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七章 风云出我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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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周……这似乎不是往万枫谷的方向。”
“我知道。”
“你知道啊……你知道？”顾和忍不住回头看他。
经过数次风雷淬体，庄周如今的状态稳定多了，原本半透明的灵体已有七八分凝实，容光明秀，气色佳好，秋水之姿，天质自然。
借助魂契的特殊效用，他可以在一定限制下支配调动顾和的部分术力，将自身状态实体化也是魂契的应用之一，从只有顾和可见的灵体变为与常人无异的状态，能够施术，能够接触到这个世界，也能够被接触。
因此，在顾和疲倦难受的当下，庄周维持着实体，与昏昏沉沉的顾和共乘一骑，保证她不会从马上掉下来的同时帮她控制浮雪前进的方向。
两人朝夕相处了一年多，顾和对外谦逊守礼，内心却是越名教而任自然，不重礼法，庄周更不必说，超诣通达之士，为了控制缰绳方便，在顾和背后的他直接拥上顾和的腰，不觉得有什么，顾和视他如空气般自然，心中也没有半分绮念。气氛端是正常无比。
“前面有两个人。”
“然后？”感觉自己的精神稍好一点，顾和直起上身，仅从外表来看，完全没有激战一场受伤的痕迹。
“来了。”说完这句话，他撤去术力，回到灵体状态。
什么来了？
顾和抬手，略微遮挡头顶晶亮刺目的日光，向正前方望去。
她不清楚庄周挑了什么方向，眼前一片漠漠平林，范围似乎比之前所见的树海更大些，两道人影渐趋渐进，一高一矮，面容一时还有些模糊，装束服饰却是清晰。
“阿暄？”
她没去万枫谷？
……无论如何，安全就好。
顾和下意识回望庄周一眼，他是感知到王暄往这边，所以才朝这个方向前行吗？竟精准如斯！
“阿和姐姐！”
再近些，两人的面容也可辨了。
王暄是不加掩饰的喜悦与关切，另一人的气质冷冽如冰，隔着近百步距离也能感受到那种仿佛置身北国冰天雪地的寒冷，看到她时，稍嫌冷漠的双眸显出一丝惊讶。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内心的震惊远不止于他表面所显露的程度。
似乎有点眼熟，是谁呢？
王暄从见到她的一刻起便拔足飞奔，很快就跑了过来，大眼睛里盈满水光，却又强忍着不肯落下，只切切问道：“和姐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顾和下马，微笑着转了个圈，柔声道：“没什么事。”
王暄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又伸手搭上她的左脉，验证她的身体情况。几番确认之后，方才长长舒了口气。
“太好了……”
“这位是？”顾和看向停伫在不远处，给她们留下空间的冷漠青年，目光从他腰间的佩剑上一滑而过，心中已经得到了答案。
“啊，”王暄不好意思地望了望青年，大眼睛里写满抱歉，然后转回头对顾和介绍，“这位是高先生，他是一名剑客，也是名急人之难的侠义之士。
我从树海逃离之后没有朝西南，而选择了顺着风向走，这是火势蔓延的方向，我想可能会有人看见火光前来探查，或许我就可以向他们寻求帮助。
大约行了三、四里，我遇上了高先生和他的同伴，他们在陪伴家族少主游学的路上，一行数十人都很热心，我说了和姐姐的事，那位少主的……友人一口答应帮忙，余人也没有反对，于是由这位高先生陪我来寻人。”
姓高，果然是高渐离。水寒剑太有特点，对于看过秦时，见过水寒剑的顾和来说，不难认出。高渐离本身也气质不俗，既有琴师的高雅忧郁，又有剑客的凛冽冷漠，一切都对上了。
那么阿暄遇到的是天明一行？
陪少主游学，亏他们想得出来，不消说，少主一定是少羽，少主的友人多半就是天明。可能是出于培养天明侠义之心的考虑，墨家众人和盖聂都没有阻止天明答应帮忙的举动。以盖聂的细心，必然会事先问清她这边的情形，白凤特征明显，只要盖聂一听就能判断出她的对手是谁，或许已经在心里替她下了凶多吉少的结论？
对于自己与阿暄的身份，他又猜出了多少……
嗯？奇怪。
如果白凤是流沙的先行者，他直接离开机关城前往桑海，速度上应该远远超过于墨家众人，何况他们还要躲避秦军剿杀，只能迂回绕路前进。
如果白凤不是负有先行探查任务，又为什么会跟她与王暄两人选定的路线重合，沿机关城到桑海的直线而行？
莫非被别的事情耽搁了？
头脑又开始发疼，仿佛在抗议她的复杂思考，顾和揉揉太阳穴，对高渐离敛衽一礼，正色道：“多谢阁下仗义相助，在下道家天宗弟子顾和，听师妹言及阁下尚有同伴，和既承此大恩，有心当面拜谢，还望阁下能够体谅。”
“我并没有帮上忙。”
琴师声音冷冷，听上去似乎很不近人情。
顾和微笑道：“有心为善，纵然善行未举，何损心意分毫？在下不过侥幸得脱，如若伤重，阁下难道会置之不理吗？”
高渐离沉默。
他不久前才与白凤有过生死之战，两人都是全力以赴，对于白凤的实力如何，他是很清楚的。眼前这名自称道家天宗弟子的少女最多不过双十年华，江湖上也没听说过她的声名，对战白凤之后竟然没受什么重伤，她的实力……
王暄适时接口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先生太客气了！”她的语调热情洋溢，极易感染人，“刚才的那次道谢我正心急担忧着，不能算数，现在既然知道和姐姐没事，我一定要好好感谢那个答应帮忙的少年，当着他的面！”
高渐离被她最后一句话打动了。
他想到这是天明成为巨子之后第一次帮助他人，总要让这次帮助有个好结果，培养他的侠义之心。虽然还不确定两人的身份实力，但有自己在，有盖聂在，还有阿雪他们，绝不会让巨子受伤！
他点点头。
高渐离答应后，顾和又转向王暄：“阿暄，你路上可曾遇到自己的马？”
“呃，未曾。”
她当时心急如焚，想出顺风求助而非独避东南的方法就是极限了，哪里还想得到收拢马匹。当然，以她的年龄论，能够拥有这种理智与决断已是非常出色，甚至超过了大多数成年人，指望她面面俱到未免太过苛求。
顾和并不意外，微颔道：“这件事不急，等明天大火熄灭再说。”
“明天？”
“就是明天。”
顾和语气肯定，她没有详细解释为什么林海的这场大火一天就会熄灭，反倒是高渐离顺着两人的话题问了一句：“顾姑娘知道自己之前对手的身份吗？”
试探来了。
从机关城一战中可以看出，高渐离虽然性格冷漠，对言语的运用却很有技巧。
春秋战国时期，金石丝竹之乐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听的，高渐离是燕国乃至天下数一数二的琴师，各国中的权贵他也见识不少，耳濡目染之下，言辞自然纯熟。
墨家与儒家并列当世两大显学，也是反秦联盟的核心，负责组织联络六国志士对秦国的抗争，高渐离身为墨家五大头领之一，平日里要处理的事务繁复纷杂，接触的人物各色各式，也需要一副好口才。
“来人轻功卓绝，白衣出尘，有役使百鸟之能，除了传说中逆流沙的第一高手白凤，我想不出其他可能。”
她的回答很坦荡，至少在高渐离看来是这样。
顾和顿了顿，继续道，“道家弟子向来奉行与世无争，和自认绝少与人结仇，师妹更是从未涉足江湖，没有生死仇家，却不知如何招惹上此人。”
王暄听两人来来往往对话，再未涉及刚才的战斗，高先生话少，和姐姐更是只道寒温，有些不可思议。在她的认知中，和姐姐是那种谋定后动，周全缜密的类型，谈话间不趁机抻测一下对方虚实，了解些信息简直是不可能的。
她认认真真地听着，心里隐隐约约感觉，或许，阿和姐姐又进了一步。
在顾和与高渐离交涉的时间，十里外的墨家一行人也没有闲着。
略施手段，将一头雪白银发变成墨色青丝的雪女掀开车帘，从车厢里下了走来。
银发雪姬的传说一点也没有随着她离开燕都的妃雪阁一并消失，反而逐渐演变为真正的传说，印刻进人们心中。雪白的银发配上倾城的容貌，她实在没有把握不被人认出身份。因此，外层负责戒备的墨家弟子发现王暄后，她立刻躲进了车厢中。
“盖先生，你见多识广，看得出刚才那个小姑娘的来路吗？”
通过车厢内壁上的镂空木窗，她清清楚楚地目睹了刚才的情景，甚至因为置身事外的缘故，她看的可能比在场众人都更清楚，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
天明一口应承了王暄的请求，墨家众人却是看盖聂也出声赞同才默认了天明的决定，经过机关城一役，盖聂俨然是墨家几位首领的主心骨，他自己知道维系这种信任的重要性，有意解释一下自己赞同的原因，“你注意到她的佩剑了吗？”
佩剑？
雪女回想一下，道：“那种色泽……应该是一把青铜古剑，我对剑器了解不多，具体是什么剑就不知道了。”
她看向徐夫子，徐夫子出身铸剑世家，盖聂的佩剑渊虹是她母亲的作品，韦庄的佩剑鲨齿是他父亲所铸，他自己也是铸剑名师，高渐离手中的水寒剑就是他的作品，论及剑器，墨家众人中属他最有发言权。
“是周穆王时期的名剑昆吾。”徐夫子不假思索道，“那把剑的剑鞘就出自我们墨家之手，当初定制时送来过剑的图纸，我还有印象。”
没想到能得到这么个答案，雪女略微一愣，问道：“夫子还记得定制者吗？”
“似乎是道家的订单……”
“那就不会有错了。”盖聂肯定了徐夫子的判断，他点了点头，“我也认得那把剑，剑的主人是道家天宗弟子顾和顾安之。”
“顾安之？这名字似乎没怎么听说过。”雪女陷入沉思，她是聪慧女子，知道盖聂此时提及此人必然不是随口一说。
“道家，来机关城帮忙的那位逍……逍什么来着？”
少羽忍无可忍，朝天明头上一拍，“笨蛋，是逍遥子前辈！”然后，他在墨家众人，包括雪女，面无表情的盯视中讪讪收回手……他又忘了，这家伙现在已经是墨家的巨子，自己似乎当着墨家人的面打了他们巨子……
不过，他转念一想，那点不好意思立刻烟消云散：连逍遥先生的名字都记不全，分明是这家伙太不着调，怪不了他总是忘记。
“对对对！就是那个逍遥子，哈哈，他帮了我们墨家的忙，又给巨子老大和坏女人治伤，虽然都没治好，我这次帮助到他的弟子，也算还上一些了吧！”
雪女听到“我们墨家”的时候很欣慰，听到“都没治好”的时候也想和少羽一样拍他，再听到“还”总算压下自己的冲动。
“你能有这个想法，也算有那么一点长进。”
盖聂也是微笑了一下，只是这微笑极浅，转瞬即逝。
“没听说过是正常的。道家向来人宗入世，天宗出世，我说的这位天宗弟子顾安之实则是天宗掌门松珑子的入室首徒，也是松珑子唯一的入室弟子，深谙道家明哲保身之要，平日里为人低调，和光同尘，声名并未在江湖上传开。”
“我知道她，是因为三年前曾见她出入相国府。”
“相国府！？”雪女惊讶出声，“素有出世之称的天宗……竟然……”
盖聂旁边，天明小小声问少羽：“不是道家吗？怎么又变成什么天宗了？”
雪女怒：“道家分为天人二宗，我们昨天给你讲解诸子百家的时候不是说过吗？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天明声音虽小，在座哪个不是功力深厚，谁会听不见。
盖聂对天明的顽劣性格已经习惯了，他装作没听见，甚至帮忙引开雪女的注意力：“天宗的立场始终是出世，顾安之既为天宗掌门入室弟子，自然也是出世立场。只不过她是松珑子的得意弟子，她的出世也比普通的道家弟子更高明。”
雪女和道家接触不深，对道家弟子的了解远不如盖聂，她虚心请教：“怎么说？”
“‘立大志，济度苍生，法天地，法道，法自然，入世才能懂得出世。’松珑子是在把她当作大才培养。只有真正优秀杰出的弟子才能够以出世之心入世，在纷扰红尘中砥砺本心，体会道家至上大道。让她入世，不仅是对她的考验，也是对她的信任。”
“既然入世，为何江湖上没有她的名声？”
“我说她高明，就高明在这里了。三年前隶书现世，世人大多只知程邈之功，而忽略了与他共创此书的另一人——顾安之。”
“创造新书体？她才多大年纪！”雪女不由质疑。确实，创造一种新书体是件极其艰难的事，没有一二十年的辛苦努力毫无可能。
“事实就是如此。”盖聂冷静地继续指出，“立大功而不居名，以不争争于天下，这是道家思想的精髓之处，顾安之未满双十已能感悟，实在是道家百年来数得上的杰出弟子。”
“但凡与她交游之人，上至公卿士族，下至平民百姓，无不对她赞赏有加，连秦相李斯也以先生相称，和光同尘，不愧此名。”
他所说的和光同尘，既指顾和名字中的“和”字，也指道家弟子内部对顾和的评价。
“值得一提的事，她入门道家不过数载，我当初见到她时，她应该才拜师一年多，那个时候已有跻身一流高手之列的迹象了，如今四年过去，实在很难想象她的成长。”
与顾和料想的不同，盖聂对她遇上白凤后的情况估计得比较乐观，认为她至少保命是没问题的，让高渐离去只是为了防备万一。
“天才……吗？”雪女喃喃道。行百步者半九十，武功修为是越高越难寸进，真正的一流高手可能十几年难以得到一点进步。饶是如此，盖聂的话也足够惊人了。
天才吗？
盖聂略过这个问题，看向天明。
“大叔，你干嘛看着我？”
“道家之学为百家之纲领，百家名一节为用，道家总揽其全。见识一下道家门下真正的英秀之才对你有好处。”
此时此刻，这个坚韧冷漠却的剑客忽然想起自己与这个孩子在逃亡途中的一段对话。
“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天明，你不是要做一个坚强的男子汉吗？”
“这还用说？当然要了！”
“那你要记住：这条路，你一定要走下去！无论我是否在你身边，知道吗？”
走下去，无论我是否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七章 风云出我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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