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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章 香消魂梦断(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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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X年的清晨峨眉山
我独自一人走在葱茏的林间小道上,凉意一阵阵袭来,纵然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泻洒而下,也依然赶不走我内心深处的悲凉。
云拥半岭雪,花吐一溪烟。
群峰峦叠,主峰金顶绝壁凌空,高插云霄,巍然而立。峡谷幽深,瀑如流泉,云海翻涌,奇珍异鸟环绕枝头,草木葱茏而风光秀。这峨眉山果真不是浪得虚名,担得起“秀甲天下”之美誉。
然,沿途纵有风光无限,我却无心欣赏。
远处云烟缭绕,佛音袅袅,这里的一株草、一瓣花、一方石仿佛都浸透了佛性,呈现出一片祥和之气。
我站在舍身崖边,绝壁上攀附生长着大片草木,下面是岩壑交错的原始森林,绿郁葱葱的,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这里是峨眉山最为神秘的地方,数千年来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传说,据说从这里跳下去可以得道成仙。因而,舍生崖成了国内旅游景点中自杀率最高的一个景点。
忽然,清风乍起,一缕微云扑面而来,薄薄的凉意沁入心脾。崖底云雾缭绕,时而波翻浪涌,时而风平浪静,变幻多端。
渺渺云海似雪似棉,无边无垠,令人忍不住产生纵身飞跃的渴望,这是一种美丽却危险的诱惑,刹那间我忘却了身后的一切,恍惚以为置身于仙境之中。也许,那些传说中的得道成仙者便是经不住这如梦幻般美丽多姿的云海诱惑,在此抛却了凡胎□□,化作崖底一株忘忧草。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按下,几声长长的嘟嘟声过后,先是一阵热闹嘈杂的声响传来,悠扬喜庆的乐曲清晰在耳,我苦涩地笑了笑,心里一阵抽疼,然后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响起:“清风,我……我现在很忙,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好吗?”
我无声地笑着,任凭眼泪往下流,湿了鬓发,渗入唇隙,咸咸的味道顿时在齿间流动。或许是半天得到我的回答,电话那头的人有些着急:“清风,你听见我的话了吗?你在哪里?清风?清风?!”
“我听得到。”在他一声声焦急的呼唤中,我平静地答道。
那人缓缓松了口气,耐心解释道:“我还以为……算了,没事就好。我现在真的很忙,明天再说好吗?”
我讽刺了哼了一声,笑道:“是啊,你应该很忙的,听起来今天参加薛大少订婚宴的宾客真不少呢。”
“清风……”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薛子谦,你可还记得这首诗?”我悠悠地说道,陷入了曾经的那段回忆中。
“清风……”无奈的叹息声清晰传来,我心底更加悲凉了,固执地问道:“你回答我,你还记得我们的曾经吗?”
面对我近乎歇斯底里的逼问,薛子谦终是开了口:“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记……”
他还未说完,我便一口打断道:“那我要你现在马上来见我,我、我不要你和她订婚,我想自私任性一回,只为自己活一次,我们都自私一回,好吗?”
我的语气近乎恳求,我叶清风二十三年来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地求过一个人,可是比起失去自己所爱的人,所谓的自尊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端沉默了半响,我的心底尚存的一丝希望渐渐升起,却又在他冷静绝情的言语中瞬间熄灭。
“我、我不能这么做,我的家族需要我,需要这段婚姻所带来的利益。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爱上她的,我心里爱的人永远只有你一个,以后也不会变。”依旧是低沉沙哑的声音,以前我总觉得很性感醉人,喜欢听他电话里的声音,现在听着却觉得冷漠虚伪。
“永远只爱我一个?”我下意识地反问道。
我分明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泪水决堤,怎么也止不住,虽是刻意压低了哭声,还是没能逃过薛子谦的耳朵,他许是以为我不信,再次保证道:“真的,我只爱你一个,以前是,现在是,以后还是,永永远远只爱你一个。”
多美的誓言啊,为何却这般刺耳?
“所以,你爱我却要娶别人?”我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心里悲凉到极点,身子一阵一阵颤抖着。
电话那头传来薛子谦轻轻的叹息以及无奈的话语,“清风,我的肩上有放不下的责任,我不能那么自私……”
“够了,薛子谦,说什么责任,其实你不过是不够爱我罢了,为了家族的利益你可以随意地抛弃我,那当初又何必来招惹我?我恨你!我恨你!我不会让你好过的,我要你后悔一辈子,后半生一直带着对我的歉疚而活,哈哈哈……”我怒喊着心中的不满,笑得痴狂。
薛子谦似乎被我的话吓得不轻,急忙问道:“你、你要做什么?你在哪里?清风,千万不要做傻事!清风!清风!快回答我,不要让我担心。”
心已死,生又有何恋?况且是像我这样的孤儿。我生来就是被人遗弃的命,薛子谦抛弃我也是早就注定的,是我偏不信命,硬要与老天对抗。
我望着眼前浩瀚的云海痴痴一笑,闭眼,纵身一跃,向那绵软如絮的云雾深处而去。狂风起,衣袂翻飞,青丝乱舞,耳边依旧是薛子谦焦急的呼喊:“清风,清风,你在哪里?快告诉,我答应你,我马上去找你,你快告诉我,清风!”
“薛子谦,永别了,下辈子我再也不想遇到你。”我悲凉的声音在山间回荡着,手一滑,那只伴随了我两年的粉色手机顷刻就坠落深渊,风中依稀传来薛子谦失控的吼叫。
我笑了,笑得畅快淋漓。
耳边风呼呼而过,身下是万丈深渊,我却有种解脱的感觉,也许我本就不属于这凡尘俗世,那袅袅云烟下才是我的世界。
在失去意识前,我恍惚看到一对蓝眸一闪而过,却没等我细想,便被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包围,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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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翻滚的天际,电闪雷鸣,轰隆之声震耳欲聋,将本就阴森森的地府衬得愈发骇人。
大朵大朵的曼珠沙华如血一样灿烂鲜红,铺满了通向幽冥之狱的路,远远望去,宛如血铺成的地毯,这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整整三个月里,我同其他孤魂野鬼一样每日徘徊于这条火照之路上,看着无数的往生者从我身边陆陆续续地走过,他们或木然,或平静,或恐惧,或咆哮,或痛哭,或抗拒……而我因为死时阳寿未尽,既不能上天,也不能投胎,更不能去阎罗王那报到,只能在黄泉路上游荡,等待阳寿到了才能去阴间报到。
路的尽头是连接阴阳两界的忘川河,河水湍急澎湃,鹅毛也溺,一座麻绳扎的苦竹浮桥高悬于河面。桥分三层,上层红,中层玄黄,最下层乃黑色。生前行善者走上层,善恶参半者走中层,行恶之人就下层,愈下层愈加凶险无比,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
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妇人站在桥前,神色木然地为鬼魂们递上一碗碗似酒非酒的汤药。我想,那一定就是传说中可以使人忘记前生往事的孟婆汤吧。
要过奈何桥,就要喝下孟婆汤,不喝孟婆汤,就过不得奈何桥,过不得奈何桥就无法转世投胎。凡是服下孟婆汤的人前尘往事皆会忘却,了无牵挂的进入轮回道,开始下一世的轮回。故而,孟婆汤又称忘情水或忘忧散,分成甘、苦、辛、酸、咸五种口味,其药力可以随着魂魄带往阳间,令多思者伤脾而流延,多喜多笑者而流汗,多忧虑者而流涕,多怒者而流泪,多惊恐者而流唾,令其各带一分、二分、三分的病。
据说,阳间的每个人在孟婆这都有一只碗,碗里的孟婆汤,其实是每个人活着的时候因喜,因悲,因痛,因恨,因愁,因爱而流的泪水。孟婆将人们每一滴流下的泪都收集起来,煎熬成汤,在人们离世后,走上奈何桥头之时,让其喝下,忘却前世的爱恨情愁,干干净净,重新进入六道,或为仙,或为人,或为畜。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会心甘情愿喝下孟婆汤,纵然匆匆数十载,一生中总有爱过且不愿忘却之人。每当这时,孟婆便会耐心劝道:这汤是你为她一生所流的泪,喝下她,便是喝下对她的爱。
但偶尔也会有极其固执之人不愿喝下孟婆汤,而代价是必须跳入忘川河,成为红水湍急的山涧里一抹孤魂,直至千年后方能投胎。在这千年里,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挚爱之人一遍又一遍走过奈何桥,喝下一碗又一碗孟婆汤,既盼其不喝孟婆汤,又怕其经受不住忘川河中千年煎熬之苦。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前尘不忘,便可重回人间,寻找前世挚爱。
我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连亲眼看着薛子谦订婚我都做不到,千年煎熬之苦恐怕是承受不住的,原来对于薛子谦的感情也不过尔尔,并没我想象中的那么执着。
忽然,四周陷入了无边的沉静中,地府官差们都拉着各自手上的魂魄停了下来,一个个肃静地立在原地,就连忘川河里平日怨气冲天的水鬼们也纷纷安静了下来。我被这诡异的景象弄得莫名其妙,不禁顺着众鬼的视线望去,却见原本乌云聚集的灰暗天空竟缓缓乍现一道灼眼的紫光。
我下意识地抬手遮眼,透过指尖缝隙隐约看见那紫光笼罩下出现五个身着金盔甲、手持神器、驾着祥云而来的天兵神将,他们中间是一座巨大的金属牢笼,由一头口鼻喷火,形体似马非马,似鹿非鹿的神兽拉着,那神兽脖子上挂着金灿灿的铜铃,它每奔跑一步就会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和着那踢踢踏踏的蹄声,在沉静的地府中听来恍如滚滚天雷,震得我耳膜一阵刺疼。
那囚笼中所困的是一名玉足间缠绕着沉重镣铐的俊美男子,他单手支着头,静静侧躺其中,乌墨般的长发披散着,随风轻扬,英俊消瘦的容颜上尽是慵懒,朱唇紧抿,双目专注于手中的书册上,仿佛对于周围的一切毫无所觉。
我正打算开口询问身旁的鬼魂朋友这牢笼中关的是何人,却听见前面的马面官差小声叹息道:“哎,又是他,不知这次又要闹出什么乱子。”
一旁的牛头也点头附和道:“是啊,这都第七次了,不过我听说这次是天帝下旨让这浮汐战神下世修炼,又派了日、月、星、云、风五位天神专程护送,量他也掀不起什么乱子。”
“也对,天帝终于开恩让他下界,他心里应该正高兴呢,难怪悠哉悠哉地看起书来了。”
“嘘,他们过来了,小心失言。”
仅是言语间,那群意外来客便步上了黄泉路,说来也奇怪,但凡那人脚下经过之处,一株株火红如血的曼珠沙华便会迅速长出墨绿的叶子。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这个千年诅咒竟被这样轻易打破,众鬼神无不变了脸色,面面相觑一番,又皆不言语。我也被这奇异的景象怔住了,呆呆地看着那浮汐战神一步步向我靠近,怎知他亦恰好抬头朝我瞥来,四目两端远远相望,他冲我微微一笑,我却为那双蓝眸失了神。
那是……
我依稀记得在我摔入崖底之前曾看到一双蓝眸一闪而过,莫非……我摇了摇头,暗暗笑自己的异想天开。那镣铐的声响离我更近了,我赶紧低下头,跟随众鬼一同跪下,直到那囚车缓缓走过,我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时,一个面目清俊却苍白木然的少年走到我跟前,他口未动半分,我却字字听得明白:“你阳寿已尽,阎王大人要你即刻前去报到!”
闻言,我不觉一怔,原来只要再多忍受三个月,我的阳寿就会用尽,根本用不着我跳什么舍身崖,害得自己白白在黄泉路上徘徊了这么多天,真是失策!
下一秒,我又释然了,浅浅一笑,便跟着那少年向阎王殿而去。
阎王殿内庄严肃静,好不容易轮到我,我跪在堂下,静静听着阎王宣读着我前世的种种,说我执念太深,为情所困,为情所伤,本应该历永世情劫,直至心神耗尽,灵魂消散,但念在我前世做过几件善事,因而解了我身上的情劫,判我入第四道石桥,投身平明百姓,享受小康之福。
我木然地走在那条我徘徊了整整三个月的火照之路上,大批大批的曼珠沙华向我脚边靠拢,仿佛是在依依不舍地送别着我。鼻间花香萦绕,前世的一幕幕在我眼前像放电影一样一闪而过。
记忆如潮水,我的笑,我的泪,我曾经最心爱的他,那个与薛子谦订婚的妖娆女子以及我死前的情景都被唤醒,可我除了释然竟感觉不到半点悲伤。或许,这曼珠沙华的香气太过醉人,我的心已经在这花香中平静如止水,前尘往事,从此一笔勾销。
踏过长长的火照之路,只见奈何桥头排着长长的队伍,人影攒动,忧歌阵阵,几许惆怅蓦然升起,直到视线模糊时方才意识到自己竟是泪如雨下。
恍恍惚惚间,不经意对上一抹湛蓝的眸光,竟见刚刚那被称作浮汐战神的男子正站在三生石旁幽幽的望着我,五位天神环绕在他身侧,他们面目严峻,一副不可侵犯的姿态,使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前世曾在电视里看到过的那些戴着墨镜、身穿黑色西装的保镖。
见我看着他,那蓝眸中似有瞬间的流光划过,细瞧时却又风平浪静。
忽然,他不再看我,而是朝孟婆的方向走去,鬼魂们极有默契地让出一条通道,四周又陷入了沉寂,除了他脚上的镣铐声回荡着。见他停了下来,孟婆与那五位天神皆恭敬地跪了下来,孟婆双手端碗,为其奉上汤药,那态度极为谨慎。
他勾唇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一口将那孟婆汤饮下。我分明听见四周发出一阵微微的吐气声,又听那中间的日神高声喊道:“天帝亲旨,送浮汐战神入第四道石桥下世修行,希望您早日修成正果,回归天界。”
那浮汐战神听后,竟缓缓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方才冲那日神似笑非笑地说道:“天帝终于睡醒了?可我已经累了,不想再与他玩下去了!”说完,也不理会那五位天神脸上的怔愣,便大步向那奈何桥的另一端迈去。
他走后没多久,便轮到了我,我看着手里黄色浑浊的汤汁心中蓦地纠结起来,饮下孟婆汤,前尘往事便成过眼云烟,我就要真正地与薛子谦永别了,他可会为我的死而自责?可会永远记得曾经有一个叫叶清风的女子曾一心一意地爱过他?
孟婆见我半天不喝,便催促了我两声,我回过神,恍恍惚惚地饮了两口碗里的汤汁,甘、苦、辛、酸、咸皆在齿间流动,我脑中顿时清明了许多,正待将剩余的喝完,却忽然感觉耳畔一阵阴风拂来,还来不及细想,便被一只温热的手缠住了腰肢,回头一看,迎上了一对蓝眸,竟是那去而复返的浮汐战神。
“你、你要做什么?”我被他近在咫尺的俊颜晃得晕乎乎的,那温热的鼻息扑在我的脸上,痒痒的,很不舒服。
他邪魅一笑,问道:“你可是也投入石桥?”我不明所以,呐呐地点头,突然想起刚刚那日神好像说他也是投入石桥,心想他莫非是想与我一同上路,好在来世路上有个照应?
怎知,他竟忽的一把扼住了我的喉咙,拉着我向奈何桥走去,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惊,慌乱之中手里的半碗汤汁全数打翻。一直静观其变的五位天神也蓦地变了脸色,纷纷拔刀冲了过来,那日神仍不死心地劝说道:“浮汐,天帝既已开恩,你为何不珍惜,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结果吗?”
我也艰难地劝道:“就是,就是,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他幽冷的目光瞪着我,手上一使劲,我便倏地止了声。
许是见我脸色越来越苍白,他手中的力轻了不少,蓝眸却一刻也没离开过我,紧紧地、牢牢地,不再是幽冷的,而是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一般,既心疼又不舍,然后又顷刻化为平静,冲我漫不经心一笑,道:“生生世世的轮回你不累吗?可是,我已经累了。”像是叹息,又像是自嘲,纵然笑着,我却感觉得到他心中的悲凉。
是什么样曲折的经历,才会令眼前的男子如此悲伤?
忽然,他一掌将我推离,我的身子彷如一片竹叶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线,慌乱中我看见他朝我相反的方向飞去,心中莫名涩然,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原来他根本就是不想和我投入同一轮回道中啊!
见状,众天神大怒:“浮汐,休得胡闹!天帝意旨,岂是你随意可以更改的?”接着便有五道金光横空劈来,恰好打中了他,似乎硬将他推到了我这边。在掉入散发着耀眼光芒的轮回道中时,我依稀听到他怒骂道:“混蛋……”然后便感觉一个巨大的东西直直落了下来。
似尖刀生生划破皮肉,巨大的疼痛感令我瞬间失去了意识,黑暗袭来,前方茫茫,却无力挣脱,也许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