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传奇之七把刀》碧旋

9、第四章

　　陆小凤坐在树上。

　　斜风细雨楼建在水上，唯一的一株树种在后院中，从郊外的山上迁来的百年老树，种在后院垒砌的一方坛中，据说它的根须已经穿透了薄薄的地板，伸入河下淤泥之中。
　　老树生的枝干粗壮而高大，有几株繁盛的枝桠伸进了二楼一些姑娘们的房间。
　　陆小凤几乎可以从这里看见整个斜风细雨楼了。
　　他看到满意公子在他四个婢女的环绕下，坐在一张藤椅上翻书，书页却长久地没有翻动。
　　花满楼在另一间房里，旁边有婢女替他研磨，正在撰写一封书信。

　　陆小凤的目光停留在远处一个小小的院落里。
　　一个人正在砍柴。
　　一个女人。

　　陆小凤站起身来，在树枝上轻轻借力一蹬，踏过几片屋檐，落在了砍柴的女人的小院里。

　　一个大活人平白落在了自己面前，这个女人却好像什么也没察觉，继续砍柴。
　　她一刀劈下去，便将圆木劈作两半，只眨眼功夫，便劈了一堆的柴。
　　陆小凤笑嘻嘻道：“桃枝姑娘好功夫。”
　　砍柴的女人像是这才察觉到一半，抬起了头。
　　陆小凤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这张脸吓了一跳——
　　整张脸都是被灼烧过的痕迹，凹凸不平，没有一块好肉，两只眼睛也似乎因为如此，变得一大一小。
　　桃枝冷冷开口，她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肉像是扭曲了一半，更加可怖。
　　“公子有何事？”她的声音和她的人完全相反，又清脆，又甜美。
　　陆小凤听到她的声音，怔了怔。
　　“在下陆小凤。”他道。
　　桃枝点了点头，冷冷淡淡道：“何事？”
　　陆小凤的目光落在她握着砍柴刀的手上。
　　他的声音沉下去：“听说桃枝姑娘昔年在火灾中痛失亲人，被满意公子带回楼中？”
　　桃枝面上露出了笑容，这个笑容冷冷的，像极了嘲讽：“对。”
　　陆小凤继续沉声道：“我只是不明白，桃枝姑娘的脸在火灾中丧失了，为何手却依旧如此光滑？”
　　——桃枝握着砍柴刀的手虽然满是灰土，却可以看出是完好无损的。

　　桃枝的嘴角斜起来，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
　　“我的脸并不是在火灾中烧毁的。”她道：“我的脸在火灾之前就毁了。”
　　陆小凤并没有想到这个回答，桃枝已继续道：“我的脸是我爹亲手烧坏的，他没有烧我的手，我的手自然无事。”
　　陆小凤惊道：“他为何……”
　　桃枝冷冷道：“他为何烧我的脸，便是我的私家事，难道陆公子连这也要盘问？”
　　陆小凤还欲继续问下去，却听见一串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少女银铃般的嗓音：“陆公子！”

　　来人是满意的四个婢女之一冬栗，一身素衫，只挽了个简简单单的发髻。
　　“陆公子！”她见了陆小凤，松下一口气，一面用衣袖拭了拭额角的汗珠，一面道：“陆公子怎么跑这里来了？让我好生找。”
　　陆小凤道：“你跑的这么急，莫非出了什么事情？”
　　冬栗面上露出了一丝喜色，道：“楼主回来了！”

　　※

　　碧青的茶水浇注在紫砂茶器上，弥漫开清冽的香气。
　　茶器剔透莹紫。
　　提着茶壶的手指细长，在氤氲的雾气中愈加温润如玉。

　　第二遍茶，方是饮用的。
　　“此茶名避雨。”满意提壶斟茶，轻声道。
　　花满楼轻呷一口茶，含笑道：“好茶。”
　　陆小凤却已等不及了，急切道：“楼主在何处？为何还不出来？”
　　满意替他斟茶，将一盅茶奉上。
　　香气就在鼻翼间缭绕，若有似无，妙不可言。饶是陆小凤也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口气将那一盅茶一饮而尽。
　　满意见状，忍不住抿嘴一笑。
　　陆小凤也发觉了自己方才实在是牛饮一般，不觉有些窘迫。
　　满意道：“陆公子当是大口喝惯了酒，茶水恐太清淡了些。”话锋忽的一转，道：“楼主每次回来，都要先沐浴涤尘，两位且请稍等一会。”

　　斜风细雨楼的楼主，在传闻中什么样都有。
　　有人说他是比公子满意更甚一筹的如画美人，有人说他是个坐拥三千美女的风流公子，有人说他实际上是个少年侠士，在外游历时即四处惩奸除恶……
　　待到陆小凤真正见到了斜风细雨楼楼主，又不得不笑传言不可信了。

　　斜风细雨楼的楼主从门外进来的时候，带来了一阵沐浴后的香气。
　　陆小凤只瞧见一身干干净净的青色衣衫，然后是青年清朗的嗓音：“小意，我这回带回的茶叶如何？”
　　满意微微一笑道：“避雨此名，倒是有趣。”
　　青年转过头来，含笑道：“陆公子，花公子。”
　　陆小凤没想到斜风细雨楼风流之地的楼主，竟是这样一个人。他的面容实在普通，穿着那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衫，若是扔进人堆里恐就找不着了。
　　然而他笑起来的时候却很亲切，很和善，那双不大的眼睛明亮，仿佛发光一般。

　　这就是斜风细雨楼的传奇楼主。

　　“在下姓秦，名清歌。”楼主坐在满意身边，朝陆小凤和花满楼微笑。
　　满意替他斟茶。
　　陆小凤道：“秦楼主可知楼中惨案？”
　　秦清歌面上和善的笑容微微一暗，叹息道：“我刚进城，便听说了。潇潇一向聪慧，却没想到在此惨遭横祸，难道果真红颜薄命？”
　　花满楼闻言黯然道：“风姑娘是被花家连累的。”
　　遂将花家之事简单讲与秦清歌听。
　　秦清歌听罢，叹息道：“没想到，竟是如此。”
　　“不知那柳氏后人与花家有如何冤仇，但连累无辜，却无论如何都是不对的。”秦清歌道，一面喝尽杯中茶。
　　满意替他斟茶，垂眉不言语。
　　一时半晌无言。
　　陆小凤道：“在下查访潇潇一事时，望楼主能够给予方便。还有楼中之事，还请楼主协助。”
　　“这是自然。”秦清歌肃容道。

　　从秦楼主居住的房间出来，是长长的连廊，湖风迎面吹来，有略略的腥味。
　　花满楼被留下，询问花家长老的近况——很早以前，陆小凤就听说，花家老太君有一个常年四处游历的忘年交。
　　满意随着陆小凤出门，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刚斟完茶水，满意的袖子还宽宽松松挽着，身上氤濡着淡的茶香气。
　　“满意公子，”陆小凤斟酌着询问：“关于桃枝姑娘，知道多少？”
　　满意漆黑的眼睫轻轻眨了眨。
　　他们已走到了连廊尽头，朱栏之外，可以看见一片连绵荡漾的碧波。

　　满意凝视着湖面上碎碎的金色阳光，轻声道：“这片湖名烟霞。”
　　陆小凤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