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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忘忧(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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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音未歇,围观人群中立即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同时自动让出一个缺口。
顺眼瞧去,只见一个身穿葱绿色缎子长衫的男子缓步走来,这人三十多岁年纪,头发梳得很光亮,胡子也修剪得很整齐,看起来就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员外。
他一边走着,一边对两侧的熟客们含笑点头。那宝官早垂手站到一旁,战战兢兢地打躬请安,“花二爷。”
我只觉“花二爷”这名字有些耳熟,略一回想,原来午后客栈里,忘忧坊的那些大汉追捕崔氏兄弟时,曾经提过一次,当初听他们口气,这人似乎是个管事的角色。
花二爷来到赌桌前,向我等一揖,“请教诸位贵姓大名?”
我心想这人并非正主儿,不妨对他态度傲慢些,“咱们一不攀亲、二不道故,询姓问名那一套就免了罢,何况我等俱是无名小辈,即使说与花二爷听,你也不会知道。”
花二爷道:“尊兄太谦虚了。诸位风采照人、气宇不凡,乃天下少见的少年英杰,再说——能和沈家铁剑公子论交的,岂会是无名之辈?”
沈珏脸色微变,“阁下认得我?”
花二爷笑道:“武林三姝、四英之名威震江湖,在下以前虽然从未有幸得睹少侠真颜,但沈家的红缨绿柳剑还是认得的。”他顿了顿,又道,“素闻铁剑公子侠肝义胆、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没料到花二爷倒有些眼力,居然从沈珏的佩剑上识出了他的身份。另一方面,关于沈珏这“铁剑公子”的绰号,我还属首次耳闻。
沈珏神色显得不大自在,“阁下过奖了。”
花二爷笑道:“难得沈少侠驾临敝坊,当真是蓬荜生辉。请沈少侠及几位朋友,到雅室喝一杯水酒。”
沈珏颦眉不答,我知他身份被对方点穿后,本人就随之被套上了“武林世家子弟”和“铁剑公子”这两块无形的牌子,凡事皆要顾及沈家声誉,不便轻易表态。
于是自己接过话头,“咱们还未玩得尽兴,喝酒的事缓一缓再说——对啦,庄家欠咱们的两千一百六十两黄金呢?”
花二爷眼珠一转,对那宝官道:“把几位爷所赢赌金如数取来。”
那宝官诚惶诚恐地应了,不一会儿,两名青衣大汉捧出两大包黄金来,摞在了我方桌前。
花二爷坐上宝官的位置,“就让在下陪诸位玩几手如何?”
我向五郎使了个眼色,五郎会意,轻轻点了点头,我略一沉吟,跟着也冲五郎轻轻点了点头。
五郎伸手一比,“请摇盅。”
花二爷慢条斯理地将三粒骰子一粒粒放入骰盅内,然后举起骰盅随便晃了几下,接着“砰”的一声压在赌桌上。
五郎把身前黄金尽数往赌桌中心一推,“黄金四千三百二十两,押小。”
厅内赌客们虽然均是富豪之家,但以几千两金子下注的情况却甚难一见,人人不由得屏声静气,全神贯注地盯着赌桌。
花二爷微微一笑,“这里还有哪位要跟注么?”
见围观的赌客中无一人答腔,他又对五郎道:“这位兄台下定注了?”
五郎淡然道:“阁下开宝吧。”
他话音刚落,突听一人悠悠道:“且慢。待在下跟一手。”
这声音虽从别处传来,可入耳字字清晰异常,尤如说话之人就在身畔一般。众人一怔之际,但见一物自上方慢慢坠下,轻轻落于桌面上,竟是一块系着朱红丝穗的玉佩。
这玉佩造型古朴,雕饰为螭龙之形,玉质光泽和正、毫无暇疵,实属罕见的珍品。更令人惊异的是,刚才这块玉佩自上方坠下时,其速度比起一根飘落的鹅毛也快不了多少,显然是掷玉之人以深厚功力操控所至。
我、五郎、沈珏、姚烨,不约而同抬眼向楼上东厢第三间望去——我等俱已察觉,那说话之人就在该处,而玉佩也是由该处掷出。
这间雅室的外栏垂着软纱橱帘,只能影影绰绰的看见,里面两个人影临栏相对而坐。尽管两人衣着面容瞧不清楚,但从那说话之人的声音推断,至少其中一人是位年轻男子。
围观者顺着我等目光纷纷望向雅室,人群中又响起一阵嘤嘤嗡嗡的议论声。花二爷眼珠子转了转,含笑朝两人所坐方位拱手道:“原来是韦公子。韦公子也有兴趣押一把?”
那韦公子答道:“不错。”
花二爷道:“这块玉佩……”
那韦公子道:“就算黄金三百两,押大!”
在场的不少均是识货之人,这块玉佩少说也值黄金千两,只押三百两,那是大大的贱价了。
花二爷瞄了一眼赌桌上玉佩,“韦公子真要用它来作赌注?”
那韦公子道:“金子一锭锭数起来太麻烦,又沉甸甸的不趁手,用它代替自然更方便些——莫非如意馆定有只收真金实银的规距?”
“那倒没有。”花二爷道,“只不过……这块螭龙白玉佩乃是先秦古物,其价不可细估。韦公子只押三百两黄金,岂不吃亏?”
那韦公子道:“我本人都不在乎,你又何必操心?就押这个数,开宝吧。”
花二爷应声“好”,伸手缓缓揭起骰盅。
场中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那只手,待宝盅一开,围观者中登时响起一片“啊”、“唷”、“哦”的低呼,声音中又是惊奇、又是艳羡。
只见三粒骰子一粒两点、两粒三点,合起来便是七点“小”。
此时花二爷表情僵硬,直愣愣地瞪着那三粒骰子,似乎不相信自己摇出的是这么个点数。
五郎仍是不动声色,淡淡道:“阁下赔注吧。”
花二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兄台手气真顺啊。”
五郎道:“一般而已。”
我接口道:“花二爷这把虽然输了四千三百二十两黄金,但同时赢回一块价值连城的先秦古玉,也挺划算嘛。”
花二爷仰头望着楼上那间雅室,讪讪笑道:“韦公子,这块玉佩……”
那韦公子道:“既然我没押中,你拿去便是。”
花二爷迟疑片刻,收起了玉佩。瞧他神情,既有些高兴,又有些紧张,还有些惮忌,似乎担心此举会引起那韦公子的不快。
我之所以故意提及那块玉佩,就是想试探对方会作何反应——从那韦公子传音、掷玉显露的功夫看,他的武学修为已达相当高明的境界,而且听他说话,语音中自带一股尊贵之气,由此可见,此人不太可能是忘忧坊蓄养的打手。却不知他这么横插一手有何用意?
尽管我对雅室里那两人颇感好奇,但不愿旁生枝节,说道:“好啦,咱们今天也赌够了,方才那一把赢的四千多两黄,就当送给叶坊主的拜礼。花二爷,贵坊不会嫌咱们礼薄吧?”
花二爷闻言一愣,脸上旋即发了光,“诸位认识叶坊主?”
我微微一笑,“怎么不认识,上次咱们没答应到贵坊作客,叶坊主还为此唉声叹气了好久,今儿咱们主动上门来了,就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花二爷眉花眼笑,“是是是,叶坊主素来交游广阔,能认识诸位这样的少年英雄,实在是敝坊的荣幸。”
我又道:“咱们来得唐突,也不知叶坊主今日是否有空见客?”
花二爷忙道:“有的,有的。请诸位先随在下到里间小坐,在下即刻遣人通知坊主过来,再与诸位把酒言欢。”
说着,一面相请我等入内,一面吩咐侍者替我等点收所赢的黄金。
我等正欲移步,忽听一人叫道:“等一下。”
话音刚落,二楼那间雅室的软纱橱帘一掀,一人翻过外栏凌空跃下。
楼上至地面约莫三丈高低,这种高度普通人跳下来十有八九都会受伤,对于练过轻功之人来说却是小菜一碟。这人大概也练过轻功,但练得实在不怎么高明,不仅坠空的姿势显得笨拙呆板,而且落地时下盘虚浮,连晃了两三步才站稳脚跟。
只见这人二十余岁年纪,高高胖胖,肥头大耳,皮粗肉厚,还腆着一个大肚子,偏生又穿着一件红绸长衫,右手握着一把折扇,简直就像一个俗不可耐的大财主。他全身上下唯一可取的,只有那双清澈明亮、湛然有神的眸子,配着那张宽大的脸盆,便如猪肉上嵌了两颗明珠。
这胖子视线逐一扫过沈珏、五郎和姚烨,最后定格于我身上,旋即毫不掩饰地露出一副沉醉的表情。
我从未遇见过看人有他这种看法——这胖子盯着我的眼神不仅痴迷,而且蕴含着无限炙热的颠狂,仿佛我就是他几生几世的梦中情人一般。我实在抵不过他那火辣辣的目光,不自觉的偏过头去。
沈珏恼他无礼,刚要出言斥责。这胖子已收起狂态,喜孜孜地朝我等拱拱手,“小弟见过诸位少侠。”
沈珏见他彬彬有礼,便还了一揖,“请问兄台有何见教?”
胖子笑眯眯的道:“小弟见诸位赌得好玩,也想来凑个热闹。”
我等闻言微微一愕,花二爷赶忙陪笑道:“请韦大少稍待片刻,在下安置好贵客就回来。”
——这胖子也姓韦,但并非那位传音、掷玉的“韦公子”,应该是坐在韦公子对首之人。我斜眼向雅室一瞟,果然右座人影已空。
韦大少摇头道:“我想找的人不是你。”
花二爷干笑道:“那在下就让小的们陪韦大少玩两手。”
韦大少又摇摇头,“我也不想找他们赌。”说罢,又拿眼睛瞅着我等四人,其意图自是不言而喻。
花二爷眼见搪塞不过,索性闭上了嘴。
沈珏眉毛一挑,“兄台可是想找咱们赌?”
韦大少笑嘻嘻地点点头,“正是,正是。”
沈珏缓缓道:“可惜咱们没这个雅兴,恐怕有负兄台盛意。”
韦大少嘟起腮邦,“莫非你怕输?”
沈珏眼角轻轻一动,冷冷道:“在下只是不屑为之。”
“既然你不屑为之,那跑到如意馆来干嘛?”韦大少瞥了五郎一眼,接着道,“你是不是又要辩解,自己只不过陪朋友来玩,并未亲手下注?
嘻嘻,我跟你说,只要进了赌馆,上了赌桌,那便算参赌了。就好比你逛窑子,不论你是去喝酒,还是去搂着姐儿睡觉,都算嫖过妓了。”
沈珏听他言语粗鄙,不禁怒形于色,“你嘴巴放干净点!”
韦大少道:“我举个例子而已,你乱发什么火?”
沈珏冷哼一声,扭头对我们道:“咱们走吧,何必理会这种俗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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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要写到和历史接轨的地方,为了不闹笑话,查了许多史料,有时一查就是三四个钟头,所以写作时间压缩少了,更新慢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