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传奇之七把刀》碧旋

21、第十五章

　　夜幕四合之际，陆小凤用火折子点起了火堆。
　　满意抱膝坐在火堆边，红彤彤的火光迎着瓷白的脸，火焰明明灭灭，他面上也生生多了几分忧郁的明暗。
　　“我不该那么欠缺谨慎，让……清明有机会逃脱的。”满意轻轻开口，咬着唇，手指也绞在一起。
　　陆小凤正在火上烤一只打来的野鸡。
　　野鸡挺瘦，肉也少，在火上烤着并没有多少出油。陆小凤在上边撒了盐，一圈圈翻转，听见满意的话，手上动作一下没停。
　　“清明若是想离开，又何愁无法，她束手就擒，恐怕也是设计好的。你会中毒，我会带你去万梅山庄，会在路上遭遇第二把刀……不过是柳氏人的计谋，不，是他的游戏。”
　　满意咬着唇，闷闷地：“这些我都想过……只是……”
　　一只野鸡腿已经递到他跟前，香味扑鼻，满意愣了下，暂停了无限制的忧郁，小心翼翼从陆小凤手里接过鸡腿。

　　野鸡的肉虽少，却胜在肉质细腻，而且香。
　　陆小凤一向是个老饕，尝多了美食，这类山野杂食也做的得心应手。半只鸡转眼下肚，抬头却见满意握着仍然完整的鸡腿，慢条斯理撕下鸡肉，细嚼慢咽。
　　陆小凤觉得好笑。
　　事实上，他也确实笑了。
　　满意猜到他笑什么，自己的行为大约矫情的很。“细嚼慢咽，这是养生之道。”他的神情一本正经，“这样才能活的康健。”
　　陆小凤笑道：“你的话真像是七八十的老头子说的。”
　　满意轻描淡写道：“不知道能活到哪一日，自然要留心现在的日子。”
　　陆小凤一怔，随即一哂，想打趣他当真是多愁善感。满意却已开始秉持另一项食不言的传统，小心撕扯着鸡肉咀嚼，眉眼低垂动作优雅，似是坐在名门酒楼，品尝做工精致的佳肴。

　　树叶被夜风吹的沙沙地响。

　　须臾，两只野鸡便被分吃的干干净净，满意勤快收拾了那一地的鸡骨头，净了手，在火堆边烤火，一面将琴从马车中取出。
　　即使当日毒发，事态急迫，满意也坚持要带上琴一道走。
　　——也许就如剑之于剑客，琴之于琴师也是如同性命的罢？
　　借着火光，陆小凤第一次清清楚楚瞧见了满意的琴。琴身漆黑，却质地光滑细腻，光泽温润如水，显然不是木质的，在琴尾端，刻了一个龙飞凤舞的“牙”字。
　　“牙？”陆小凤道：“俞伯牙的牙？”
　　满意一怔，低头微微一笑：“可惜我不是钟子期。”火光中他眉目柔和，似是回忆起什么：“牙是我娘亲的名讳。”
　　女子以牙为名，倒是少见的很。
　　满意瞧出他的疑惑，解释道：“我娘亲并非中原女子。她……”他停顿一下，“来自一个极偏僻的地方。”
　　满意抚摸着琴身，轻轻叹了声：“这是娘亲生前用过的琴。”

　　生前。

　　“节哀。”陆小凤道，见他神色黯淡下来，不由后悔提起这个话题。满意却摇了摇头，道：“早已过去数年了，其实，我连娘亲长相如何也记不清楚……她去的太早。”
　　他忽然勾起唇，笑意忽的带了点嘲讽：“倒是记得她生前常常念的一句话……”
　　“负心多是读书人。”

　　随之而起的是满意的琴声。他随意地坐着，琴靠在臂弯中，一只手弹拨着，琴声断断续续似有若无。
　　琴声清新如雨后，檐上淌落下最后一滴水。
　　弹琴的美人白衣乌发，眉目倦怠。

　　待到一曲毕了，陆小凤应景地道了声好。满意的眉眼弯起来，弯弯似月牙，露齿一笑：“你觉得好么？我方才忽有所感作的曲，头一遍还很粗糙……”
　　陆小凤着实惊讶了，但想起满意初时本就是以琴闻名于江南的，道：“满意公子名不虚传，这些风雅的事情，我就怎么也学不来……”
　　满意听了却没有露出高兴的表情，神色又忧郁起来。“琴棋书画诗和酒……”他低低道：“我会的，也便是这些风花雪月附庸风雅之事罢了。”
　　话音甫落，林中一个声音大大咧咧道：“又有多少人能只专注于这些风雅之事，不问世间俗事？满意公子，莫要再随陆小凤走了，那只会是死路。”

　　敌在暗，我在明。

　　满意随意拨动琴弦，轻轻道：“你不知道我为何要跟着陆公子走吗？”
　　林中簌簌山风，半晌，闻烈的声音再度传来：“我只知你一向爱听故事，也憧憬有故事的人。斜风细雨楼不再，你随他走也不稀奇。”语调一转，带了几分油腔滑调，“其实杀手也很有故事，小满，你若跟了我，我也定会护你安全，怜你爱你。”
　　满意手下一顿，琴弦一个颤音，面上已绯红一片，恼怒道：“你这是什么话？你以为我跟陆公子走是因为……”
　　他一时语塞，没法像闻烈那样口无遮拦。
　　闻烈哈哈大笑，笑声震动了林中树叶，沙沙作响。
　　“小满，我就欢喜你如此。”

　　这话一出口，闻烈再无声息。
　　满意忍了怒意与他搭话，也再得不到回应。又因了闻烈的调笑，不愿和陆小凤太过亲近，择了火堆边一处，便铺了毯子睡觉。
　　陆小凤对着把自己裹成毛茸茸一团只露出一头乌发的人无奈。

　　夜半。

　　陆小凤从黑甜梦中醒来，山风极冷，火堆只余了寥寥火星。夜空中星子渐少，正是快要天亮的时刻。
　　满意的床铺中无人。
　　陆小凤盯了那床毯子一会，没有碰那火堆，又和衣在原地躺下。过了会，没有丝毫预兆，有一阵轻轻的气息拂在他面上。
　　陆小凤呼吸平稳，还带了深睡之人的略高体温。
　　过了会，那气息消失了，传来毯子被掀起、盖上的细碎声音。

　　鸡鸣时刻，陆小凤睁开眼睛。
　　满意裹在毯子中，只露出一头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