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前传] 神逝》松寥片石

14、14、八公主

　　我昏昏沉沉地走出居室，本想扯一个还算过得去的笑出来便可告辞，只是一个人但凡倒霉起来，哪怕喝凉水也会塞牙缝。
　　在我与金乌殿下相谈之时，三圣母便已告辞，此刻与月宫仙子相对而坐，已是另一个女子。

　　玉皇大帝最小的女儿，司法天神八公主。
　　她稳稳端坐在嫦娥面前，面上犹带着少女般的微笑，天真不解世事的模样。

　　玲珑娇小，聪颖敏慧。
　　就算知道她手握重权，知道她行事果决凌厉，知道她从不像外表显示的那样无害，内心深处，却总会不自觉地将她当做邻家小妹。
　　——明明与哪吒一样，年纪大得可以当我祖宗了。

　　我在门口站了片刻，揖手道：“末将见过司法天神。”

　　八公主从容站起，向我颔首，微微一笑道：“广寒宫素来清静之地，不想今日竟如此热闹。”
　　我清楚地看见嫦娥仙子的脸色又白了一分，倒与先前的三圣母有些许相似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便索性沉默下来。

　　八公主见我不接口，也不在意，只是同样沉默不语。过了半晌，忽然扬眉一笑：“怎么？敖公子这是还有事？”
　　我听了这话不禁一呆，这才想起自己会到这月宫，本只是顺手为三圣母与金乌殿下行的一个方便。
　　既然事已做完，自然该当离去。

　　但被如此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心中毕竟有些讪讪。
　　也没心思再扯什么皮，向两个女子一拱手，正欲迈步离开，却听一个清雅的嗓音低声道：“公子留步。”

　　我停下了脚步，并未望向那声音的主人，而是看向了司法天神。
　　八公主眼中的厉色如此分明，即使针对的对象不是我，也令我心头一跳。因而几乎无法想象，向我开口提出挽留的嫦娥仙子，是如何在那凌厉的目光下依然保持住她的优雅与端庄。

　　仿佛不曾看到八公主一般，嫦娥未再开口，只是自案上取下一个雕工精细的盒子，缓缓起身，递到我面前，淡淡道：“三圣母走时忘了这个，公子若是方便，不知是否能代为转交？”

　　我拢在袖中的指尖微微一动，终是接过了嫦娥手上的盒子。却未急着往宫门而去，而是定定看着八公主，慢慢说道：“不知司法天神，今日可还有闲暇？”

　　八公主眼神微微一变，但须臾之间便恢复了常态。遥遥向广寒宫内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她闭了闭眼，半晌才道：“好，我们借一步说话。”

　　我慢吞吞地踱着步子跟在八公主之后，内心深处已经后悔了一万次刚才为何不直接告辞离开。
　　直到八公主停下脚步，我才默默跟着停下，这才发现，不知不觉，我们竟已走到了玉树丛前。

　　八公主背对着我，伸手触上一棵玉树的树干，缓缓道：“你想说什么？”
　　去掉了敬称，她的声音也不复之前的柔美婉转，而带上了一丝与嫦娥相似的清冷。
　　“——你想做什么？”这是她的第二个问题。

　　我并未理会她的问题，只是扬手折下一根玉树的枝条，递到她的面前，微笑道：“好看不？”
　　八公主劈手夺过那一根枝条，狠狠甩在地上，转过身来面向我，一字一顿地喝道：“敖木易！”

　　我听了这三个字，一时竟有些恍惚，怔忡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应道：“八姑姑。”
　　八公主闻言，浑身一颤，一寸一寸弯下腰，拾起那根枝条。其上的花叶早已化为清水，即使是最后一茎长枝也终于在她指间逝去。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了一声，张开的五指缓缓收紧，收成了拳，“你不是向来自称六亲不认的吗？为什么要管这桩事！”
　　又过了良久，八公主才平静下来，轻声道：“回去好不好？天河，玉泉山，哪怕是百花仙子的那间酒楼……你想去哪里都好。”

　　我垂下眼帘，并不回答，只是笑。八公主似是知道劝服不了我，眼中已带了泪光，却犹自挣扎着道：“不是非你不可！事态并未严重到那一步，不然嫦娥早就……”

　　“真的吗？”我苦笑一声，终是打断了八公主的话，接口道，“……嫦娥仙子不曾对我说过战局的一个字，亦不曾嘱我应以三界众生为重。但若非事态紧急，以她的为人，又如何会两次留我？”

　　第一次，她以弱水发怒作为缘由留我；第二次，她托我向三圣母转交一盒物事。尽管两次相留都并不如何成功，但“留”这一态度却已说明了一切。

　　“混小子，你若是敢告诉我你正因嫦娥没把话说绝而感动，信不信姑姑拿这玉树的枝条儿抽死你！”正失神间，一声冷冷的嘲讽自耳边响起，我不禁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姑姑说到哪里去了？”

　　八公主矮我大半个头，但目光却是自上而下的斜睨着的：“哼，难说。”
　　我忍不住笑了一笑，却见八公主瞪着我的目光更加凶狠，近乎切齿地问道：“……殿下对你说了什么？”

　　我清楚地看见她张口时的嘴形原是一个“十”字，却硬生生收回喉中，不禁有些难过。不自觉地抚摸着玉树清寒的枝干，低声道：“也没什么，只说了宝莲灯的事而已。”

　　八公主露出瞬间的尴尬，轻声道：“……沉香？”

　　我干涩一笑，点了点头。众仙皆知，斧劈华山之前沉香太子便与宝莲灯人灯合一。灯即他，他即灯，此刻在天界尽头燃烧着的，正是太子的生命，还有……作为宝莲灯芯的，他妻子的生命。

　　很多年以前我在玉泉山的时候便听绿袍道人漫不经心地提过，三界虽然只剩下一个太阳，但世间有的是法宝灵器能令小金乌殿下时时精力充沛，莫说透支，便是耗力过甚一说也纯属子虚乌有。
　　而今日，我亦能看出，小金乌殿下元气大伤不假，但却并不单纯是因为以一人之力承担十人之责，更切实的理由却是，遇袭——魔族之袭。

　　“八姑姑，你不知道，其实哪怕嫦娥仙子和殿下不开这个口，我也会去做的。”我笑了笑，轻轻摆手阻止她开口，继续道，“其实，就算我不说，你也知道……你们都知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