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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之三 长宵忆琴(下,8.21修) ...

  •   欧阳少恭没有食言。待他在青玉坛内站稳脚跟,便带着雷严及玉横去了南疆。
      乌蒙灵谷乃女娲族的禁地,封印着上古龙渊部族所铸一柄的凶剑,名为焚寂。
      龙渊族为诛灭神祗而铸的焚寂,威力之大确实不为凡人所能想象——一进乌蒙灵谷,雷严便感到异样。他手中玉横不住震动,远方女娲神像脚下的山洞嗡嗡鸣响。他虽不知那是因焚寂剑中所囚的半魂终于等到另一半魂魄到来,发出了欢鸣,但他心中长久以来的空洞,却在那一刹被感应到的巨大之力填满。
      原来,他所追求的就是那物!
      命运,于此刻真正始动,亦或可称脱轨。

      雷严梦游一般向着禁地而去。女娲族民拼死阻拦,被他毫不留情地斩于剑下。
      杀!杀!
      但凡阻止他获得力量的,通通诛杀!
      雷严赤红着双瞳,将眼前的女娲族民杀戮殆尽。
      到了冰炎洞内,亲眼见到那柄暗红的凶剑,雷严愈发为其心折。
      剑气波动,与正在施术斗法的两方力量起了共鸣,便将偌大一处禁地摧毁,若是能好好使用,一剑摧城亦非空谈。
      那便是欧阳少恭所言“快意驰骋”的真正含义。得此不被常理所容的巨大力量依仗,持有者亦可跳出常理不受束缚。最妙的是,这份力量仅出于一柄兵器。兵器不具神识,握于谁掌中,便为谁所用。不需利诱,不会背叛,不会如俗世权势一般,让人挖空心思去经营力量背后所暗藏的人际脉络。
      后来,因一位来路不明的少年巫咸加入战局,焚寂似是不堪承受双方力量,剑身断裂。待雷严平定了局势,上古凶剑内不再作鸣,虽仍是煞气逼人,却再无灵力波动。雷严只道焚寂剑体已毁,灵力遁走,并不知女娲族大巫祝已借着欧阳少恭带来的玉横与血涂之阵,将剑内所囚的上古之灵封入一幼童体内。
      他失望片刻,忽然看到受术法冲击而身受重伤的欧阳少恭。对方已昏迷,小小的身子蜷作一团,脸色苍白,全无血色。
      这般脆弱的姿态,仍让雷严重拾信心。
      ——焚寂虽毁,七柄诛神凶剑还有六柄。得不到焚寂,再去寻余下的凶剑便是。
      雷严将欧阳少恭抱起,正欲施展腾翔之术离去,又听得耳边一声细细的呻吟。原来是那坏他好事的少年巫咸正要转醒。
      他心念一动,带着少年巫咸一同离开冰炎洞。

      再回青玉坛,再见此处一成不变的永昼与永夜,雷严心境已大不相同。
      原来,青玉坛此地,如此狭小。与冰炎洞内势如江原的苍莽之力相比,简直不堪一提。
      若有焚寂在手,一剑便能劈碎这处虚伪的洞天。
      生存的意义,便要局限于这方小小天地中?
      不……绝不!
      雷严陷入了此生再也无法摆脱的狂热中,心思却比任何一刻都要通透。他明白了之前自己恨的是什么,之后又要求什么。
      他恨的,是自己在浩瀚天地间如此渺小。
      命运弄人,以一己之力对抗不了任何东西。正如早年对抗不了天家的滔天权势,成为朝堂争斗的牺牲品;正如这些年在青玉坛内缚手缚脚,虚度光阴。
      堂堂七尺男儿,也似无根浮萍。
      匹夫之罪,罪在无璧可怀!罪在意志消磨,碌碌无为!
      他求的,是将巨大之力握于掌中,再不受任何事物束缚,靠自己成就自己的人生!

      雷严拿定主意,打算等欧阳少恭痊愈再图长远大计。
      而欧阳少恭转醒后,得知后来发生的种种,面色大变,不顾身体还虚弱,强行回乌蒙灵谷寻找焚寂断剑。
      雷严恐他途中遭遇意外,尾随而至。冰炎洞内部尽毁,再无半点活人气息。又因封印焚寂凶剑的极寒石柱已破碎,寒气于洞内肆意蔓延,引来一些性喜阴寒的凶恶妖兽徘徊不散。
      见此情形,欧阳少恭眼前一黑,呆呆跪坐于洞前,挪动嘴唇,却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以前雷严所见的,莫不是欧阳少恭志得意满又阴一句阳一句的刁钻模样,几时见过他这般失态?
      雷严上前安慰道:“欧阳师弟莫要失望。焚寂虽毁,再找余下六柄剑便是。天下虽大,只要有心,纵是大海捞针,终有寻到之日。”
      “你这……蠢物!”
      欧阳少恭气极,只来得及说出四个字,就气血攻心,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雷严吓了一跳,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年,急急道:“欧阳师弟身受重伤,还是先回青玉坛休养,日后再做打算。”
      欧阳少恭一把推开他,跌跌撞撞朝乌蒙灵谷出口的方向走去。
      雷严在他身后跟了一路,见他身体着实虚弱至极,步伐极缓,随时要昏厥过去,一时心急,上前将他揽在怀中,不顾他推拒挣扎,施展腾翔之术破云而去。
      云间冷风拂面而过,欧阳少恭心绪似是平静下来,不再挣扎。雷严道他想透了,却不知欧阳少恭是在思索——他的伤势因方才雷严的蠢话而雪上加霜,已无力施展腾翔之术,若不得雷严相助,怕是不能活着走回青玉坛。
      世上有一类人,注定入不了轮回。
      欧阳少恭正巧就是这一类人。因没有来生可以期盼,故而对他来说,最坏的事态,就是死去。
      只要活着,诸事还可再行图谋。若是死去,则是满盘皆输。

      回到青玉坛,一连数月,雷严悉心照料欧阳少恭。虽然欧阳家的老仆寂桐不明事情原委,恨自家少爷跟他出门一趟便受了重伤,不让他近身照顾,雷严也不生气,日日前去探望。
      他对欧阳少恭的称呼,自那时起,从稍嫌客套的“欧阳师弟”变更为更显亲昵的“少恭”。而欧阳少恭对他的称呼,也是自那时起,从“雷师兄”变更为更显疏远的“武肃长老”。
      一个急欲靠近,一个急欲疏远,情状颇为有趣。
      说来也怪,雷严以前对欧阳少恭有敬、有惧、有探究,甚至因他的狠毒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洋洋自得,却不会在意至此,一再地碰软钉子还乐不此彼。但自从乌蒙灵谷一役,雷严一见到欧阳少恭,就想起那日冰炎洞所见所闻,想起初次与焚寂邂逅时,让他感动不已的剑气波动。如今焚寂虽毁,那股剑气,却仿佛依附到了欧阳少恭身上。
      欧阳少恭与焚寂牵扯之深,雷严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
      只是一旦被焚寂所惑,凭着焚寂所囚的半魂与欧阳少恭此人的关联,也令雷严离不开欧阳少恭了。
      待欧阳少恭伤好得差不多,雷严想起青玉坛内还藏着位坏他好事的少年巫咸,赶紧提来审问,本想从他口中查出余下六柄凶剑的下落,然而少年巫咸已因当日的冲击而失忆。
      雷严欲除了他,欧阳少恭却道,放他走,又说自己想看看一位高贵的巫咸堕落为凡人会是何种光景。
      雷严听了冷哼一声:“巫咸也罢,凡人也罢,不过蝼蚁。少恭不想杀他,留着便是。”
      欧阳少恭有些意外,抬头扫了他一眼:“武肃长老此言可是真心?”
      “自是真心。”
      雷严此言无差。见识过不容于世的上古之威后,俗世种种,于他都成了笑柄。而不知真正的力量为何物,抱作一团做着苟安之梦的人们,何等庸俗可厌。
      便是那曾为强敌的少年巫咸,放着巨大的力量不去掌握,反而任其荒废,志气又与蝼蚁何异。
      既是蝼蚁,生死便不值得在意,任他庸碌度日。
      雷严也不介意欧阳少恭放他走是真正恶意使然,还是想在青玉坛外布一枚棋子,亦或两者兼有之。
      “武肃长老好生霸气。自南疆回来,长老性子真是变了。”欧阳少恭一挑眉,唇角绽放了一抹嘲讽的笑意:“不知在长老眼中,何人不是蝼蚁?”
      雷严一滞,瞪圆了双眼,喃喃道:“少恭不是蝼蚁。”

      此后,雷严一意讨好欧阳少恭,对方仍是时常阴一句阳一句地露出惊人之言,态度却愈发地疏离。
      雷严终于意识到,有些东西,自乌蒙灵谷一役后便无可挽回。
      雷严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哪处触到了他逆鳞,想问个明白,欧阳少恭又不肯说清楚,雷严失望之余免不了暗自神伤。
      此时,因欧阳少恭“温和谦逊”的做派愈发受青玉坛弟子喜爱,弟子们自发地将青玉坛上层凉亭边的荒地整理出来,建为琴台。雷严时常去听欧阳少恭抚琴,琴音仍然刚柔并济,有沧海潜龙之势。
      难以想象,这样美妙的琴音,竟是从一个心思狠毒且思虑极重的少年奏出。
      当雷严心中也有了明确的渴望与追求,他听懂了欧阳少恭的琴音。
      原来,欧阳少恭也在寻求什么。那是比他的理想更为浩大深远之物。故而,他的琴音里有沧海龙吟,那是不惜与天一争也要实现的渴望。
      同时,雷严察觉到,那本该是一支至刚至强的琴曲,琴师的心智极为炽烈,不该被柔音掩盖。
      只是,世上尚没有只能奏出刚遒之音的琴。
      于是雷严想到了为他斫一张新琴。

      沧海琴,便是为了欧阳少恭而生。
      它将拥有世间最高昂激越的音色,它将完美地传达琴师之诉求。它会成为两人理想的共鸣。
      从斫佳木到寻琴弦,雷严花了很长时间。长到终将功成之际,两人已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但是,一切尚可挽回。
      雷严轻轻抚摸琴身,想道。
      少恭是懂琴之人,待他见到这张沧海琴,会明白我的心思。

      故而,漫漫长夜,雷严为欧阳少恭斫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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