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传奇之七把刀》碧旋

10、第五章

　　“我见到桃枝的时候，她的脸已经毁了，混在街头一群乞丐里，脸上的伤都化脓了，样子实在可怖。”满意一面回忆，一面用他惯用的轻轻的语调说话。
　　陆小凤注意听着每一个细节。
　　“但是，她的样子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就算看上去伤严重的快要死了，她却仍然是很……清高，很高傲的样子。我听说了城东张家的火灾，也知道烧死了很多人，她说，她和她父母都是张家的仆役。她的父母都烧死了。”
　　满意慢慢道，凝视着湖面的眼睛调转开，轻轻瞥了眼陆小凤。
　　“我带她回来之后，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她的脸烧伤了，手却仍然完好？我相信这个问题，陆公子一定也问过她。”
　　陆小凤点头，皱眉道：“她说，她的脸是被她爹烧坏的……”
　　满意似乎有些讶色，停顿了一会，才道：“我和她认识很久，她才告诉我为什么。作为朋友，我实在不能泄露她的秘密，我只能说，她说的话都是真的，她的脸的确是毁容了，而且是被她嫡亲的爹毁的。”
　　陆小凤着实惊讶了。
　　他没有想到，世上竟有这样的爹，会如此狠心将女儿的脸烫成那副样子。

　　满意趴在栏杆上，湖上的风很大，吹起他的长发。
　　一片鸦羽般的黑色随风飘扬，他的面容在其间若隐若现，一时间，那辨不清表情的脸恍然有了种飘然欲仙的感觉。
　　“在我听到这件事情之前，我也没有想到。”满意的声音在轻轻的湖风里轻轻传来：“这个世上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实在还有很多。”

　　※

　　桃枝在扫地。
　　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桃枝都在扫地或者砍柴。
　　而且扫的地方，从来都是她屋前那三分地。

　　一双脚停在了她面前。
　　桃枝没有动，她的扫把依旧在原地刷刷地扫。
　　这是一双很秀气的脚，从鞋子的样子就可以看出——小巧的，青缎面，绣着细致的并蒂莲的绣花鞋。
　　脚的主人说话也很清雅。
　　“小桃，楼主听说楼中多了一员，想看看你。”冬栗也许是满意的四个婢女之中，唯一不因为桃枝那张可怕的脸而恶声恶气的。
　　桃枝却并不领情，冷冷道：“我的脸太可怕，怕吓到楼主。”
　　冬栗温温软软道：“楼主才不是那样的人……”一面已伸手抢过桃枝手里的扫把，一面想要亲昵地抓她的手。
　　桃枝往后一避，避开冬栗的手。
　　冬栗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大方道：“那，我们快走吧。”
　　桃枝那张可怖的脸上毫无表情，直直盯着冬栗。
　　冬栗渐渐也被她盯的有些发毛，避开她的视线，不去看她的脸，道：“我们快些走吧，楼主还等着。”
　　桃枝收回了她冷冷的目光。
　　她的脸上仍是面无表情，而且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冬栗也有些生气了。
　　成为斜风细雨楼管事的四大婢女之一，她并不是没有脾气的。何况在她心里，她也未必想要对这样一个面容可怖的扫地丫头温声和气。
　　所以冬栗拉下了脸，冷冷道：“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桃枝依旧扫她的地，根本连看都懒得看她。
　　冬栗不禁面上薄怒，一跺脚，恨恨道：“不去就不去！”一面摔手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见她没有追上来道歉，又是一跺脚。

　　一直到冬栗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凭空忽然传来了两个人的说话声。
　　“冬儿这丫头，还是不够耐心。”这是一个清朗的青年声音，如春风般暖和，带了淡淡的宠溺和无奈。
　　“大约是你一去太多年，都没有及时来信，她才不高兴。”一袭白衣翩然从角落里出来，满意清清冷冷道。
　　先前说话的青年也走了出来，青布衫，普普通通的面容，笑起来会发光的眼睛。
　　斜风细雨楼的年轻楼主不带丝毫嫌恶地对桃枝微笑道：“你就是桃枝？小意和我说过你。”

　　桃枝的动作停顿住。
　　她低下头，道：“楼主。”
　　这时候桃枝就像个温驯的小姑娘，和方才面对冬栗的冷漠没有丝毫相像。
　　秦清歌温温笑道：“我离开这里很久，去之前你还没有来，所以未曾见过你。”他略略一踌躇，问道：“听说你是张家的仆役？”
　　桃枝低头道：“是。”
　　“那……”秦清歌似是犹豫良久，才道：“张家二小姐……她真的丧身于火海了？”
　　桃枝猛地抬头，盯着秦清歌。
　　那张被烧坏的脸忽然抬起来，一下子看的清清楚楚，饶是秦清歌也不禁被惊吓，禁不住后退一步。
　　桃枝的眼睛暗了暗，亦后退一步。
　　“不，不，是我失礼了。”秦清歌歉然道，向前几步急急问道：“二小姐她……”

　　“二小姐的确丧身火海。”桃枝冷冷道：“整个张府，没有被烧死的只有我和另几个出门采买的奴婢。”
　　秦清歌叹了一口气，身上那种亲切的光芒也暗淡了。
　　“如此……”他怅然道：“罢了。”
　　满意轻轻将手放到他肩上，轻声道：“人死不能复生……这话虽没什么用，我却也只能这样子说了。”
　　秦清歌黯然点头，脚下走了几步，又回头朝桃枝道：“有空我会再找你……我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听你讲一讲二小姐的事情。我与她本是旧识。”
　　桃枝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难辨的神色，她动了动唇，道：“……是。”

　　斜风细雨楼唯一的树上，繁茂的枝叶随风拂动间，露出了两个人影。
　　花满楼双手翻飞，一只草叶编成的小小蚱蜢出现在他手中，一面轻声将小院里的人的对话讲与陆小凤听。
　　陆小凤盯着他手里的蚱蜢。
　　小蚱蜢青翠欲滴，捏在花满楼细长的手指间，像是活的一般。
　　“你觉得那位桃枝姑娘有问题？”花满楼轻声问。
　　陆小凤道：“你觉得那位秦楼主如何？”
　　花满楼道：“谦谦君子。”
　　陆小凤道：“那么满意公子？”
　　花满楼道：“我虽看不见，也知道的确公子如玉。”
　　陆小凤无奈摸了摸鼻子，“看来在你心里没有哪个是坏人。”
　　花满楼反问：“你怀疑他们？”
　　“怀疑算不上。”陆小凤沉吟道：“我只是觉得，秦楼主，桃枝，张家……每个人都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都隐藏了一段故事。”
　　花满楼道：“自然是每个人都有故事。”
　　陆小凤道：“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些故事很关键。”

　　※

　　夜深了。
　　一轮月牙挂在柳梢。
　　夜色里传来蝉鸣，声声单调。

　　满意自睡梦中醒转。
　　淡色的月光下，一个人影静静伫立在他床边……
　　一道光芒闪过，仿若一弯明月闪亮。
　　一颗头颅咕噜噜落地。
　　满意苍白了脸，不自觉抱住了那颗头颅。
　　月光照亮了那颗头颅的脸……

　　满意猛的从床上坐起来。
　　他背上一片冷汗，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臂弯——里边什么都没有。
　　夜风吹的他身上一阵凉意，他忽然发现，睡觉之前关上的窗子开了。

　　在这幢楼里，潜伏了一个杀死风潇潇的杀手。

　　满意的面色苍白起来，身上一阵寒栗竖起，不知道是恐惧还是什么。他盯着那扇开着的窗户良久，直到身上被吹的冰凉，才取了一件披风披上，赤脚下了床。
　　借着窗外的月光，可以看见月色下一切美好。
　　满意拢了拢披风，迟疑一会，推开门出去了。
　　深夜的斜风细雨楼是寂静的，只有风吹湖上的凛凛水声和蝉声。那棵树上栖居了许多的蝉，在深夜寂寞地歌唱。
　　满意沿着连廊一路走过，下了楼梯。
　　他想去临水的小榭那里坐一坐。

　　他的脚步停住了。
　　——深夜里，传来细细的说话声。
　　他听不清说了什么，手脚却渐渐冰凉。
　　三更半夜，在这样僻静之处商讨事情……能有什么人？

　　满意抓着扶栏的手用力，指节都发白，才不至于惊叫出来。
　　他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一口气，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

　　“……拿到了吗？”这个声音很熟悉，满意却忽然怎么也想不出来是谁。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接了：“是。”
　　“没有被发现吧？”
　　“没有，他睡得很熟。”
　　“……”
　　后面的声音愈加模糊，满意想要仔细聆听，脚下不自觉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