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十二国其他国家》小加百列

2、慈母恨

　　两年的时光匆匆流逝。

　　当春季从魔流国大陆东方的深海掠过纱罗花盛开的原野时，纱罗已经学会自己梳头发了。

　　妖后躺在在鲜花摇曳的草地上，枕着自己的弯刀休息，朦胧之中，她察觉到纱罗轻手轻脚地走到她的身边。妖后不动声色，继续假寐。

　　她的发根被牵动了，妖后的脸颊感受到了花瓣冰凉而又柔嫩的触感。一双温软的小手，充满怯懦地塞进她的掌心，小心翼翼地握着。

　　“母亲，”女孩细腻而又多情的小秘密在妖后耳畔偷偷响起，“母亲。”

　　妖后不能动弹。

　　等纱罗满足地离开之后，她翻身坐起，抚摸着编好的发鬓上插上的纱罗花，注视着那位鲜花满怀的女孩低声哼着歌谣走远。

　　凛冬来临的时候，纱罗病倒了。

　　她躺在床上，安静地垂头望着手中的粉红色花朵，无意识地抚摸着脸上血痂一般的斑块。当妖后悄悄握紧袖中短刀靠近床边，纱罗仰起头，跪坐在床上，将手中的花朵插在妖后的发鬓。

　　女孩着迷地凝视着妖后，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无声地呼唤着那个只敢在妖后熟睡时才能出口的名字。但是她最终还是没能叫出口，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肩膀颤抖着强忍哭声。

　　短刀出鞘，架在纱罗的脖子上——妖后的刀锋第一次犹豫起来，她的手臂僵直，四肢冰冷噬心，暴露在空气中的弯刀寒冷如坚冰，冷得让她的指尖发疼。

　　窗外茫茫大雪扑打纸窗，整个世界安静得好似失陷在真空中一般。

　　妖后扭过头，心里默念着数到三就砍下去，但是她反复数了两次，都没能成功。掌心一翻，短刀如袖，妖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台甫寝室。

　　“你失手了？”丈夫诛天等在殿外，“妇人之仁！妖后，你真令我失望。”他烦躁地在回廊下踱步，“以倾国之力去攻打已经昌盛了三百年的琉璃国，魔流国必输无疑！你知道因为你的软弱，将会有多少国民死在异国他乡？”

　　“魔流国没有懦夫！既然他们愿意追随覆天殇去送死，那就让他们光荣地去死好了！”妖后冷眼以对，“侵略他国，必遭天谴。即使不杀台甫，她与覆天殇也活不了多久了！”

　　然而天谴的速度要慢于魔流国战败的速度。琉璃国国君金子陵亲率大军迎战，双方飞骑军在两国之间的大海上激战七天七夜，覆天殇身亡，魔流国的王气断绝了。

　　妖后冲进宫中抱起纱罗，骑上青鹿马不停蹄地赶向蓬山。

　　昏君已死，只要天帝不肯追究台甫失职之罪处于天谴之刑，纱罗就可以从失道之症中恢复过来。

　　她原本可以活下来

　　身体滚烫的女孩抱住了妖后的脖子，全身放松地依偎在妖后怀里：“母亲……”

　　她在昏睡中低语着。

　　枯萎的纱罗花凋零在寒风之中。

　　她们告诉妖后，失道之症先从麒麟的内脏与骨骼开始病变，等皮肤上出现黑斑的时候已经意味着危及生命的垂危重症。纱罗过于年幼，即使覆天殇已死，天帝不因昏君侵略他国而对麒麟施与天罚，身体内部早已溃烂的小麒麟也无力复原了。

　　放下怀中尸体，粉红色鬃毛的麒麟带着满身黑斑沉到了地脉里，消失不见了。

　　“把她还给我！凶手！凶手！杀子魔国！”被压制在地的女仙歇斯底里地挣扎着，疯狂地用指甲抓着身下的土地，“把魔麟还给我！把我的孩子们都还给我！凶手！凶手！还我孩子！”

　　被拖走的女仙沙哑的尾音在重重山峦之中回荡不休。

　　攥住手中依旧带着体温的衣裙，妖后宛如诅咒一般低语：[杀子魔国]。

　　八年之后，舍身木的金色果实裂开，刚刚诞生的白色麒麟在月灵公主的怀中虚弱地鸣叫着。容颜温柔秀美的女子是曾经是很久以前的魔流国明君的女儿，升仙之后，负责接替前任女仙照料本国麒麟。

　　听说前任女仙辞去仙籍之后发了疯，突然有一天跳下山崖自杀了。

　　“白色的麒麟，是祥瑞啊。”紫衣男子站在舍身木下摇着华丽的宫扇，“十二国的三只白毛麒麟都带来了几百年的盛世了。”

　　身畔白衣白发的男子连忙加以更正：“耶~龙宿你自谦了。一步莲华与善法天子被人成为妖僧，素还真与金子陵被人骂老妖精，但是我们两个却被人称做老不死的千年王八万年龟。”

　　“这么粗俗的尊称真是别出心裁。”龙宿望着跪满一地的女仙与官吏，“慕少艾呢？”

　　“药师说不想看见魔流国的人，所以避开了。”月灵公主回答。

　　“只活了八年就去世的雌麟啊……”龙宿长叹一声，“真是暴殄天物。”掌中华扇一晃，长剑出手，魔流国的官吏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头上舍身木的白色树枝应声而断。

　　“真君！”女仙们惶恐地俯下身。

　　“这已经是第五个夭折的麒麟了。”龙宿转身，长剑入鞘，目视魔流国官吏，“杀子魔国，吾断汝枝脉，至少三百年后才能复原！这只白麒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倘若再发生麒麟夭亡之事，那么三百年的时光你们就慢慢熬吧！”

　　“谨尊天命！”妖后与其他官吏伏在地上叩首。

　　本尊为雨神的龙宿真君与剑子台甫已然给珍珠国带来千年盛世，他们两人的地位不但高于其他国家的君王与台甫，即使是蓬山上的女仙与天仙也要跪拜二人。听女仙透露，再过数百年，龙宿真君与剑子台甫就要登上泰山羽化飞升，进入天帝所在的玉京了。

　　如果龙宿判罚魔流国三百年麒麟空缺，那也象征着这是玉京对最魔流国的最后通牒。

　　十年之后，在女仙愁苦不已的目光中，白衣少年恭敬地跪在诛天脚下，成了第六个孩童时代选王的魔流国麒麟。天门关闭，遮上了月灵公主的眼睛。

　　但愿一切不再重蹈覆辙。丈夫诛天是个勤恳稳重的男人，他不会像以前的那几任君王一样短命。白色麒麟能够带来祥瑞，这一次，诛天一定就是能够给魔流国带来盛世的国家。

　　在众人的期盼之中，一年的时光过去了，两年，三年，魔流国的麒麟并无任何异常。

　　“他是练武奇才，”诛天背着双手注视着白衣的影子，“朕请来风之痕收他为徒，传授武艺，风之痕答应了。”
　　“他是麒麟。”妖后反驳，“修炼折服使令的术法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他也是男人！身为男子汉，拥有练武的天赋但却弃之不用，岂不可惜？”
　　“他畏惧鲜血，你要他习武何用？”
　　“身为男人但却不会武功，他将成为整个魔流国男子的耻辱。”诛天瞥了自己的妻子一眼，“风之痕是我国最强的剑客，如果不是白衣天赋很高，他才不屑于收他为徒。”停顿一下，他的口吻温和了许多，“另外，他也同意收黑衣为徒了。”

　　黑衣剑少，比白衣晚了三年出生的男孩，他长得与母亲妖后十分相似，一点也不像方正粗糙的父亲，长到八岁的年龄的时候，按照魔流国的传统，他被送到军营里生活去了，从此不再与生母见面。妖后独自一人徘徊在秋阁庭院，看着黑衣玩耍的过的地方，看着挂在树梢的破破烂烂风筝，看着黑衣叠在箱子里的衣服。她把它们一件件地取出来，一岁的，两岁的，一直到八岁的，她把它们铺满整个房间，然后坐在地上思念着自己的儿子，想念他的每一个眼神与话语，想他做过的每一件恼人或者荒唐的事情，一直想到大脑空白一片。

　　当她试图请求见黑衣一面的时候，月灵公主派来青凤联络魔流国君主，请求探望白衣剑少。魔流国麒麟是在她怀里长的，从一只跌跌撞撞走路的麒麟雏儿一直到俊秀的少年，一丝一扣地全都印在了月灵的脑海里。联想到魔流国麒麟夭折的例子，她无法安心地呆在蓬山，只想亲眼看看白衣，看看他过得好不好，是否依旧健康无恙。

　　但是诛天否决了。魔流国的传统，男子离家之后不可与母亲相见，即便是抚养麒麟长大的女仙也不可以。白衣身体健康，不必劳动蓬山女仙下山。

　　“如果不是被女人抚养长大，十二国的麒麟也不会变成这种优柔寡断的水槽脑袋！”诛天很是不屑，“看看那些见血便昏倒的小白脸，他们原本可以成为最优秀的战士，但是由于他们从小周围就环绕着女人，所以个性也都变得像个女人！我可不能让魔流国的麒麟也变成那副可耻的样子！”

　　妖后知道，自己的请求也不会得到批准了。就当她打算以王后的身份视察军营的时候，魔流国陡升巨变。

　　魔流国与琉璃国交战的时候，有一名魔流国士兵收了重伤，掉进大海漂流到了琉璃国海岸上，被一名女子所救。他留在琉璃国养伤数载，然后取了那位女子为妻，几年过后，带着八岁的儿子返回魔流国。

　　按照惯例，他们的儿子已经八岁，已经到了送至军营的年龄。但是当官府派人带走男孩的时候，那位女子拒绝了官差，她拼死守护自己的孩子，不顾一切地与官差扭打起来，她八岁的儿子扑在官差的腿上连踢带咬，尖叫着不许打我娘！不许打我娘！

　　当消息送至宫廷的时候，这起事例已然恶化，整个村子的女人全都武装起来保护琉璃国的母亲与她的儿子，她们在村头堆砌障碍，抄起棍棒与农具堵在路口与官兵对峙。但是一群老弱妇孺怎是官兵的对手，男孩到底被抢走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母亲擦了擦眼泪，走进屋内给坐在炕上的丈夫一个耳光，然后拿起菜刀走上街头，在她身后，有全村的女人追随她前往附近的军营。

　　“把孩子还给我！”她扑向营寨： “把孩子还给我！”

　　白发苍苍的老妪，面颊黑红的农妇，拼死冲向官兵的防线边哭边喊：“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

　　官兵不敢贸然动手，等诛天率兵赶到的时候，防线已破，女人与孩子在混乱的军营互相呼唤着寻找彼此。诛天抬手，示意盾牌方阵攻进军营——骤变就在此时升起。原本混乱无能的乡村士兵突然步调一致地包围了诛天的军队，在军营将领的指挥下放箭进攻。

　　军营将领利用此次的民妇事件，意图行刺谋反。

　　孩子的尖叫声，女人呼唤儿子的哭腔，与士兵厮杀的声音混成一团。在这乱军之中，陪在诛天身边的白衣剑少得到了君主护驾的命令。当一个阴影从身后袭来的时候，白衣剑少传承风之痕的快剑挥舞而出。

　　他转过头，发现月灵公主的鲜血喷了一脸。

　　白衣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