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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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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毓藍重逢的那年,我二十四歲。職業是攝影助理。
跟他相遇,是在非常偶然的機緣下。至今我仍不敢相信,自己會有見到他的一天。
記得那是一個吹著微風的午後。好心收了我這個初入社會的菜鳥做為助理的羅凱文老師接了一個服裝雜誌的工作,可能他當天心情不錯,所以大發慈悲的第一次欽點我做為他的隨行小廝。於是我揹起沉重的道具箱,帶著雀躍的心情尾隨著羅老大來到片場。而就在我們剛到不久之後,他出現了,如一陣突如其來的風雪般闖入我的人生之中。
毓藍摟著一名知名模特兒的纖腰,毫不避嫌的出現在攝影棚。第一眼看到他,我就認出他了。那時,我心中充塞著一股名為感動的激烈情感,淚水無法控制的紛紛落下。他,嚇到了。我想全場的人也都被我那忽如其來的淚水給嚇呆了吧。在被眼淚折騰了十幾分鐘之後,以他的女伴為主角的服飾攝影才在一片詭異與尷尬的氣氛下開始。而我則被老大狠狠教訓了一頓,還附帶贈送我的腦袋兩粒饅頭。悲慘的被老大視為〝精神失常〞而踹到一旁喝西北風的我,才第一次跟毓藍有所交集。
「妳經常這樣嗎?」
「咦?」正在一旁休息的我聽到一道陌生的聲音自我頭頂上傳來,我直覺的抬起頭看向問我的那人。一看到是他,我驚訝得宛若被嚇到一般的尖叫一聲。被他嚇一跳的我,反而也把他嚇到了。
「需要這麼激動嗎?」他似乎極為不解的看著我。當然,我相信在場的所有人也都看著再次〝精神失常〞的我;包括他的女伴在內。
我羞赧的匆匆低下頭,對眾人投以的憐憫目光顯得十分不知所措。「不,不是……只是 ─── 」不知如何解釋的我,連忙轉移話題。要是對第一次見面的他說出〝我是你的崇拜者〞這種話,恐怕他就真的把我當瘋子看待。「你、你剛剛問我什麼?」
「我問妳是不是經常這樣。」他重複。
「這樣?」我不解地。「你是指……?」
他比了比腦袋。「精神失常。」
「不!不是,我 ─── 」激動的想解釋的我,看著他的臉卻又畏縮起來。一下子,嘴巴似乎自己長了腦袋的開始胡言亂語。「也、也不是經常……偶爾……不,我是說我腦袋失常 ─── 不、不對。我墳精失常……不,是神精……神精?精神?」腦袋已是一片混亂的我,差點就想抱頭尖叫。在美國住了十年的下場就是語言組合變得混淆不清以及有時說話會變得不清不楚。那時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自己的中文會話有再教育的必要。
「看來妳是嘴巴失常。」他恍然大悟的如此說道。
不知為何,我一股傻勁的附和他的話傻笑起來。「啊?也、也是喔。」
「妳真是個怪人。」他,對我笑了。
那天下午所發生的事簡直就像一場美夢一般。雖然他就這樣笑著走開,卻令我感動不已。原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他出現在雜誌上,卻在這一天遇上本人,而且還交談了。那對六年前的我而言,根本是遙不可及的夢想。而比起六年前在雜誌上看到的他,親眼所見的他更要迷人、耀眼,而且還帶了點大人的成熟味道。我不禁感謝神與老大,賜給我這個機會遇見他。其實,現在想起來,當時會與他偶然的相遇,簡直就像是命運\的安排一樣。
毓藍很喜歡白色。當然,這是我那時的個人想法。會有〝他喜歡白色〞這種想法的原因其實相當幼稚。只因為他當時和我第一次在雜誌上看到他的照片時一樣都是穿著傾向灰白色系的衣服。
那年的夏天,我終於得知他的真名與身份。他叫薛毓藍,是台北某個中小企業的內定接班人。對終於知道一點有關於他的事的我而言,簡直是像挖到寶一樣樂翻天。雖然當時的我仍不知道為什麼一個企業接班人會出現在外國的禮服雜誌裡,但能得知他是近在咫尺的台灣人便也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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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見到毓藍本人,是數月後的初秋 ─── 老大的葬禮上。
老大羅凱文是個很英俊、長得像電視明星的才子,在攝影業界裡相當出名。他很風趣、可愛、不喜歡墨守成規、老愛惡作劇,大家剛加入這個工作室時都被他整得死去活來過。但他是個好老師、好朋友、也是個好伙伴,所以當他因交通事故而去世時,大家都哭了。參加老大的葬禮時甚至有點不真實感,彷彿他隨時都會突然出現,笑著對我們說『騙你們的』。由於老大的人緣很好,所以不少知名人物又或是不起眼的小人物都來參加這場葬禮。毓藍也是其中之一。
毓藍那天會出現在葬禮會場似乎是因為他以前曾受老大照顧過。說真的,看到毓藍穿著黑西裝出現那時我還被嚇了一跳。因為第一次與毓藍見面時,老大並沒有跟毓藍表現出很熟稔的樣子,因此很難聯想到他們倆認識。但是儘管見到自己崇拜的偶像毓藍,我卻絲毫沒有心情上前跟他打招呼。喪師的悲痛在當時已經深深的佔據了我所有的思緒,我根本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去想到毓藍的事。老大死去的打擊、一連串葬禮的雜務以及沉重的壓力早已把我跟前輩們壓得喘不過氣來。今後工作室也不知將會何去何從,在兩權相衡下,我決定先將毓藍的事拋之腦後。
漫長且哀傷的葬禮結束後,我疲憊的張著哭紅的雙眼,一步步毫無氣力的準備慢慢走回家好好睡上一覺。到了隔天,為了工作室是否要持續下去的問題,恐怕還有得熬。若是工作室解散的話,自己要何去何從?
種種不安的想法一直盤旋在我腦海中,令我頭痛發暈。突然的,眼前的景象化為一片模糊。身體也彷彿飄在空中,失去平衡點一般。就在我差點失衡倒地時,一雙臂膀及時扶住了我。
「妳還好吧?」救了我那差點直撲柏油路上的臉蛋的人關心地問著。
「抱歉……」疲累到了極點的我,絲毫不察那道關切的聲音似乎曾經聽過。只是臉色極差的一手按住仍微微發暈的頭,一手按在扶住我那人的肩上好讓自己站穩。「頭突然有點昏。真謝謝你。」
「妳是 ─── 嘴巴失常小姐。」那人突然如此說道,似乎是剛剛才認出我是誰。
視線好不容易才恢復正常的我抬起頭來,發現扶我一把的人竟然是毓藍。我不禁苦笑了下,正式跟他自我介紹。「我叫高士涵,是羅老師的學生。」
「高小姐。」他客氣地笑著跟我握了握手。「我是薛毓藍。」
「薛先生,您好。」我禮貌地問。「請問您跟老師是熟識嗎?」
他猶豫了下,似乎是不知該如何解釋他跟老大之間的關係。「很久以前……曾受他照顧過。」他以簡單的話語帶過。
「這樣嗎。」我笑了笑,並沒有查覺到他的異常。
「有個無禮的要求。」他突然說道:「雖然受羅老師照顧不少,但我卻沒有一張他的作品。如果可以的話,可以給我一張他所拍的照片留做記念嗎?」
「啊,可以啊。」我笑答。「可能明後天我會跟前輩他們一起去工作室裡整理老師遺留下來的照片。如果有可以拿走的,我會替你挑幾張起來。」
「那就麻煩妳了。」
「沒問題的。」
那時,我隱約的查覺,他似乎有某樣東西希望我幫他找到。但他在猶豫著,猶豫著自己該不該拿到那樣東西。他的那種神情,引發了我的好奇心。先不管他是否希望我找到,我都很想知道那會是什麼東西。當時的我就好像想發現偶像秘密的影迷一般,對他感到有興趣的事都相當執著。
他自西裝的內袋裡抽出一張名片遞給我。「找到照片的話,妳隨時可以打這隻電話聯絡我。」
我收下名片,笑了笑道:「我知道了。我拿到照片的當天就聯絡你。」
「謝謝。」他輕聲言謝。「那麼,我等妳的電話。」
就這樣,毓藍轉身離去,漸漸消失在我的視線裡。那是我與毓藍的第二次交談,也是將我們倆人的命運\緊緊結合在一起的開始。
兩天後,我在整理老大的個人辦公室裡時意外的找到了毓藍想要的東西。那是一疊裝在署名給毓藍,看起來像是置放了好一陣子的牛皮紙袋裡的照片。那是老大拍的……雪中的毓藍。像是比賽用的人物照,卻又像只是單純的想拍出〝毓藍〞這個人而已。
老大鏡頭下的毓藍十分美麗,充滿了中性美。照片中身著白色大衣的毓藍看起來是那麼的雪白,彷彿真的就要在下一刻化成一片飛雪。我不禁對老大高超的攝影技巧以及取景感到讚嘆與佩服。而在為數眾多的照片當中,只有一張深深的吸引了我的注意;毓藍仰頭望著下著細雪的天空,臉上有著瞻仰神容的罪人一般的神情。那是我從未想過會在毓藍臉上出現的表情。我,被那張照片震撼了。
當時的我幾乎是馬上做出打電話給毓藍的舉動。我相信那時我的腦中一定有著跟老大第一次見到毓藍時相同的想法;想拍他。我想拍毓藍,想把他所有的表情全收入我的鏡頭之中。儘管是我所不知道、全然陌生的他,我也全都想知道。我是如此的迷戀著他。每一次見到他,我便想知道更多的他、想更加瞭解他。他就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碰觸到。在我心中,毓藍早已不再像六年前那麼的遙遠。而我,想緊緊的捉住他。捉住那個讓我驚鴻一瞥,便一直追尋不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