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前传] 神逝》松寥片石

13、13、小金乌

　　于是我便在南海紫竹林住了下来，当了整整半年的闲人。
　　期间什么都好，只每每不得不与孙悟空打上两场——从最初的只能挨打，到后来时不时还上一招半式，甚或偶尔令那猴子也有些头疼，我自觉自个儿进步神速，实非常人所能。

　　——当然，如果此时舅舅能够放弃他那惹人不快的评点，这日子便更完美舒坦了。

　　半年之后，我自知下界已久，若再不回去弱水怕是要撑不住。
　　只得与舅舅依依惜别，恋恋不舍地被舅舅一尾巴抽上天，痛不欲生。

　　上天时循着的仍是上次的线路，结果便是我在往广寒宫的大路上撞上了两个人。
　　我瞅了两眼，两个都算认识。只是一个说过话一个没有说过。
　　于是我便向与我说过话的那个，拱了手道：“三圣母。”

　　三圣母的面色很有些苍白，看到我时怔了一怔，倒是她边上的男子先反应过来，平和地道：“敖元帅？”
　　我极想问殿下您难道是与我那为老不尊的广利舅舅有旧，才会如此消遣我。
　　但嘴角抽搐半天，终是低头道：“水军元帅另有其人，殿下记错了。”

　　金甲红发的男子闻言，低笑一声，摆手道：“是我记错了。”
　　我见他不再追究，心中微微一松，然则未待我出言告辞，男子却晃了一晃，迎面朝我倒来。

　　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便见三圣母面带忧色地轻呼一声，随后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柔声道：“广寒宫将至，表哥再坚持一下。”
　　我只觉扶着殿下的掌心滚烫无比，但无论心中对自己说了多少次松手，却始终未能奏效，到底是与三圣母一左一右，将殿下扶到了广寒宫。

　　宫殿门外，嫦娥仙子亭亭而立，目光仍是平素的清冷，隐隐却比往日更多了一分悲色。

　　“殿下这是……怎么了？”嫦娥与殿下进入内室已有半个时辰，我和三圣母便在外间喝了半个时辰的茶。
　　三圣母闻言，眼帘微微下垂，微笑道：“只是这一阵子太累了罢了，不妨事的。”

　　我看着她缓缓弯腰，将脚边的玉兔搂入怀中，不禁有些口渴。
　　轻啜了一口广寒宫的好茶，我将一声叹息隐在心中，嘴上只漫不经心地应道：“是吗？”

　　三圣母的脸色比方才又白了几分，闻言却又是一笑：“殿下虽是天生的金乌光热之体，但以一人之力担负十人之职终究不是等闲之事，因而每隔数年便须借广寒宫月光之力恢复元气。不必担心，待殿下与嫦娥姐姐出来便好。”

　　我哦了一声，没傻到去提殿下那九位哥哥，只心不在焉地岔开话道：“不过殿下休养之时，巡视下界之责又该交由何人？”

　　未待三圣母回答，却听“吱”的一声，毛发雪白的玉兔双腿一蹬，竟直直跳出三圣母的怀抱，向我扑来。
　　我哭笑不得，摩挲着玉兔雪白的皮毛，便也未再去理会那个没有回答的问题。

　　指尖不动声色地轻轻划过，玉兔身上那一道明显的掐痕便已不复存在。
　　我笑了笑，摊平掌心，玉兔便顺着我的手掌跳下台，径自往另一边玉树的方向而去了。

　　回过头来，颇有些尴尬地挠头道：“哟，仙子，真不好意思，没看好她。”
　　嫦娥摇头一笑以示无妨，随即却轻声道：“殿下有言，若公子此刻尚未离开广寒宫，便请入内一叙。”
　　我呆了呆，刚想推辞，却见嫦娥已转目看向三圣母，状似无意地轻叹道：“三圣母，真是对不住，你向我讨的桂花糕本已做好，前日便要送往华山，只是弱水突然发怒……”

　　我听了不由一个激灵，乖乖，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嫦娥仙子不提，但金乌殿下若是在朝上奏一本“弱水发怒”，那我在天庭的悠闲生活岂不从此完蛋？
　　连忙赔笑问道：“不知殿下现今在何处？还请仙子带路。”

　　嫦娥轻轻一笑，便欲开口，却听三圣母淡淡道：“区区几块桂花糕罢了，没得令姐姐如此上心。”
　　她从容起身，一身的柔婉未在月宫寒气之下有半分黯淡，定定瞧了嫦娥一眼，目光又移向了我，水一般的潋滟清澈：“莫要担心，嫦娥姐姐与你说笑呢。前日弱水与七表姐下了一整日的棋，不曾动怒。”

　　我心中一动，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便听三圣母笑道：“小仙正要返回华山，倒与公子同路。”
　　我看着这眉目温婉如画的女子，脑海中却浮现了殿下纵然站立不稳却依旧笔挺的背脊，犹豫半晌，终是避开了三圣母的视线，望向嫦娥，再次道：“请仙子带路。”

　　装作没有察觉三圣母瞬间的失神。

　　出乎我的意料，金甲红发的男子并未躺在床上休养，而仍是笔挺挺地站在窗前。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稍稍扬了扬眉，微笑道：“坐。”

　　我想了想，道：“殿下怎么不坐？”
　　殿下闻言，竟似有些诧异，想了半天才有些失笑地道：“习惯了。”

　　我顿时无话可说。

　　似是察觉了我的不自在，殿下轻咳了一声，岔开话道：“你是不是在想，我此刻既然身在广寒宫，那外头那个太阳又是谁？”
　　我沉默不语，却想起住在南海的最后一日，舅舅仰着脖子看天，那一声仿佛与往常无异的叹息，却不同于往日的享受，而更似一股悲悯。
　　还有玉兔身上那一道明显是新添的掐痕。

　　殿下神色仍然平和，平静的话语中听不出一丝悲喜：“外头的那个太阳，是宝莲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