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又明（已出版）》戴雪晴

13、12

　　这夜，永靖侯府内灯火通明，据说是要宴请一位贵客。
　　府里纷纷猜想着，这位贵客会是哪位王公大臣。然而，当“贵客”临门后，几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这位贵客不是别人，正是平王龙静云——众所周知的，宁致远的死敌。
　　一年前，宁致远还只不过是太子龙继宁身边的一个谋士，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而龙静云却一眼看透了宁致远在太子身边的重要地位。当时，正值南方边境争端又起，龙静云出乎众人意料地举荐并没有一点儿功名的宁致远来统领南方大军抗敌。尽管太子龙继宁拼命阻拦，但初回宫的他，在朝廷上尚无任何政党势力，如何是平王的对手？龙继宁若继续阻拦，便是抗旨。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宁致远竟然只用了两年的时间便平定了南方战乱，并且与对方握手言和，解除了本国的一大威胁。圣上大喜，对宁致远大家褒扬，加上太子的旁敲侧击，宁致远史无前例地以庶民之身被封功受爵。
　　宁致远归来，太子龙继宁如虎添翼。
　　短短两年内，形式迅速逆转。
　　他反到成了劣势一方。
　　但这丝毫没有折损他的斗志，反倒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一直以来，他们的角斗都发生在暗处，正面交锋的情况可谓少之又少。今日，宁致远竟然主动派人到平侯爷府递请柬，这引发了他的兴趣。
　　他很想知道，这位实力计谋皆不逊于他的后生晚辈，手段到底可以耍到什么地步。
　　龙静云的到来，令永靖侯府蒙上了一层沉闷的气氛。
　　下人大都知道自家王爷与平王不和的事情，这回平王大驾光临，实在让众人不知是喜是忧。
　　早早的，宁致远已于雅风亭中候着，又是一袭惯穿的素净白衣，远观去，竟颇带着几分仙风道骨。
　　“晚辈宁致远恭迎平王大驾。”一见龙静云到来，宁致远起身失礼。
　　“侯爷何需以晚辈自居，龙某早闻侯爷年轻有为，只是一直未有机会领略风采，此番才算是明白‘英雄出少年’了。”
　　说起来，暗地里斗了这么久。龙静云此回却是第一次细细打量宁致远的外貌，不由觉得，他眉宇间竟有一丝熟悉。
　　“平王爷谬赞。晚生年纪尚轻，历练危浅。行事有许多不当之处，日后尚需王爷指正。若蒙不弃，王爷还请直呼晚辈一声‘致远’罢了，又何必多添繁琐。”
　　宁致远淡笑间，态度自如，不卑不亢，竟俨然一派大家风范。
　　此等人才，不能纳为己用，实在是一大憾事，龙静云不由再度感叹。
　　“好！”龙静云也是快意之人，端杯道，“致远，我们酒逢知己，今日索性开怀痛饮。”
　　“这是自然，只是……”他一抬手拦下龙静云的酒杯，眉眼间不似平常那般云淡风清，反到透着一丝凝重，“这一杯，当由我敬您。”
　　龙静云微怔，随即点头道：“好，那下一杯……”
　　宁致远抬头又是一拦。
　　“不！这一杯，还应我敬。”
　　龙静云不禁警惕心起，他竟摸不清宁致远心里的在算计什么。
　　宁致远也不多说，只是连敬了龙静云莫名其妙的三杯。
　　“致远，酒以至此，有话不妨直说吧。”莫名地，龙静云心中烦躁起来。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对劲。
　　直说？宁致远苦笑。照例说，他不该在敌人面前如此痛饮，但眼前这个敌人，却令他心情万分复杂。
　　该来的还是要来。
　　宁致远放下酒杯道：“那……致远就直说了。”
　　他抬头，正视龙静云：“王爷之所以看晚辈不顺眼，是因为晚辈不肯归顺王爷而执意辅佐太子，而王爷如此煞费苦心地要致致远于死地，怕也是为了十四皇子吧。”
　　龙静云饮酒的动作一顿，似乎没想到宁致远会讲得这么直接。
　　“听君一言，似乎话里有话。”
　　宁致远淡笑：“王爷多虑了，致远只是就事论事。不过，王爷之所以如此，相必也是和十四皇子‘父子情深’，本……”
　　“永靖侯！”龙静云暗暗心惊。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无凭无具，话可不要乱说。”他本还对他抱有惜才之心，但如今，怕是由不得他不赶尽杀绝了。
　　宁致远见状，又饮一杯：“致远得罪了。”
　　龙静云静静审视着面前这个他千方百计想要除去的青年，心中却忽然涌起一种复杂的感觉。虽然他还不知道宁致远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他饮酒时那淡然的深情，真的像极了某人。
　　一个他愧对的人。
　　“王爷且不要惊讶致远如何得知此事，致远也绝对不会以此要挟王爷，还请您不必紧张。”
　　“你到底想说什么？”
　　宁致远轻叹：“我只是想说，王爷，您就单凭十四皇子一句话，就真的认定了他是您的骨肉吗？”并且甘心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为儿子打下天下？
　　龙静云皱眉。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表面上虽然无动于衷，但其实龙静云心中已经涌起千层波澜。这件事，他并非没有思量过，但龙继和口口声声说是莹儿亲口告诉他的，还拿出他们当年定情的信物，这……
　　“您可以听不懂，只需听我说便好。”他目光微冷，“据我所之，十四皇子根本就不是您的亲生儿子！”
　　“啪”龙静云手中的瓷杯应声而裂。
　　“当年，莹妃确实怀有身孕，但是……”他冷冷地扫了一眼龙静云，“却被有心人士利用，执意送她进宫中。她怕被人知道后，自己腹中的骨肉难免不保，只有隐瞒真相。将孩子已龙子的身份生出。”
　　他凝视龙静云，继续不急不缓地说道：“她原本真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可是，在见识了宫中的黑暗后，她后悔了，她后悔让自己的孩子在这样的氛围长大。于是……在最后关头，她把自己的孩子和陪嫁丫鬟的孩子掉了包。”
　　“不可能，那莹儿为什么要对继和说我才是他的亲生父亲？”她没必要骗他。
　　“你还不懂吗？”宁致远幽幽地看着他，“因为，她恨你。”
　　胸口一闷，龙静云觉得自己从没有受过这么剧烈的打击。他怒视宁致远，目光是说不出的犀利。
　　“我凭什么相信你所说的话！”
　　如果，如果真如他所说，龙继和根本不是他的亲生儿子，那么这几年来，他所做的这一切又算是什么？
　　“凭这个。”他手一挥，抛出手中半块白玉。那上面刻着的，是栩栩如生的戏水鸳鸯，可惜只有一只。
　　“这个，才你们真正的定情信物吧。”
　　在见到玉石的那一刹那，记忆如潮水将龙静云的冷静淹没。与龙继和手中的那只名贵玉簪不同，这只是一块廉价的玉。当日，他与莹儿初见，他一遇倾心，奈何身边又没有带什么特别的东西。莹儿便借口喜欢这对鸳鸯，要他买来送给她。其实，他们都一样，只是想有个睹物思人的寄托罢了。
　　想不到，那玉上的鸳鸯离散后，他们也终走上离散的命运。
　　“为什么你知道这些，是谁告诉你的？”龙静云声音低沉，似是强压着心中的痛楚。
　　宁致远幽幽一笑。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
　　龙静云一凛。他这才发现，为何自己一见宁致远便会感到心情喜悦，为何觉得有那么一丝难以形容的熟悉。
　　他那狭长的眉眼，分明就是莹儿的翻版。
　　“你……”
　　“是。”宁致远亲口证实了他的猜想，“我就是那个被掉包的孩子。”
　　这就是隐瞒了二十多年的事实真相。尽管养父母临终前的愿望，便是希望有朝一日他们父子相认，但他却想将这件事一辈子都隐藏下去。
　　莹妃恨他，他何尝不恨？
　　当年的他，是那么利欲熏心，以致于抛妻弃子。若非他命大，如今他就是那个倒霉的十四皇子。在那样的阴冷环境长大，他难以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今天，这个名义上是他父亲的人，先是在两年前亲手将毫无胜算的他送上战场，险些丧命；又在他凯旋的路上，派人行刺，妄图使他双腿全废；最不能容忍的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视为亲人的兄弟们下手。
　　他再也瞒不下去了。
　　他忍让，并非因为他惧怕他，并非因为他尊敬他，而恰恰相反，他憎恶他。
　　“你，也恨我？”
　　那样的目光，他分明就是见过的，就在当年莹儿入宫的时候，她回眸，眼里是深深的怨怼和憎恨。
　　所以的疑团都解开了，他对宁致远莫名的重视，莫名的熟悉，莫名的喜爱，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原来，这才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我恨你。”至此，宁致远终于不用再掩饰自己心灵深处的仇恨。
　　纵横十数年，龙静云第一次感受到失败的滋味。他败了，败得彻底，而这一切的元凶竟然就是他自己。他亲手将妻子送入火坑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注定了他今日的结局。
　　“你想怎么样？”
　　宁致远转过头，不想去看那一瞬间苍老下去的背影。
　　“如果你还对莹妃、对我有一丝愧疚的话，不要再对我的兄弟出手，他们，是我真正意义上的亲人。”
　　他的要求，就只有这些。
　　事情演变到今天这一步，是他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