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传奇之七把刀》碧旋

31、二十五

　　面前的青年局促不安，低垂着头，手指无意识搅动着衣摆。他生的俊美，雪肤红唇，露出的一截细白颈子上
　　陆小凤对着这个深夜前来，却坐了一刻钟仍没有说出话来的人叹了口气。“这位公子，你到底……”
　　他有些不耐烦了，白天里接受到的事实让他惊讶，同时他也担心，满意会不会做出傻事，比如，悄悄离开花家。他白天里对花堂轩和花家表现出的态度称得上冷漠到敌视了。
　　陆小凤很想去看一看他有没有睡好，完全忘记在窦县时，满意已经表达过会一直跟随着他的意愿。

　　“我，我……”
　　青年涨红了脸，忽的站起来，袖子拂到桌上的油灯，差点打翻。陆小凤无奈道：“你这是……”下一刻，他目瞪口呆。
　　那一袭青衫滑落
　　“你这是做什么！”陆小凤拽住那身青衫，往他身上遮，青年有点委屈地闪躲：“陆公子，我只是想让你看一看我的印记……我接下来要说的都是真的，我来自凤凰城。”
　　这句话一出，陆小凤惊讶地看向了面前的青年。青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深深低下头，“我姓柳。我叫柳知之。”
　　说完名字后，他明显说话流畅了。借着油灯昏黄的火光，陆小凤也看清了他腰上那一只金色的凤凰。
　　——满意的身上也有。
　　白天，满意在他怀中轻轻颤抖时，他低头为他披上衣服的瞬间，看到了满意身上的凤凰印记，金色的，小小的，落在他的肋处。
　　“我、我想报案。不，我想请陆公子你查一个案子，我听说你查出过很多大案子，江湖上都说，四条眉毛陆小凤……请你一定答应我，这关系到很多人命，很多。他们都是无辜枉死的，可是，我不知道凶手是谁……我没有办法，也不知道怎么查……”柳知之终于重新穿上了衣衫，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我出生在凤凰城……那里常年黄沙满天，每一年的风暴都会吞噬一些在外来不及躲避的人。四岁那年，我父母迁到中原，找到了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村子，很神奇，那里有着多年前从凤凰城到达中原的那一支柳姓族人，因为我们也姓柳，所以我们很快就被接纳进了柳家村。”

　　柳知之是因自幼体弱，村中又少药材，便一直随母亲住在山下窦县城中。直到那一日，他回村参加一个姑娘的婚礼，便从此住下。听说，那位新郎是个外乡人。他们的结合并不被村里老人看好，自凤凰村出现开始，便不支持村中人与村外人通婚——这是会引发灾祸的。
　　那毕竟是传说，真的两情相悦的两人，老人也不好强行拆散。
　　之后柳知之一直在村中住在，他的身子已好了很多，又在村中交了许多朋友。而他永远不会忘记十九年前的那一天。
　　整个村子都被火光映照，一群黑衣人闯进了村子，刀上沾满了村人的血。柳知之随着慌乱的人群逃窜，母亲被人砍了一刀，他冲上去和一个黑衣人撕咬，被狠狠甩开，在失去知觉前的一瞬，他模糊地被人挑起了下巴，擦净面上血污。

　　接下来的十年，柳知之讲的冷静——
　　他被黑衣人中的一个看上了，带走养在了家里，日日镣铐缠身。黑衣人从未在他面前露过脸，不管他是咒骂还是哀求，那人从来不说一句话，只每日提供食物和水，不管他是绝食还是想要自尽，都会被他救回来。渐渐地他开始心灰意冷，麻木度日，只是夜夜梦见母亲和村人的惨状。
　　十年后，黑衣人似乎终于腻了他，将他辗转卖入了小绾馆。在入馆的第一天，他就被花敬轩看上，买了下来，从此又成为另一个人的禁脔。
　　和花敬轩从最开始单纯的□□关系，到后来柳知之可以提出一些要求——比如，他想要见闻名天下的陆小凤，因为他有冤屈未报。
　　虽然花敬轩并不真的在乎这些，也似乎没有真的尽心帮他找陆小凤。但至少，他今天终于见到了相见的人。

　　讲到最后，柳知之露出一丝戚然神色：“我知道，陆公子你定然是会看不起我的，我，我身为男子，却雌伏人下……”
　　陆小凤顿了下，劝慰道：“你也是身不由己……”
　　他欣赏一切的美人，不忌男女，然而也从未沾染过断袖之癖，此时听柳知之讲起两个男子之间的事，竟也并不觉丝毫厌恶与抵触。
　　“不，”柳知之戚戚然道：“一开始是身不由己，后来却渐渐对这种日子麻木……敬轩买下我之后，我，我竟也觉得这样无波无澜的日子不错，虽然敬轩喜爱一切的美人，可是他说过，只有我是永远不会叫他腻味的……”
　　陆小凤对花敬轩的印象可谓差到极点，此刻见柳知之戚然中露出一丝羞涩，感到分外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喜欢上那种人？
　　就算喜欢男子，也该喜欢个性子好的，温和的，坚忍的……
　　“只是有一样，柳氏一族的血海深仇，无论如何都该昭雪的。”柳知之接着道，用力握紧拳，露出愤怒之色：“谁都没有资格无端夺取那么多人的性命！何况……”
　　何况，他的命运，本不该是这样的。

　　沉吟一会，陆小凤问道：“你可知除了你，还有谁可能生还？”
　　“生还？”柳知之黯淡道：“怎么可能生还……”他顿了顿，睁大眼睛：“不，不对，应该有一个人，她早已离开柳家村……”
　　“谁？”
　　“是那位我回到村中时成亲的姑娘。”柳知之恍惚道：“她是村中最美丽的姑娘，是所有未娶男人的梦中情人，那时候，我也很喜欢她。”
　　陆小凤道：“她为什么离开村子？”
　　“和她成亲的外乡人离开了村子，渺无音讯，她又怀了孩子，便出村中去寻他。”柳知之漠然道：“外乡人怎么靠得住。”
　　陆小凤沉吟片刻，“你们村中共有多少口人？”
　　柳知之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多少口？我不知道，总有三四百人的。”
　　“你可知窦燕山？”
　　柳知之又露出茫然神色。
　　陆小凤观察他神色，解释道：“也是被那位和外乡人成亲的姑娘救下的，不过那是在她成亲之前，你应当没见过，他后来一直住在山下，曾见村中满是墓地，据他说，你们柳家村三百一十四口人，只少了那位姑娘一个……那位姑娘唤作什么？”
　　柳知之仔细回想一会：“三百一十四……也许他没见过我，所以没算上我。”他有些疑惑：“他怎么这么清楚我们村里有多少人。”
　　“那位姑娘，其实我也不知她到底叫什么……”柳知之道：“祖母曾经告诉我，小柳是孤女，原本村长愿为她取名，但她却不要父母之外的人取名，所以大家都叫她小柳。倒是她成亲之后，她夫君似乎为她取了名，不过那是闺房之乐，不外传，我们都只叫她小柳。”

　　和柳知之谈了许久，陆小凤送他出门时，赫然见到了等在院中树下的满意。他正斜靠着树干，手上百无聊赖地玩弄一枝嫩树枝，揪上边的树叶。
　　“傅公子？”柳知之见到满意，自然有种见到同乡之人的欣喜，满意抬起头看他一眼，唇角弯起，眼睛里却没有几分笑意：“知之公子深夜来此，莫非是与陆公子一见如故，倾谈甚欢？”
　　柳知之张口解释：“不，我其实是来找陆公子……”
　　陆小凤按住他的肩：“柳公子，夜深了，你该回去，否则花二爷怕是会担心。”柳知之闻言面色一白，不知想到什么，匆匆告别离去。
　　满意幽幽道：“陆公子，这位美人可是别人的人。”
　　“我自然知晓。”陆小凤苦笑道：“在你心里我难道是什么人都碰地？”
　　满意沉默半晌，才涩然道：“你自然不是什么人都碰地。”

　　陆小凤被他话里若有似无的幽怨忽然激得心脏狠狠一跳，像是听到了一句天崩地裂般的情语誓言。然而满意望着他的目光依旧清澈如深潭水，像是个孩子。
　　事实上满意的确还是个孩子——陆小凤想到——他还只有十五岁。
　　过了一会，满意抱着肩道：“你不请我进去？很冷。”
　　陆小凤把手放到他肩上，发觉他身上湿冷的很，不由皱眉：“夜深露重，你该直接进来的。”又伸手执了他的手，果真冰冷。
　　满意乖乖任他牵进屋子，才开口道：“你房中有美人，若是做什么要紧事，我怎好叨扰。”
　　陆小凤被他一噎，无奈道：“你怎么知道我房中有美人？”
　　满意怔了下，才道：“好吧，我承认，我来的时候，刚巧见他进去。”
　　陆小凤揉了揉他的头发，又觉得这动作过分亲昵，咳了一声：“不管我房中是什么人，你以后都可以进来。”
　　满意猛的抬头，杏仁眼亮晶晶：“真的？”
　　“恩。”陆小凤又摸了摸他的头发，那一瀑青丝手感顺滑，如流水一般。

　　满意踌躇一会，才下定决心道：“我们离开花家吧。”
　　陆小凤一怔。他虽然知道满意必然不会开心，但是也没料到他会直接要求离开这里。只是他刚刚才得知了另一个柳家生还者之事……
　　满意看出他的犹豫，摇头道：“并不是因为……我与花家多年来毫无联系，形同陌路，以后也不会改变。没有感情，就没有怨恨，何况，连我也无法赞同我娘亲当年所为。”
　　他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我得到一个消息。”他顿了顿，咬唇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陆小凤怔道：“什么消息？”
　　满意迟疑下，抬起漂亮的眼睛凝视他一会，才道：“闻烈来见过我。他想带我走。”
　　“闻烈？”陆小凤想起那个男人，说不清心里的一点不舒服是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来见你的？为什么要带你走？”
　　满意沉默一会，道：“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听出他不愿意多说，陆小凤面色有些沉：“你为何不告诉我？”
　　“他并没有勉强我离开。”满意偷瞥了他一眼神色，“他说他也知道，带走人却带不走心是不行的……所以，我觉得我也不必给你增添麻烦。”
　　“这怎么是增添麻烦？”陆小凤烦躁道：“若是他下次直接带走你了呢？何况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已经有人对你动过手，你怎么如此放心他……”
　　满意沉默一会，却转开话题：“他带来一个消息……凤凰城城主易位了。”
　　陆小凤依旧皱眉：“城主易位？”
　　“原本的城主是我的表兄，按照正常议程，他不该在此时退位，而且，是将位置传给一个外乡人。”满意越说越急，“我与表兄一家在年前失去联络，他们一定是出了事。”
　　陆小凤心中渐渐浮现一个猜想，道：“世人皆不知大漠中凤凰城，闻烈与凤凰城毫无联系，却知晓其城主易位……”
　　满意接着他的话：“所以，那位新城主，就是陆公子正在追寻的人。”
　　他叹了口气，忧郁道：“闻烈虽未明说，我也可以猜出此事，那位柳氏人既然出自柳家村，凤凰城便可算作他这世上的最后的一个家乡。只是我担心，他并非出于思乡，而是为了凤凰城的财富……”他顿了顿，“才用阴谋夺取城主之位，便于他实施复仇之计。毕竟表兄担任城主多年，没有意外，绝不会易位。”
　　陆小凤道：“若是……此事是闻烈骗你？”
　　满意摇头：“他不会骗我。”
　　他语气如此笃定，陆小凤不觉心中没由来升起烦躁感，对闻烈的印象又下降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