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第二十五章 月淡梦迷离 ...
-
刹那间,月光似乎暗了暗,风起,吹落无数花瓣,洋洋洒洒,隔开了我本就恍惚的视线。
捻起飘落到我衣襟上的一片白色花瓣,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清香沁入心脾,勾起一段遥远的记忆。
那年,那个夜晚,掖庭宫中,槐花树下,纯白的花瓣随风飘荡,渐渐落在红衣少年的发间,我的肩上。
“那、那你的心本三爷先预定了,如何?你等着,总有一天本三爷会让你心甘情愿的跟我。”
他专注的等着我的答案,目光清澈无瑕,认真而固执。
因为一丝同情,我心软了,柔声应道:“回三爷,奴才会等您。”
见我答应了,他笑得浓烈,信誓旦旦的说道:“庭芳,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而我却是一笑置之,以为他不过是个傻小子,哪里懂什么情爱。直到后来,他的坚持、他的一心一意、他的纯澈深深撼动了我的固执,当我终于意识到他的认真时,想要好好回应他,却又天人永隔,只留下无尽的悔恨,时时凌迟着我。
……
“其实三个儿子里,老夫最喜爱的是子都。”魏相淡笑着说出令我震惊的话,将我从回忆中再次拉了回来。
我敛下所有的思绪,面上的波澜不惊再也维持不下去,目光清明了一些,隔着飘洒的花雨,抬眸只见魏相威严的脸在月光下染上几分柔和,眼神中的犀利似被某种幸福的回忆狠狠晃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对我一笑:“坊间的那些个关于子都的传闻相信公主早有所耳闻,兴许也和世人一样认为老夫是个冷酷无情的父亲吧,可是谁又明白老夫心中的痛?”
心底对他此言不以为然,你当我是瞎子还是聋子呢?连子冉都说你对子都事事排拒,如今却在这儿装出一副慈父模样未免太假!
却听他絮絮讲述道:“当年子都的母亲是宫中有名的舞姬,那时,红毯上她长袖挥舞,翩然若蝶,我像个毛头小子似的深深沦陷在她的一瞥一笑间,心想若能娶得此女,夫复何求?却不料高祖帝竟欲纳她为妃,我本以为今生注定与她无缘,怎知钟后为了阻止高祖纳妃,竟逼着高祖以慰劳之名将她赐予刚刚从边塞驻守归来的我为妾。婚后,她的温婉贤淑令我愈发无法自拔,为了不让她感到孤独,每天我都尽量忙完就回府,陪她用膳、散步、谈天,我们的感情在日复一日中变得深厚,用如胶似漆形容一点也不夸张,那时我天真的以为这份幸福会一直持续下去,却没想到竟破裂的那么快……”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眉头倏然紧蹙,纠结处有悲痛堆积,眼神逐渐又恢复了犀利,唇角勾起一丝薄凉的笑,继续说道:“那日,因为手头上一些紧急公务耽误了,我没能如往常一般早早回府陪她用晚膳,可巧的是,高祖帝偏偏选在那日私访。其实,后来当我冷静下来方才想明白,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啊,一切不过是高祖蓄意的安排。所谓的紧急公务不过是高祖帝临时派予我用以绊住我的幌子,他假装醉酒,趁我不在家中之时玷污了我心爱之人。之后,钟后闻风而来,以其善妒的性子自是不肯轻饶高祖,而高祖素来畏妻,敢做不敢当,竟反咬是我心爱之人勾引了他。为维护皇家的声誉,钟后顺水推舟欲将她赐死,而不曾开口为自己辩驳一言的她却声泪俱下的哀求钟后放过腹中的孩子,彼时我才知道她早已怀有我的骨肉,那日她本欲等我回来亲口告诉我这一喜讯,没想到因为高祖而毁了一切。好在钟后没有做得太绝,直到子都平安出生的那刻,方才秘密赐死了她,而对外界则一直声称是死于难产。”
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眸光轻轻扫向我,笑意愈发薄凉:“以公主之见,你若是老夫,遭遇如此之事该如何是好?”
闻言,我不由一怔,他这样问叫我如何回答,难道让我说你去把高祖挖起来狠狠鞭尸一顿?又或者干脆在钟后食物里放点毒药灭了她?这样想着自己竟觉得有些好笑,魏相这老狐狸,说了这么多本该被掩埋在地下的秘密与我,其实是想逼我上他的贼船吧。
我迎眸直视他,并不畏惧他眼中的犀利,坦然一笑,说道:“庭芳只是区区一小女子,只知夫乃天,他上我便上,他下我便下,其余一概不知。”我这样说可算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之前赈灾一事听说是公主建言子都,起初老夫还半信半疑,如今看来果真不假,能得公主这般聪慧的儿媳真是我魏氏之福啊!”他言语之中有对我毫不掩饰的赞赏,唇边的笑意似乎也柔和了一些,只是目光却透着一丝审视,不改犀利,宛如针芒:“今日与公主说了这么多,不过是希望公主收起那些个小女儿心思,好好对待子都,尽心助他成就大业,以报丧母之仇。”
我浑身一震,一口怒气憋在心里,堵得发慌,忍了再忍终是没能忍住,冷笑道:“魏相口口声声说爱子都,却从未给过他好脸色,当他渴望父爱时,你狠心制止他的靠近,如果你真的爱他,又于心何忍?”
似没想到我会如此质问他,短暂的怔愣后,面色阴沉了几分,不以为然的说道:“既要成大业就要忍受常人无法忍受之苦,那万人之上的位子岂是平凡人可坐的?一旦挨上那位子就注定要与孤寂为伴,我不过是让他习惯这种孤寂罢了,如此他才会成长,才能禁受住风吹雨打,又何来不爱他之说?”
“那么,魏相可曾问过子都他想不想要那个位子?”我似笑非笑地说道,在他复杂迷茫的目光下,转身缓缓向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
夜更静了,皓白的月光被繁密的枝叶遮盖,只在细缝中露出星星点点的痕迹。
脚步愈发沉重,小腿肚上的肌肉因为突然的放松而感到一阵虚浮和酸疼,其实,刚刚在魏相面前我一直在强作镇定罢了。
魏相的心思太过明了,他对帝位的野心恐怕由来已久,赵氏,他固然爱过,可如果一个男人明明知道妻子受了委屈却什么也不做,只是眼睁睁看着她被冤枉、被赐死,那爱又有多浓烈呢?
恐怕赵氏的死正好成全了他的谋反之心吧?只有借着这段仇恨,他才能心安理得地利用子都,才能自认为名正言顺地谋取姬氏江山。
子都啊子都,你何其无辜?你的惊世之才,你的贤明广博,却恰恰成了魏相攀登权力巅峰的一张悬梯,而你自始自终渴望的不过是他一个温暖的眼神罢了,可笑的是他竟然口口声声说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那个位子真的比骨肉情亲还重要吗?
胸口处一阵锥心的疼以火光击石的速度蔓延至周身,骨中似有数万只蚂蚁啃食着,一会是万丈冰窟,一会是熊熊烈火,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记得那时王岳骞嘱咐我要戒骄戒躁戒忧思方可延缓病发时日,想来这三年来我定是在子都的照料下过得太过顺遂,竟一次也未发作过。
想到子都平日的好,泪水顿时倾泻而出,心中竟是如吃了黄连一般苦涩。他的温润,他的笑,是否只是一种隐藏内心孤寂的习惯?
感觉空气愈发稀薄,我费力地呼吸着,周身宛如凌迟似的疼痛抽离了我残存的意识,浑浑噩噩间,依稀感觉一抹淡影俯身注视着我,却并没有熟悉的兰芷香,心中虽有些疑惑,却提不起力气挣脱,只能勉强开口问道:“……是谁?”
谁知那人趁机往我嘴里塞了一颗药丸似的东西,入口即化的清香令我顿时清醒了不少,忍着疼痛,我缓缓撑起眼皮儿,只是隐约辨出是个年轻男子,一袭月牙锦袍,墨发如瀑以一根缎带束成半披式,耳畔软丝轻垂,在风中微微拂动,遮住了大半张容貌,却不难想象那抬首回眸间的倾城之姿。
当他缓缓向我看来时,我因支撑不住酸涩而再次合了眼,恍惚中似瞥见男子唇边勾起的一抹浅笑,高雅中又有几分疏离。
一种熟悉感莫名而生,记忆中好像也有人拥有这般笑容。可是,对那个人恨要比怀念更多吧?
齿间的清香逐渐汇成了苦味在胃里翻搅,疼痛好似麻痹了心脏,意识变得更加淡薄了,我开始游离在现实与梦中,有一双温暖的手一直紧紧搂着我,轻声细语,宛如喃呢:“……荼蘼花就要开了,你再忍忍,不论如何我一定解了你身上的毒。”
这样的温声细语令我不禁鼻酸,脑海里浮现一张温润的俊容,下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轻唤道:“子都……”感觉到他怔了下,却又很快恢复如初,只是更加用力的搂着我,像是生怕一松手就要错过一生。
带着浅浅的笑意,我陷入了昏睡中,暂时忘记了疼痛,迷迷糊糊的似乎来到了一片云雾缭绕之地,浩瀚烟海中隐隐约约浮现一座恢宏精巧的宫殿。正当我疑惑之际,一声婴儿响亮的哭啼声忽然从那宫殿中传出,伴随着哭声,漫天的华彩瞬间聚拢,斑斓的光辉泻洒在宫殿金色的瓦楞上,呈现出一片祥和之气,久久不曾散去。
那哭声似有一种牵引之力,吸引着我一步步靠近,然后,在一处暖阁里,我看到这样一副画面:尚在襁褓中的女孩躺在一张玉石做的小床上,清眉微蹙,娇小秀气的脸庞因为卖力的哭泣而涨得通红,小手胡乱挥舞着,似乎在努力挣脱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那惊乱不安的模样令我有些心疼,正想上前安抚她,却见一庞然大物焦急而来,那似虎似豹的身形令我蓦地记起曾经在梦中见过它。
面对女孩歇斯底里的哭泣,他显得不知所措,欲安抚却又开不了口,只能用毛乎乎的脸庞轻轻将女孩脸颊的泪水蹭干,那幽蓝的美瞳里含着一丝心疼和宠溺,柔和的令我鼻酸。好在那女孩似乎也感应到他的担忧,竟逐渐平静下来,凤眸因为未干涸的泪水而愈发水灵,直直的盯着他瞧,似乎在努力辨认着什么,良久,眉眼一弯,对他露出一抹甜软的笑,如花似的娇媚,如月般的淡澈,却奇异的动人心魄。
我分明看到那双蓝眸狠狠的恍惚了下,有一种冥冥中注定的沉沦由此开始。
忽然,场景变幻,云层里传来女孩欢快的笑声:“浮汐,再飞快点,再快点!”而他虽然已经筋疲力尽却还是加快了速度,为的不过是换得女孩更加雀跃的欢笑。
“凤妍……”一声轻柔的呼唤扰乱了眼前虚幻的梦境,恍惚间,一道紫光向我劈来,我感觉自己的魂魄像是被猛地抽离,天旋地转中坠入了无尽的深渊,睁眼时,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处漆黑的山洞,浑身剧烈的疼痛令我忍不住低哼了声,下一秒,却被拥入一个带着血腥味的怀抱,耳畔有他惊魂未定的颤意:“别怕,我已经替你上了药,一会就不疼了。”
这声音……竟是慕容瑾辰的!不,或许应该说是浮汐才对。
“浮汐保护不力,让你受苦了。”黑暗中他嗓音如水,深深的自责令那蓝眸黯淡了几分。
我张了张口,却发现出不了声,心底愈发疑惑,难道我再次穿越了不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梦,还是现实?
许是见我不吱声,以为我昏睡过去了,他小心翼翼地解下披风将我裹住,复才抱着我抵在墙角静静小憩起来。或许是伤口的药发挥了效果,又或许是他的怀抱太过温暖,不知不觉中我竟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为何你始终不愿随我回去?我只是想照顾你……”半梦半醒之间,仿若叹息似的低语隔着遥远的时空而来,说不尽的惆怅,熟悉得令我心惊。
倏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一双幽蓝的凤眸认真注视着我,少年半分秀美半分俊雅的容颜在月光下呈现淡淡的柔和,嫣红的唇畔一抹若有若无弧度,似笑非笑,更像是自嘲的涩意。
眼前一暗,他温热的指尖轻轻覆上我的眼睛,苦笑道:“不要看,也不要说。”那微颤的嗓音竟令我莫名心酸,对他的恨意竟似突然被卡在胸口,欲发又不忍,只能任由一股热流沿着他轻覆的指缝宣泄而下,直至晕厥。
再次醒来,瞥见子都焦急的俊颜,一贯的温润不再,像是随时都要崩溃模样,竟有一种恍然如梦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