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笙歌里》寂若安年

3、梨花落尽成秋色

　　此刻，我才终于明白了所有。
　　明白了爹爹为何成了世人口中的古怪神医，为何爹爹多年来一直找寻着那个人的下落，为何爹爹一年只医三人。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娘亲。
　　可是，我长至十三，却都未曾见过娘亲容颜。每每思及此事，都不免心生感伤。

　　“念儿，你怪爹爹么？”
　　沉默半晌，我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念儿不怪爹爹。念儿相信，娘亲也不会怪爹爹。事事本无常，若然知道结局，爹爹定然不会让事情演变成当日之态。”
　　“好念儿……若你娘亲能见到此时的你，必然感到十分宽慰。”
　　“爹爹……我娘亲，她长的什么样子？我好想知道。”鼻子一酸，突然就忍不住脱口，“若能知道娘亲的摸样，待我想娘亲时，就不会无从念想了。”
　　“念儿……爹爹……爹爹这就带你去见你娘亲。”

　　手指轻轻抚上画卷，滑过画中女子的双颊，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
　　画中这个脸衬朝霞，肌凝瑞雪，温婉如水的女子，真的就是我的娘亲么？那个我心心念念，想了十三年的娘亲？
　　原来，她如此明艳绝世，美得就像她的名字——如蝶，似诗。

　　“爹爹，原来你一直藏着娘亲的画像。”
　　“爹爹之前一直不敢告诉你，怕你怨恨爹爹。但爹爹自知，你渐渐长大，终有一天要将真相告诉你，那时，你定然会问你娘亲的事情。所以年初的时候爹爹去城中找了一位画师。那位画师技艺了得，只听我描述良久，便挥笔画下这幅画卷。画中女子，居然和你娘亲不差半分。”
　　“爹爹，不是那个画师技艺高超，是因为，娘亲的容貌早已烙刻在你的脑海里，只因你每一分的描述，都细致入微。”

　　正当爹爹收起画卷的那刻，门外，突然又响起了一阵阵重重的敲门声。
　　“苏神医！苏神医！”
　　听出是昨夜那个青衣男子的声音，爹爹不禁皱了皱眉。
　　“他们还没有走？”
　　“爹爹，我们先出去看看吧。”
　　爹爹没有出声，只是利索的收好了娘亲的画卷。
　　门外，仍不时传来楚青焦急的喊声，“苏神医！苏神医！”
　　爹爹依然置若罔闻。
　　“爹爹！”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唤了一声，“你真的打算不管么？”
　　“平日里，爹爹可没见你这般为他人着急。你看那个少年，一身锦罗绸缎，一看便知不是寻常百姓。念儿，你应该知道，爹爹所说的有缘人，他当不当属。”
　　“可是，爹爹，他看上去才和我差不多大，随身家仆，也看上去不像恶人。爹爹就不可以……破例一次吗？”
　　一连问了几次，爹爹都不再理睬，而门外，敲门声依旧。
　　我一跺脚，就朝外走去。

　　开了屋门，楚青见是我，一惊，望了望我身后，脸上突然一阵失望，“小姐，苏神医还是不肯给我家少爷诊病么？”
　　我点了点头，“你家少爷怎么了？”
　　“我家少爷……刚才又是一阵猛咳，现在现在……小姐，你看，如何是好。”
　　我走到软榻前，伸手拉了拉少年头上的貂皮帽，他的面容因之露出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眉目如画，唇色如樱，若然不是被病痛折磨的骨瘦如柴，倒可真算得上个俊美少年。
　　只可惜，如今他颧骨微突，脸色苍白，嘴角还渗着鲜血，真真让人不忍注视。
　　爹爹，看来是怎么也不会答应了，那他的病……脑海里翻来覆去的转了几次，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我爹爹……怕是不肯给你家少爷医治了。不过我跟着爹爹，也算了学了几年，医术虽然未精，但是若是你们不介意……我或许可以姑且一试。”
　　楚青怔了怔，未曾答话。倒是软榻上的少年，竟然微微点了点头。
　　“劳烦小姐了。”他低低的说了一句，声音虽小，却依然清晰的传入了我的耳朵里。

　　飘雪如絮。
　　楚青在我身侧站着，为我撑起了纸伞。
　　躺在软榻上的少年将他藏在长袖下的手腕伸了出来，那样一双枯槁瘦削的手，哪里像是一个俊朗少年该有的，心里莫名的就有些疼。
　　忍不住轻叹一声，手指刚要搭上他的脉搏，门口却突然传来一声呵斥：“念儿！”
　　抬头，就看见爹爹站在门口，脸上有些许的愠怒。
　　“苏神医！”楚青忍不住喊了一声。
　　可是爹爹却未曾理会，只是径直走到了我面前，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
　　“跟我回去！”
　　“爹爹！”
　　“回不回去？”
　　“爹爹！既然你不肯给他医治，又为什么不许我给他诊断？”
　　“苏家祖训，未成苏家当家者不能私自为他人医病，你难道忘了吗？”
　　“可是，苏家祖训也说，苏家医术传男不传女，可爹爹你教我学医，难道也是忘了吗？”
　　“啪”的一声脆响，脸上突然火辣辣的疼。
　　爹爹的手还在半空，他望着我，脸上的表情，分不清是愕然、还是懊悔？——十三年来将我捧为明珠的爹爹，从来不碰我分毫的爹爹，居然狠狠的打了我！
　　“念儿……”
　　“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眼泪忍不住的往下落，转身刹那，却被人拉住了衣裙的一角。
　　“对不起。”少年勉强从软榻上撑起了半个身子，“苏神医，请不要再责怪苏小姐了。我们……我们这就离开此地，咳咳。”
　　“少爷！”
　　“楚青，我们走。”
　　“少爷！”
　　“你们都没听到我的话吗？”少年见他僵立原地，四个抬榻的家丁又纹丝不动，居然硬是撑起虚弱的身体下了软榻。“你们不走，咳咳，我走！”
　　这个倔强的少年，居然就在这漫漫飞雪中，一步三摇的朝青花小筑的反方向走去，不过才走了数米，就见他的身体如羽般落在了满地的白雪里。

　　“爹爹，爹爹，他醒了！”
　　爹爹闻声走来，又替少年把了把脉，才将手里的一瓶药丸递给了我，“取两颗给他服下。”
　　我点了点头，倒了一杯水，拿到了床边。
　　这时少年已然睁开了眼睛，见我手里拿着茶杯，道了声多谢，便示意楚青接过。
　　“苏小姐，我来罢。”
　　我伸手将茶杯和药丸递给了楚青，见他侍奉着少年吃下药丸，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你可知道，你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了。”
　　少年却好似没有听到我的话一般，只是望着我，“那天……苏小姐，你和苏神医……”
　　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笑了笑，道：“我和爹爹已经和好了。”
　　“那样就好。”少年这才暗暗舒了口气，目光环顾了下四周，“我……这是在？”
　　“这里是苏神医的青花小筑。少爷，你可知道，那天你一头栽进雪地里，可是吓坏了我们在场的每个人！将你抱回软榻上时，你几乎一点生命的迹象都没有了。后来多亏苏小姐求的苏神医答应了为少爷你医治。要不然，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楚青正说着，却见爹爹突然折返回来，到了少年的床头。
　　“你可觉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苏神医。”
　　“谢字暂且别说，我虽答应念儿破例替你医治，可是我也得告诉你，你的身体状况，令人堪忧。我即使尽力，恐怕也只能为你延续几年性命。”
　　“我自知命不久矣，莫说几年，能在这世上多活一日，对我已是天大的恩赐。”
　　“那若是要你留在这里静养，待我尽心为你医治，你可愿意？”
　　“承蒙苏神医肯费心诊治……我自然愿意。”
　　“既是如此，以后，你便安心在此住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