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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番外•朝朝暮暮空余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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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起破碎的衣服,杨绿柳最后再看了一眼身后那个斜卧在龙床上的男人,那个曾经温柔地唤她“柳柳”的男人,在她助他登上巅峰之后,他给了她尊贵无比的“皇贵妃”称号,给了她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却永远也没有人能占据他心中的位置,就像那永远都会悬空的皇后之位……
“皇贵妃,皇贵妃”,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她蹙了蹙眉头,拼命将它忍住,抬头望了望头顶金灿灿的“虒祁宫”三字牌匾,苦笑道:“我真是作茧自缚!”
好不容易才撑回了自己宫中,鲜血如涌,染红了她精致的妆容,慌乱的尖叫声隐约传来,她睁开沉重的眼皮,一袭白衫的俊雅男子担忧地望着她,眉目如远山,温润似珠玉,自从他登基后,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这么柔和的模样了,恍若梦中。
她知道,姐姐这一走,是把他的心也带走了。
“柳柳,你这是何苦?该给你的我一样也不会少,很多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无须再执着!”温柔的语调却说着最冷酷绝情的话,字字如利箭,将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刺得一片血肉模糊。
她笑了笑,若真能放手,她又何至于伤了姐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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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
那年,火红的枫叶林间,绚丽的绸带在风中翻飞,我在那上等红木搭建而成的舞台中尽情地舞动着,台下的少年白衣胜雪,满头银丝以一顶玉冠束起,周身静静流泻着温润的气息,那幽潭似的眸子紧紧追随着我,忽明忽暗,似闪烁的星光,唇边荡漾着如春般明媚的笑容。
我心头一惊,这个魏二爷怎敢对着皇帝的女人露出如此、如此蛊惑的眼神?
更让我想不到的是,他竟然突然走上了舞台,他双眸里含着春风般的笑意,配合着我的脚步缓缓舞动起来,那日霞光穿过云彩照在他温润的脸颊上,恍若从天而降的仙人,一瞥一动间都牢牢吸引着我。
突然,他一个翻转向我靠拢,用只有我们两个听得见的声音说道:“贵人舞姿惊为天人,倒与微臣母亲有几分相似。”
他说我跳舞的时候很像他的母亲……
我明白自己不能逾越,可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在我心里深深地扎了根,他上朝,我便以等皇上之名,偷偷躲在一旁,只为等待百官下朝时匆匆瞧他一眼。
我以为这份情终将被埋藏在心底,直至腐烂,然而命运之神还是眷顾我的。
那日魏相找到了我,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我,他欲取姬氏天下,欲将子都推上皇位,他希望我能取得钟后的信任,做其在宫中的眼线。
他说的那样肯定,我便知晓,他早已看出了我对子都的心意。
只要有一丝机会,哪怕是刀山火海,为了子都,为了我自己,我都不会放过。
我故意激怒善妒的钟后,因为我料定姐姐会为我出头,却没想到她会为我那样拼命,竟然被断去了一根尾指,当那鲜血染红我的衣摆时,我意识到,不论如何,都没有再收手的可能了。
自从姐姐被断去尾指后,钟后却越来越欣赏她,将她调去了慈宁宫当差,而我则被贬为了答应。
虽然受尽欺辱,受尽冷眼嘲讽,但我一直咬牙忍着,我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一个可以彻底让钟后信任的机会。
庆祥元年,皇贵妃甄氏叛乱的那年,钟后夜夜噩梦连连,说见到了鬼,我知道她这是做贼心虚。
当年钟后残害虞夫人,将其弄成了“人彘”,如今慕容瑾辰不过扮成虞夫人的模样在她眼前一糊弄,她便吓得卧床不起。
慕容瑾辰欲逼甄氏等人叛乱,以助仁武帝夺回实权,这些我都知道,但我没有拆穿。因为钟后这一病,也给了我接近她的机会。
我装得极为孝顺乖巧,每日都去慈宁宫照顾钟后,凡事亲力亲为,从不假借他人。但仅是这些并不能打开钟后的心扉。真正使钟后相信我,并愿意放我在身边的原因,是因为姐姐。
钟后看出了姐姐与子都之间微妙的情愫,而我却愚笨地什么都不知道。
那日,仁武帝宴请群臣,我见子都微醺地出去,便也悄悄跟着。
那晚的月光皎洁如玉,他负手立在玉兰花下,白衣微澜,几片花瓣坠在他的肩上,他侧首对着我缓缓一笑:“柳柳,再为我跳一支舞,可好?”
他目光里闪动着一丝哀伤,紧蹙的眉间有我想要抚平的沟纹,我不知他为何会露出那样难过的表情,只是依言舞动起来,如果我的舞可以不让他悲伤,我想我愿意跳到脚趾断裂!
之后,他开始频繁地出入慈宁宫,有时陪着钟后下棋,有时只是闲聊,大多数时候我都能与他碰上,我天真地想着,莫非他是为了去看我?
然而,当有一天钟后有意无意地提起子都的婚事时,我才知道,钟后是想将姐姐安插入魏府。
这个消息令我一阵毛骨悚然,姐姐的聪慧我自是知晓,只要她想做的事情,必是会成。可那是我心爱的男人啊,即使是姐姐我也不能手软。
于是,我找到了子都,做出了一个让我此生都为之悔恨的决定——让子都求钟后将姐姐赐婚于他。
我以为,子都是爱我的,我以为姐姐一心想着那痴儿,即使成亲也必是无碍的。
却不知,我猜错了子都对姐姐的情意。
钟后越来越信任我,我以为她是因为那次在御花园摔倒,我救了她,为了答谢我而封我为“贵妃”。直到某天听见宫人小声谈论着魏相的二公子对其新夫人如何如何的好,我才意识到,自己终究是没能算计过钟后。
钟后早已看出了我对子都的心思,也看出了子都对姐姐的心思,是我自己愚笨,竟让子都去请旨赐婚……
我后悔,我不甘,凭什么姐姐可以轻松地得到一切,如果、如果当时我没有逼子都娶她,是不是我也能被这样呵护呢?
后来的一切,早已不在我的掌控中,皆痴怨所牵动。
四年后,当我亲眼见到子都与姐姐之间那剪不断的情意,我嫉妒的快要疯了,我牺牲了一切,我忍受了一切,为的就是有一天可以正大光明地待在子都身边,怎么能被姐姐抢去,怎么可以?
在魏府的那几日,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纵然明知子都是为了躲开姐姐才每日陪着我,但只要他在我身边,我便知足了。
我恨姐姐,恨她一举一动都能吸引子都的注意,如果她死了,她死了的话,是不是子都的目光能分给我一些呢?
我已经疯了,我答应与魏子渊联手,他告诉我,魏相已经取得乾国的帮助,而乾国答应出兵的条件就是姐姐,弩西尔汗志在姐姐,而我志在子都。
我知道,答应魏子渊是有利无害的,慕容瑾辰在宫中假扮仁武帝多时,我并非不知,凭着他对姐姐的情意,若知姐姐有难,定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候子都便可趁机出兵,以谋位之名擒住慕容瑾辰,主位悬空,钟后势必心痒难忍,而魏氏一族及四位亲王便也有了起兵的借口。
魏子渊是想断了魏相与乾国之间的盟约,其丈人裕亲王本就是姬家子孙,而其膝下只有一女儿,并无子嗣,若裕亲王做了皇帝,那么太子之位必定是他魏子渊的,根本不用跟着魏相等人走这条名不正言不顺的谋反之路,便可以轻松取得继承人的资格。
魏子渊欲利用我,而我也是在利用他,皇位只能是子都的,但姐姐必须死。
可惜,结局却终是出人意料。
姐姐没死,但她这一走,子都的心却是死了。
朝朝暮暮空余恨,留在我身边的,再也不是那个在红叶林中与我翩然起舞的白衣少年,不是那个会哀伤地望着我,温柔地唤我“柳柳”的少年,他只是孤傲冷漠的景贤帝,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