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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之四 心意东流(8.21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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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之约转瞬即逝。
雷严带上新斫的沧海琴再探欧阳少恭,原想着需再花一番心思才能说服他,一进门,却听到欧阳少恭唤他“掌门”。
雷严抬头,见欧阳少恭唇角含着一抹笑,神态与平日无异。语气又是不咸不淡,反倒叫雷严弄不清他这是恭顺了,还是在嘲讽。
“听少恭这声称呼,可是打算‘痊愈’了?”
欧阳少恭颔首:“正是。”
雷严眼一亮,露出些笑意:“少恭想通了?”
欧阳少恭却道:“想通又如何?想不通又如何?武肃长老要登上掌门之位,与在下的想法可又有半分相干?”
“哼!”雷严一甩衣袖,心道他还是没想通。
“少恭当真不服我?”
“事到如今,在下势必‘痊愈’,服与不服又有何意义?”
“少恭所言甚是。我是非做这个掌门不可,欲与少恭共掌青玉坛之言亦非逛语。少恭这几日不妨好好考虑将来的长远大计。”
欧阳少恭又是一声冷笑,并不作答。心中则暗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雷严实在拿不准他到底抱着何种心思,沉默半晌,又将目光落到一旁殷殷服侍的老仆身上。
“寂桐,你说是不是?”
寂桐慢吞吞上前,略一福,算作行了礼。“老身一介下仆,怎能妄自猜度主人心思?”
雷严闷声道:“好一个忠心下仆!不过,衡量情势,加以规劝,免教主子误入歧途,不也该是忠仆所为?”
“这……”
“够了!”欧阳少恭神色一凛:“掌门今日便是来刁难一个老人家?”
雷严将沧海琴拿了出来。
“今日前来,一是为知悉少恭想法,二是遵循当日之言,为少恭献一张新琴。”
言罢,雷严将包裹琴身的油纸层层展开来。
——沧海琴,不止音似沧海,形也如沧海。
冰蚕丝做的素白冰弦,亮锃锃卧于玄黑色琴身之上,好似一汪浩波。
暗金漆描的龙纹,沿着琴身盘旋而上,又如潜龙破水,一派威仪气象。
“此琴唤作沧海。”雷严道。
“沧海……”
欧阳少恭半眯了杏眼,凝神打量那柄黑色长琴,话音微颤。恍惚之间,指尖绷紧,已做出拨弦之势。
一如雷严所料,欧阳少恭虽心思狠毒,却是爱琴之人。
欧阳少恭靠上前来,未作多想,抬手缓拨两声琴弦。
听得金石击越般的铿锵音色,他一滞,眼中赞赏慢慢灭了去。
“这张琴,不适合我。”
“少恭看不上?”
“此琴若是流入民间,倒也不失为一张引人向往的好琴……”
欧阳少恭一说到琴,心意倒是十二分的真挚:“只是放到我这里,却是明珠蒙尘。掌门不如带下山去,或许会遇到它命定之主。”
“说了赠予少恭之琴,怎能再收回!”
雷严懑声打断欧阳少恭,双目似要喷出火来:“少恭若是不喜欢,毁了遍是!”
言罢,拂袖而去。
到了屋外,雷严一连急急行走数十步,紧握的双拳方才舒展开来。
原来,他不喜欢……
近十年的心血,只须他淡淡一句,便付之东流。
那一刻,雷严羞愤交加,几乎是夺门而逃。到此时,他才再记起此行最重要的来意,将方才寂桐的话语细细咀嚼。
——老身一介下仆,怎能妄自猜度主人心思?
不能……猜度吗……?
雷严一瞬之间有所领悟,折回欧阳少恭门前,轻声吩咐几个负责看守的弟子:“继位大典之日,带丹芷长老前来观礼。在此之前,绝不可放丹芷长老出房门。若是寂桐出来,也须遣人片刻不离,严加看管!”
室内,寂桐垂手立于欧阳少恭身后,忧心忡忡问道:
“少爷,你当下究竟作何打算?真要听命于雷严?”
欧阳少恭并不答话,又信手拨了几声沧海琴,细听琴音。
“沧海琴……有铮铮之音,可惜琴中之龙一心要争上天去,反倒落了气度。”
末了,欧阳少恭以一句话作结:“琴如其人,连一时半刻都忍不了,雷严的野心不过如此。”
故而,虽不失为好琴,却不是绝品,更不合他的心思。
欧阳少恭叹息一声,随意寻了个地方,将沧海琴收置。
而后,他翻出笔墨纸砚,画了一道咒符,置入寂桐掌中,殷殷叮嘱。
“继位大典之前,雷严只怕见不得我踏出此地。而寂桐出门虽有人盯梢,情形终究比我强些。这几日寂桐小心行事,若有机会,将此使魔放出。它自会将消息传与元勿。”
“这……”寂桐怔怔望向欧阳少恭,半晌才道:“是什么消息?”
“继位大典上,我打算给‘掌门大人’一些‘惊喜’。”
寂桐又是一惊:“少爷决意要与雷严对抗?”
“对抗?”欧阳少恭抿起唇角,微微一笑:“不,我是要找出,指使雷严违逆我的幕后之人。”
“少爷……”
寂桐张口,低声唤了一声,却又闭了嘴,不作声了。
“寂桐还有话想说?”
寂桐再三思量,才叹息道:“少爷,雷严强横,你一时顺着他也算不得什么,何须在他最紧张之刻去触他逆鳞?”
“那寂桐觉得,就该任雷严登上掌门之位?”
“依我之见……雷严便是做了掌门,也未必会为难少爷。”
“寂桐此言差矣。”
欧阳少恭微微摇头:“你忘了,雷严身后还有一人。他既能说服雷严违逆我,也难保不会有一天,说动雷严加害我。”
“啊!”寂桐低低地叫了一声。
一瞬间,她面色苍白。
欧阳少恭以为这忠心老仆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探出身,握住了她的双手。
“不过,寂桐不必担心。我定能将这人掀出来,根绝后患!”
寂桐垂下头,又是一连叹息几声。
“少爷,我已老迈,余生只求少爷安泰,实在……见不得少爷冒险行事。”
欧阳少恭展演一笑:“寂桐多虑了,我并非行险。”
当日,寂桐便寻个由头,出了房间。
欧阳少恭所用的传音式神,是以蓬莱特有的咒符所化,形似一只小巧的金翅鸟。寂桐并非不能破解此术法,却依着欧阳少恭所言,悄然将式神放出。
她不打算将欧阳少恭此举知会雷严。因为,欧阳少恭打算在继任大典上做什么,他的作为能否阻止雷严登上掌门之位,并非重点。
欧阳少恭真正的能耐,寂桐最清楚不过。单凭雷严一人,无法将他困于青玉坛内,只有身份未明的幕后之人,能让欧阳少恭有所忌惮。幕后之人一日身份未明,欧阳少恭便不会主动求去。
此外,寂桐并不信任雷严。
那些“我只想与少恭共掌青玉坛,成就一番千秋霸业”的灼灼之言。对于寂桐而言,不过是一个看不清自己份量之人的梦呓。而这种人最为可怕——因看不清自己,所以总会做些力不能及之事。到了最后,他们总会“迫于时势”,忘了初衷,甚至对着骨肉至亲,亦能下狠手加以残害。
故而,寂桐不愿相信雷严,也不敢相信雷严。
雷严与她之间,终究隔了两层心思,谁也说不上能拿捏住谁,谁也理解不了谁。
这便如,他日欧阳少恭若是找出了幕后之人,他也不会相信,幕后之人所求的,不过是长伴于他身侧,安度余生。
因为此刻,她是“寂桐”,一介老妪,并非他全心依赖、全心恋慕的那人。
……在欧阳少恭眼中,寂桐与他又何尝不是隔了两层心思。
“作茧自缚啊……”
思及今日的难堪处境,寂桐不禁自嘲道。
却也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