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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   ******

      何洪涛电话打到高城那里的时候,高城正站在窗边儿,偷偷摸摸的看玻璃上反射出来的甘小宁,觉得头有点大。
      知道甘小宁倔,可高城真没想到甘小宁能倔到这份儿上。
      其实自从那次精确引导他伤着了,就看出来甘小宁的心里藏了不少事儿。
      前段时间忙得够呛,住院期间攒下来不少活儿得干,好不容易那些活儿都做得差不多了又出了军长那件事,于是等高城终于理出时间了大概又过了一个月。

      让人把甘小宁叫到自己这里来,但是高城还是没想好要怎么说。
      甘小宁一开始笑嘻嘻地问自己叫他过来干啥,见没反应也就渐渐安静下来了,再后来,就是两个人罚站的过程。
      甘小宁看高城的背影,高城看玻璃窗上的反射。

      就在两人大概要站到地老天荒的时候,何洪涛电话进来了。
      前三连指导员当了副教导员之后嘴皮子功夫磨得更到家,三言两语就把许三多给卖了。
      甘小宁眼见高城接电话时有点不耐烦又有点庆幸的表情逐渐变成了有点生气又有点担心的表情,心里暗暗猜测出了什么事。
      “啪”的一下,高城挂了电话,甘小宁觉得连长看着自己的表情不知为啥让人想发抖。

      “嘿嘿,小宁啊……”小宁觉得这表情怎么这么眼熟,想了半天……天!那天连长把自己从一连长那里带走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啊!
      “副副副副营长,我我我错了,我立刻改,您别赶我走!”
      高城一愣,没明白小宁的意思,“不是,谁要你走啊?”
      不但模仿许三多一口一个“我错了”,居然还结巴,他以为自己模仿秀啊?
      小宁立刻明白自己想歪了,但是连长那狗腿的表情实在不是啥好兆头,小宁也不敢问,寻思了半天还是用老招数最安全。

      “——你你你立刻给我收起你那傻笑,我有正事儿!”
      高城心里嘀咕,有些时候这手底下的兵也不能太宠着了,营长说的果然没错!

      ******

      马小帅坐在甘小宁车后座,脸上气哼哼的。
      甘小宁架了副大墨镜瞟后视镜:“怎么啦怎么啦,难得有机会出军营,你还给我个冷脸?”
      马小帅说:“下午的远程引导,本来说好我负责的,现在跟着你不知道去哪儿,我能高兴么我?”
      甘小宁说:“不知道去哪儿?我没告诉你吗?去找三多。”
      马小帅一听差点蹦起来:“啥?!”
      然后甘小宁及其无语的看着后座那孩子认真严肃地整理着装,拉拉领子正正帽子跟个大姑娘似的,一边还说:“你不早说,我脸上油彩还没擦呢。”

      甘小宁一边开车一边说:“行了行了别理了,副营长说了,三多这状态,不大好。”
      小帅停下手抬起头,小宁淡淡的说:“具体的我和副营长也不清楚,是以前红三连指导员打电话过来说三多在他那儿。”
      小帅皱眉,小宁笑:“别太担心了,还没见着人呢,总之副营长让我们先把三多送我们那儿去。”

      ******

      看到许三多时,小宁小帅心里同时“咯噔”一下想,这状态……哪儿是不大好啊?是大不好!
      俩人对视一眼,按下了担心一门心思地闹他,临走前小宁还跟何洪涛贫了句嘴,差点没被踹到屁股。
      唉,甘小宁叹口气,咱这部队的领导啥都好,就一点不好,脾气不好,这一个个,都爱踹人,别说高城一连长了,就连史今还有指导员都爱踹人。

      回程途中,正赶上远成引导精确射击,呼啦呼啦的头顶上导弹飞过的痕迹画出漂亮的弧线。
      小帅听到小宁乐呵呵地说:“咋样,班代,跟你在的时候不一样了吧?”
      这不是小帅第一次听到“班代”这个称呼,但是去702团时,小宁嘴里分明说的是“三多”。
      事实上,小宁只有在许三多在的时候,才会称呼他“班代”,小帅不知道这是不是带了什么特殊的含义。

      许三多知道。
      小宁对自己的称呼很多很多,最常见的是“三多”,他刚入七连的时候是连名带姓的“许三多”,难得会有一次“班代”,唯一一次“班长”。
      那些琐碎的过往许三多都记在心里,他记得自己刚进七连拖了七连后腿的时候小宁的愤怒,也记得在自己摔了一次又一次之后小宁和老白继班长之后首先向自己伸出了手。
      小宁唯一一次叫自己“班长”是在老A的选拔场上,他饿得几乎撑不住要吃了自己那份口粮。
      那时候他喊自己班长,差点吃了自己的口粮,被伍班副阻止,然后……
      端了枪掩护他们小组,最后被人乱枪打得直冒白烟。
      从那以后再没有见过小宁,也再没有听他叫过自己班长。

      班长。许三多在心里默念。班长班长班长。
      一个人,要做到什么程度,才够资格被人称上一句班长。
      班长走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迷迷糊糊对外界的事完全不知,即使被提了代理班长很多事还是伍六一和小宁一起操心的。
      但是小宁没有放任自己继续迷失,在每次看上去无甚所谓的时刻,小宁一句“班代”总会让自己想起自己的身份。
      钢七连第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
      就如现在,一句淡淡的“班代”提醒自己,自己是钢七连的兵。

      许三多苦笑,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小宁,见到他还有小帅他很高兴,可是他还是走不出来。

      小宁开车技术不怎么地,或者说,是他故意的,一路上颠个没完,但是三人都有装甲兵的底子,也没觉得多晕,颠啊颠啊的就到了。
      高城一回头,就看到许三多那张傻乎乎的脸上嗫嚅的表情——你说这人怎么就天生一副熊样?
      但是听到那声“连长——”高城还是觉得心情不错,于是也就顺着许三多将话题的中心定在“远程引导”上。

      许三多在一旁听着连长小宁小帅没有插嘴,那不是他够资格参与的话题。
      小帅嘟嘟囔囔的“正儿八经的杀伤性弹片”,连长干脆利落的“得失我命,你来啰嗦”,小宁似真似假的“说好了三多来了也不说”。
      这一刻许三多觉得自己离他们很遥远。
      可是,这种遥远究竟是谁造成的?

      ******

      前往936的路上,小帅还是坐小宁的车。
      不知道班长咋样了,小帅暗暗的想,把心思跟小宁说了,结果小宁架着墨镜鄙视他,“得了吧你,瞎操心,这不副营长在嘛。”
      小帅挠挠头嘿嘿笑,说的也是,自己关心则乱了。
      不过,小帅看着小宁握着方向盘得手干燥稳定,小宁心里,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吗?
      到五班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夕阳下五个兵看不清楚眉目,所见只是挺立的身影,小帅看着那个方向有些楞。

      晚上小帅拖着小宁去找高城,也不知道连长到底怎么想的,竟然真把许三多扔车里不管了。
      结果高城叫了成才过来,插着个腰就开始下命令,会餐、比枪。就这样了,不作讨论,扔下三个老七连兵自个儿走了。
      马小帅看到成才僵硬的微笑猛然间火气就往上冲,跟着甘小宁有样学样地无视成才,擦着他的身过去,脸上表情不屑。
      小帅知道,以前他听小宁说成才的时候,虽然也气愤不屑,但还是隔了一层的。然而这次,小帅知道,自己是真的火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饭盒的酒抛弃了整个七连的人,扔下许三多伍六一冲向老A的人,一杆枪毙得师侦营满地找牙的人,怎么可以这样软。
      尴尬的笑容、卑微的身形,你怎么可能是成才?你怎么可以是成才?!
      那一刻小帅没工夫细想自己生气的真正原因,而等到他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想。

      机械地扔着瓶子,然后不用看也知道它们的下场是被成才的子弹射穿。
      小帅突然明白真正的枪王根本无需在气势上做手脚。小帅突然想起成才边上的小宁,连如此遥远的自己也为成才的风采倾倒的话,小宁现在,会是怎么想的?
      老七连出来的人一个个自尊心高到天上去,被人打败,尤其是被自己一向不屑的人以自己最在行的方式打败,小宁会怎样小帅根本不敢去想。
      但是,隐隐约约的,小帅觉得自己似乎察觉了连长让他们今天来936的真正原因。
      不仅仅是为了班长和成才,也为了小宁……和自己……吧?

      那一个夜晚小帅一辈子都忘不了,枪声、吼声、哭声、笑声……他再一次觉得,自己是七连的兵是多大的幸运。
      许三多被他们拖出车之后很快就去了成才那儿。小宁小帅不好意思打扰两个老乡,默默唧唧打了两饭盒的晚饭之后,摸摸鼻子认命地往高城那屋去。
      高城正捧着杯绿茶慢悠悠地喝,见了俩人也不惊讶,哼了一声没说话。
      小宁叫了一声“连长”,高城说,“别,今儿已经被俩孬兵降级了,你别再给我整这一套。”
      小宁摸着脑袋讪讪的笑了一下,又叫了一声:“连长——”

      高城站起来,左右看了看像在掩饰尴尬,“行,也就今天啊,下不为例。”
      小帅在旁边瞅瞅这个瞅瞅那个的,偷着乐。
      有些话根本不必说出来,七连的兵胸怀坦荡,哪个有功夫做那小气模样记仇?
      外人只道成才没心没肺绝情绝意,老七连的兵却心知肚明恨的绝不仅仅是什么三包烟,也不是他关键时刻的离开,重点在于“背着您干的”这句话。

      你成才要是真爷们大可以直接去敲连长办公室的大门,犯不着偷偷摸摸,
      你既然偷偷摸摸自己决定好了一切,又何必在大家都负伤的时刻往伤口上撒盐?

      现在也是一样。
      高城伤着那一回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成才的心思,但是他们看得出来那没有用。
      关键还是得成才自己说出来。
      做错事了就得承认,得道歉。
      虽然道歉也许并不能解决问题,也不能弥补已经造成的伤害,但是不道歉那就更天理不容了。

      马小帅想,也许小宁对成才的愤怒早已不是因为他之前跟自己说过的那些缘由,而在于成才之后面对老七连兵不足的底气。
      至于连长……肯定是早就看出来了吧。

      高城确实很早就明白了,虽然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明白了。
      伍六一一句“老七连的兵活得都不易”大概就可以说明问题了,史今的离开让高城第一次去思考他做连长的问题,虽然很快被七连的整编打断,但高城并没有放弃思考这个问题。
      以前指导员常常放在嘴边上的“你要学会像个连长那样去思考问题”他一直没有在意,后来才发现这句话真是要命的正确。
      “生存不易”四个字距离高城可能有点远,但是对于基层士兵士官却是再真切不过的现实。

      对七连兵而言,成才原来在七连见风使舵的态度虽然不可能被认可,但已经不至于让成才这个人被打落十八层地狱。
      不认可,但是能理解。这是以伍六一和甘小宁为代表的大部分七连兵的想法,于是七连整编之后,对于成才的怒气更多来源于他的不信任。

      七连整编之前,小宁鄙视成才三包烟的行径,在他一饭盒酒断了与七连的情分之时,这种鄙视上升成了愤怒。
      七连整编之后,比武场上甘小宁见着所有包括自己的老七连的兵搏命,突然觉得心酸,觉得成才怕被赶走的心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老A选拔之时,成才独自抱着狙击枪坐得很远,“你们”与“我”分得清清楚楚,小宁愤恨他的凉薄见外。
      上一次936见到,成才抿着酒窝笑得卑微,所有的傲气锐气全体消失,完全看不出以前的影子,随便哪个人见了都不会相信这是老七连的兵。
      一轮心思兜兜转转,甘小宁自己都觉得累得荒。成才绷着,他也绷着,如果不是连长这次大手一挥把他们都拉到五班,大概他们都得绷断了。

      现在成才说出来了,自己也就不用继续端着了。
      连长连长,当年最喜欢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的连长,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不把底下的兵分成骡子和马?
      甘小宁觉得,能在这样的连长手下当兵,是他经历的最幸运的事。

      “行了,甘小宁,你摆这表情哭丧啊,赶紧收回去我跟你说!”
      甘小宁挠挠脑袋:“有这么明显吗?”
      高城一脚踹过去,“你还来劲了你!”
      甘小宁嘿嘿笑,咱这部队领导,啥都好,就是喜欢踹人不好。

      想了想,甘小宁说,“连长,这师部要优秀射手……要不……您把成才给报上去吧!”
      高城还没答话,一旁的小帅已经先一蹦三丈高了,“什么?不行!”
      “什么不行,今儿晚上成才什么表现你又不是没看到,他去,不比我去合适多了?”
      马小帅一时语塞,隔了半天嘀咕了一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发扬风格……”
      高城定定地看着小宁说,“你在我师侦营,我报你名字天经地义,成才在702,可不归我管。”
      小宁眉毛一挑,神色间竟带了点不以为然,“连长你说笑呢,人要的是优秀射手,从哪儿出来的还不一样?”

      入了师侦营之后,小帅还常常“连长”“副营长”混不清的叫,但小宁从来都是用“副营长”称呼的高城,哪怕是只有他们三人在的时候。
      这一次“连长”出口,高城蓦然有些愣神,随即哭笑不得。
      以前没注意,现在发现了,被老七连的兵称呼“连长”,多半没什么好事。

      马小帅一脸鄙视的说“咱七连的人不干这种事”,然后拔了信号器;
      伍六一说“我是钢七连的第四千九百个兵”,死活不肯当司务长;
      现在,轮到甘小宁了。
      这一个一个的,都急着教育自己别公私不分……真是活见鬼了。

      高城“哼哼”两声,“我要是把他报上去,你怎么办啊?你可役期将近了啊。”
      甘小宁摸着头,刚想笑高城又立刻阻止了,“打住!少给我来这套我告诉你!”
      甘小宁还是笑了,“那我报告不是都上交了吗,真批不下来,也就只能收拾东西滚蛋回家了呗。”
      高城眼睛一瞪,“你你你说啥?!”
      甘小宁见状,立刻陪笑道,“嘿嘿,连长您别急啊,您看我现在这训练成绩可都不错啊,升二级准行!”
      “胡说什么呢你,准不准由你说了算啊!行了行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别到最后把自己给整……”
      说了一半,顿住了。曾几何时,一样的话,不一样的人。

      甘小宁张了张嘴,突然就哑了。
      马小帅左瞧瞧右瞧瞧,试探的喊了一句“连长……”,高城挥挥手,“得了,还连什么长,七连都散了我跟你们这儿折腾什么……”
      见高城真的就往门口走了,小帅转转眼珠,“副营长,您这是要去找班长和成才吗?”
      高城回过头来,马小帅顺手抄起俩饭盒,“您给班长送去呗,我估摸他这两天都没怎么吃饭。”
      高城一想有理,揣了饭盒出门,没注意他离开后,小宁掐着小帅的脖子吼“我也没吃饭啊!!”

      ******

      于是三更半夜的时候,小帅被小宁拖去了五班厨房,美其名曰特训。
      小帅虽然暗中翻了无数个白眼,到底还是心存愧疚,跟着去了。然而,面对空空如也的厨房,小宁欲哭无泪。
      这、这叫啥后勤班啊……咋连个包子都不留下?
      “啪”的一声,头顶上的灯突然亮了,小宁小帅浑身一震,做贼心虚的感觉涌上来,回头一看,三双眼睛相对,面面相觑。

      成才一边往锅里头扔面条一边说话,“我说你们俩……也不至于饿到这程度吧。”
      马小帅当即撇清,“我可没有,我是陪他。”
      甘小宁一手一支筷子敲桌沿儿,“不是我说你成才,这饭平时得多准备一点,以防万一呢。”
      成才说,“咋准备?一天做十天的饭啊?你是没过过那日子。”
      “少废话,我阿甘能吃又不第一天的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成才看着那白气腾腾的往上冒,突然觉得熏得眼睛有点湿。

      被马小帅和成才两人盯着看的甘小宁狼吞虎咽的吃法跟平时没什么不同,喝干净最后一口汤,小宁放下碗瘫在椅子上。
      见成才抬手要收拾,小宁连忙坐直了说,“别急着收拾,咱们聊聊?”
      成才听了也就停下了手,低垂了视线,有点局促。

      甘小宁挠头,不太知道该说啥,想了半天问,“那啥……优秀射手的事连长跟你说了没?”
      结果不说还好,一说,成才那头都快低到桌子下了。
      小宁面对仿佛想立刻自裁以谢天下的成才,完全傻了,于是将求救的目光转向小帅,结果见到的却小帅同样无措茫然的眼神。
      七连出来的兵都是一样,面上太硬,心里太软,更见不得人示弱。

      于是就在小宁小帅暗暗担心会不会就这么一直坐下去的时候,成才抬起头,抿了个心虚的笑容出来。
      甘小宁被那酒窝煞到,忍不住趴桌子上抱怨,“成才你没事别跟三多学……没意义!”
      小帅一听以手覆额,“小宁……别光说人成才,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去,小孩子家家的别瞎打岔。”
      听了两人的话,成才非但没收住笑,反而俩小酒窝抿得更深了,甘小宁觉得自己依稀见到了三多曾经说过的,“啃着根黄瓜吆喝一群人打他”的成才。
      慢慢的,甘小宁的表情开始变化,最终化成了一个“囧”字,“我说呢咋这么眼熟——这榕树乡的风水也太好,一个两个出来都一个表情。”
      许三多傻笑的时候、伍六一陪笑的时候,都是这个表情。
      “错!”马小帅截口道,“你应该说,咱七连的风水好。”
      是啊,七连风水好,养出来的人都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既暧昧又俗气。

      成才没再道歉,小宁小帅也都没提以前的事。
      并不是说过去了就过去了,而是他们都不是只会磨嘴皮子的人。
      是男人的,自有其担当。
      军队里没有“对不起”,“我错了”也是说上一遍就够了,唠唠叨叨喋喋不休不是七连人干的事。
      ——即使是最急于认错的许三多,也再不会为同一个错误道上两次歉。

      ******

      对许三多来说,从老A出来的这一个月,过得比他之前的多少年都精彩。
      连长说,过日子就是问题叠着问题。
      成才说,这里的人,跟你的日子长着呢。
      小宁说,班代。

      他又叫自己班代了,许三多想,有这样的战友,自己真幸运。
      于是许三多咧开嘴,说,连长,有时间去整整容吧。
      虽然他还是很担心,很着急,然而他已经学会了宽慰别人。

      上车前,车站口,小宁还是缠着自己说这说那,想尽办法想逗自己笑。
      许三多觉得很累,真的很累,怎么样也笑不出来。
      直到登上火车前两分钟。

      甘小宁当着车站所有人的面,在自己面前翻起了筋斗,一个,两个,三个。
      许三多不知道自己笑了没有,大概是吧,因为小宁笑了,坐在隆隆火车上的时候,许三多想起来,很久以前,小宁也曾经这样逗自己笑过。

      ******

      送走了许三多,小宁开着车,不回五班直接回师部。
      握着方向盘的手攥得有点发白。
      他还记得自己上一次这样做是在什么时候。
      班长离开没多久,三多瞪着连长的眼神仿佛要吃人,那时老白尚在,指导员给他们的命令是多陪陪三多。
      他跟老白唱着“我的老班长”,三多站得笔直面无表情。
      最后他和老白一个翻筋斗一个趴地上做俯卧撑好歹是把人给整笑了。

      其实这一招,还是跟班长学来的。
      刚入七连那会儿,伍班副还是大头兵,班长倒已经是班长了。
      那时候他特想家,又常常觉得自己被班里的农村兵排挤,日子过得叫一个天昏地暗,总觉得自己是没法活着回家了。
      后来也不记得具体情况,总之大概就是破罐子破摔跟班里的老兵撕破脸打起来,被班长拖走的时候还狠着,到了没人的地儿却哭的稀里哗啦。
      班长想尽办法还是没辙,苦笑了半天就地翻起筋斗来,一个两个的自己就看傻了,连班长啥时候停下来都不知道了。

      现在回过头想,怎么也不记得当时到底为了啥跟人起争执,只有班长一句话记得清清楚楚,“多大点事,犯得着吗?”
      还真像班长说出来的话,甘小宁撇撇嘴,不知不觉的,就过了这么些年,仿佛当了一辈子的兵似的。
      小宁一踩油门,继续加速。
      他的士兵生涯里遇见过许多人,有些人早他一步进来,早他一步离开,比如班长班副;有些人晚他一步进来,早他一步离开,比如老白;有些人大概只能目送他的离开,比如小帅;还有些人,可能要轰轰烈烈在军营里赶上一辈子的,比如连长,成才还有三多也许也是。
      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连钢铸的七连也能熔了,更别说他这样的基层小兵了。
      然而,有生之年能在军营里滚上那么一遭,能认识那么些人,已经是他最大的荣耀,和幸运。
      是谁说的,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

      甘小宁微笑,去往师部的路空旷而安静,这一路上只有他一人一车,但他并不觉得孤单。
      他知道,路的终点有连长和小帅,不远的地方有三多和成才,远一点的地方,有班长班副老白,还有更远一点的地方,有钢七连的老兵。
      在无人的大路上,小宁把车开得飞快。

      师侦营高副营长办公室里,审批通过的新一轮二级士官报告,安静地躺在高城的办公桌上。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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