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十二国其他国家》小加百列

3、慈母恨

　　侍从把昏倒的白衣从乱军之中抢救出来，抱回宫内，为他洗净身上的淤血，却发现他的皮肤出现了无法洗净的红肿斑块。双眼紧闭的白衣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不论侍从如何用力也无法掰开他的手掌，或者撬开他的牙关。

　　事发突然，诛天失利而归，听说军营里的叛军已经同村妇讲和，他们放走军中孩童，与村中所有妇孺一起誓死抵御官军。对于诛天来说，这原本是一件不值得朝廷大动干戈的小小动乱，只要掉出州府的狼跋军队就可以做掉胡闹的妇人与乡村里的低等驻兵，他只是不想让自己沉溺于君王的安逸生活才亲自率兵征讨的，没想到误中奸计，而且关键时刻麒麟也病倒了，让诛天带着残兵败将万分狼狈地逃回宫城。

　　魔流国黑色的城墙内还有更糟糕的消息等着他。

　　诛天原本已经白衣只是沾染了鲜血而引发的身体不适，然而到了第二天，失道之症的症状已经十分明显地呈现出来了。

　　红色的斑点，已经转成浅褐色，高烧不退的白衣剑少迅速衰竭下来，他在昏睡之中突然直挺挺地坐起来伸出手，睁大了黯淡无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外的方向，仿佛要抓住什么人。就在妖后恐惧万分地以为他要像濒死的纱罗一样呼唤那两个字眼的时候，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浑身发软地倒了回去。

　　“这不可能是失道之症！”诛天愤恨不已，“登基以来，我兢兢业业治理国家，从不敢有半分差错，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他揪住白衣的衣襟将他拎起来，“你说啊！”他咆哮着，“凭什么说我失道！你告诉我啊！”

　　“诛天！”妖后注视着虚弱难支的白衣，一把推开丈夫将男孩夺在怀里。

　　诛天的眼睛六神无主地扫视着妖后：“是你！是你留在白衣身边，才让他变成这种弱不禁风的样子！是你的错！女人就不应该出现在朝堂上，自从你这个女流之辈担任秋官长之后，魔流国的国运就走上了下坡路！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没错！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天帝对你的存在震怒了！”

　　这就是她的丈夫？那慌乱的眼神，以及毫无理智的推卸责任就是魔流国备受称赞的新君？如此外强中干的匹夫，为何她今日才能发现？

　　一瞬间，妖后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诛天。”妖后平静地将白衣放回床铺，径直走到诛天面前。“魔流国不能没有麒麟。”

　　弯刀出手，一刀结果。她抓住丈夫浓密坚硬的头发，与那张表情凝固的面孔对视，声调异常的冷漠无情：“你们的失道原因，在于懦弱无能！以追求冷酷无情和至高武学来掩饰自己的虚荣，以断绝亲情抛弃生母来掩饰自己的无知！以鄙视女人来掩饰自己的软弱与浅薄！登基以来，目光短浅浑噩，看不清这个国家一直在遭受母亲的诅咒！是非不分毫无主见，因为畏惧胆小怕死的骂名而去协助覆天殇攻打琉璃国！号称勇敢无畏，但却无胆挑战君主，转而以正义之名去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十二国有史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卑贱的国家！天帝创造魔流国之后，从未有过如此令人齿冷的记载！我妖后与你成亲百年，却从未发现这个国家的男人全都如你一般懦弱无能！”

　　拎着鲜血淋漓的头颅来到宫门，她高高举起手中之物，然后在众人的惊恐注视中将它抛到台阶下。

　　摇摇晃晃地追出来的白衣瘫倒在地。

　　“吾将杀出一个新的魔流国，缔造一个不被母亲所憎恶的国家。”她俯视白衣，“不管是君王还是将臣，不论是剑客还是刀客！挡我者死！逆我者杀！”

　　她将会变得比所有男人都要强横，比所有武者都要歹毒阴冷，她将掀起史无前例的血雨腥风彻底摧毁这个国家的荒唐与自大。

　　她将让魔流国的孩子在废墟上自由奔跑，包括麒麟在内的孩子，都能幸福地在母亲的眼眸中长大。

　　闭上眼睛，白衣恭敬地跪下，虔诚地低头叩首：“遵奉天命，迎接主上，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魔流国大乱！他们吼着杀死自己丈夫的毒妇！女王靠不住！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这是魔流国的耻辱！废止律法，让男孩被女人养大！准许生母与儿孙团聚！还在朝堂设立文职，鼓励孩子读书识字！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摧毁我国根基！腐蚀战士们的心智！让这个国家充斥着懦夫与女人！我们的国家就要完了！天帝要震怒了！

　　“放肆！”参与庆典的龙宿真君勃然大怒地拍了桌子，“珍珠国以文为傲，你们是在当着朕的面表达对吾国的不满么？”

　　“哎呀，”金子陵站起来，合拢折扇，“难怪覆天殇要攻打我国。像金某人这样被生母抚养长大，而且偏右喜欢写字作画的人，一定是贵国的眼中钉肉中刺了！素还真，你我二人参加魔流国登基典礼，原本是抱着两国和解的念头而来，看来我们这次是厚着脸皮跑来自取其辱了。”

　　“黄海大陆之中，最为尊贵之人便是泰山西王母，看来整个蓬山都不被魔流国放在眼里了。”羽人真君的面色更加阴郁。

　　“这天下只有魔流国才会在短短的两百年光阴里颠覆了数十个短命的王朝，让统治十三年便失道的北隅先帝不再是十二国的嘲讽对象了。”玉阶飞台甫冷笑，“这种杀子魔国，居然还有人在这大殿之上为它哭丧！真是令人大开眼界的笑话！”

　　临走之前，龙宿表示可以借出粮食金银助妖后重整河山，还有，如果这些自以为是的大臣不能为君主分忧，珍珠国可出借曲怀觞与定风愁。另外，白衣剑少可暂且送回蓬山，免你后顾之忧。

　　金子陵表示，倘若妖后在治国之中倘若遇到什么棘手的麻烦，琉璃国可出借傲笑红尘与乱世狂刀。素还真听了，觉得这个做法似乎有点缺德，金子陵摇摇扇子，说我没出借一页书，已经够善良大度的了。

　　两年过后，那些叫嚷得最凶的男人，反抗得罪激烈的勇者，就像退潮的海水一样喧闹着龟缩向边境大海，潜伏进低洼林谷，然后，逐渐从魔流国的每一条街道与每一个府衙中消失了。

　　白发苍苍的老妪拥抱数十年未见的儿子，母亲抚摸着长高了不少的儿女。裁减过于庞大繁冗的军队，让武士回到荒芜的土地上，从妻子的肩膀上接过沉重的粮袋，从女儿手中拿走水桶，然后把母子两人放在牛背上一起回家煮饭。

　　“都十岁了，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可怜的小文盲太子？” 褢天女趴在书桌另一面戳着黑衣的额头。

　　黑衣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小白脸才去识字读书！我将来的目标，是要做全国最强的武者！”

　　“黑衣，十二国之□□的国君是全国最强的刀客，佛国君王是吃斋念佛的和尚，琉璃国的金子陵文武并重，不但力挫覆天殇，还有一手独步天下的绝妙书法。而且，就连是你的师尊魔流剑风之痕也是学识渊博之人。十二国所有的名人志士，可没有一个人是大字不识的文盲。我在其他国家见过许多文人书生，就算不会武功，手无寸铁，但却有荡平天下不平事的勇气与抱负，这种毫不动摇的无畏与光辉夺目的强大，我从未在魔流国的男人身上看到过。”

　　“你刚才还夸师尊学识渊博。”

　　“你师尊是在北隅长大的，他可不是地地道道的魔流国男人。” 褢天女用镇纸压住宣纸翘起来的一角，把蘸好墨的毛笔放在黑衣手里嘱咐着，“你可以以武学为目标，但是断不可成为一个只会舞刀弄枪的无知之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大豪杰。再说了，将来你要是离开魔流国挑战其他国家的高手，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怎能送上剑风帖呢？”

　　黑衣嘀咕一阵子，然后捏着毛笔歪歪扭扭地照着权妃写好的四个字临摹。

　　黑衣剑少，黑衣剑少，蘸蘸墨水，再写一个黑衣剑少。

　　“写完五十个字之后，去陪你皇兄玩吧。”妖后拿起一页写满涂鸦烂字的宣纸审视着，“唉，你的剑术不如皇兄，连字也远远不如他。”

　　黑衣青筋，从母亲手里一把抢过宣纸揉成一团，然后气鼓鼓地认真临摹。待妖后处理完朝政回到屋内时，黑衣已经写了数十张宣纸了，他挑出其中一张写得最端正的放在最上面，颇为得意地昂着头出去练剑，假装不在乎母亲的评价目光。

　　黑衣不但写了自己的名字，还写了[风之痕]、[妖后]，丑陋至极的[褢天女],以及一个不情愿的小小[白衣剑少]。

　　白衣的身体还未痊愈，不能出去练武，闲来无事，他也趴在桌子上练字。但是黑衣写字是四个四个地写，白衣写字却是一段一段地写，而且还不重样。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微风入山门。]

　　妖后看了，说很有他师尊[昨日黄昏愁满池，云崖夜雨落叶时]的味道。

　　什么意境与味道，黑衣通通不懂，于是更加抓心脑肺地觉得自己憋屈，气闷闷地一边写着[黑衣、黑衣、剑少、剑少]一边拿眼睛瞥白衣笔下的宣纸。

　　写到一半的时候，妖后带进来一位女子。

　　白衣手里的毛笔悬在半空，无法动弹了。

　　女仙不用冬器砍掉头颅或者拦腰截断是不会死的，那时白衣手中的宝剑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而已，因此月灵公主修养数月，便无大碍了。

　　白衣看着她，她眼圈一红，泪蒙蒙地看着白衣，快步走上前去，但却没有拥抱，也没有哭泣。千言万语，都在两人对视的目光中交织。

　　心有灵犀一点通，月灵开始微笑，白衣红着眼睛低下了头，温柔的女子轻挽罗衣，扶住白衣的肩膀去看他写的字，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一样。

　　年底的时候，宫女说里木上的果实成熟了，是妖后在两年前绑住的枝干上结出的果实。妖后很是惊疑，只有夫妻两人用丝带一起捆绑的里木枝干才会结出果子，但是诛天已死，而且早已过了十个月的期限，她原本对这件事情不抱希望了。

　　裂开的果实里露出一个响亮啼哭的女婴，宫女惊讶地叫了一声。

　　女婴稀稀拉拉的几根胎发是粉红色的。

　　长大后会很漂亮吧。

　　妖后决定晚些年再给女孩入仙籍，至少要等她能够把纱罗花插进她的发鬓，并羞怯地称呼她为【母亲】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