝浸入水中。
　　发梢沾染的血渍在水中缓缓化开，于水面上浮起了一层薄红。

　　“好多血呢，还有轻微骨折，不知道是不是很痛……”
　　“那你就下手轻点，废这么多话。”
　　“我下手一直很轻……”

　　“……小啸？”
　　啸日猋停下嘀咕，答道，“没什么。”

　　因为面盆不够大，啸日猋换了很多次水。
　　他去换水的时候，也拿了一把椅子垫着笑剑钝的头。
　　硬邦邦的其实不太舒服，但笑剑钝什么都没有说。

　　将笑剑钝长发上的血污与尘土都洗去后，啸日猋又去借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慢慢地一点点地擦拭。
　　啸日猋没有借梳子，就用手将那发丝顺了顺，最终才想起其实笑剑钝还没有吃东西。于是他又问了一次之前问过的话，“想要吃点什么吗？”
　　笑剑钝知道现在医院已没有食物，啸日猋也定然会为了照顾他的口味而到外面去买。他摇了摇头，“我不饿。”
　　啸日猋俯身最后将笑剑钝身后的枕头调整了一下，直起身，想了想道，“好吧。大概她们过会会来，也会带些吃的东西。那么，我去打工了。”言辞中指的是红牌与解语。复又像想起了什么般，道，“你这次要休息三天。”
　　这不是医生的意见，而是啸日猋的。就如同他之前问笑剑钝可否碰水一般，只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而如果他不做出要求，笑剑钝会在醒来的隔天立即去报道。
　　“好。”笑剑钝答应，“路上小心。”
　　啸日猋点了点头，门在开闭间就剩下了笑剑钝一人。

　　啸日猋打工的地方是一家咖啡厅。
　　客流量一向比较稳定也算不上繁忙，于是店主包容了啸日猋并不太固定的班时。另一方面是因为啸日猋很受欢迎，无论是侍者或是客人。
　　笑剑钝一开始是不同意他出来打工的，事实上经济状况也显示了并不需要。
　　啸日猋给出的理由是“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也不能靠你过一辈子”。
　　笑剑钝当时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
　　啸日猋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也知道那般尖锐的答话并不妥，但他抑制不住。
　　他知道有些地方，他是没有办法改变笑剑钝的。比如，他不能说服他放弃这项危险的工作。
　　于是，他曾经拜托笑剑钝送他去军校。
　　笑剑钝不赞同，皱着眉问他，“小啸你要做什么。”
　　他答得很平静，“我只是希望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笑剑钝最终妥协，然后他们有了三年的分离。
　　三年后，生活照旧，他依旧时而守在那扇金属门外，等待他躺在床上被推出来，然后已经熟识了的医生会上来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