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传奇之七把刀》碧旋

32、二十六

　　次日一早，陆小凤带着不太情愿的满意去向花堂轩告辞。
　　花堂轩极力挽留他们，一方面花太君悬案未破，另一方面，他才见了多年未见的第八子，自然想要好好待他，让他认祖归宗。
　　满意一直落在陆小凤身后几步，不愿抬头，只低低道：“满意幼时承表兄一家照顾良多，听闻他家出事，实在不得不告辞。”
　　花堂轩见他坚决，陆小凤又已告知他凤凰城之事当与柳氏人有关，他也不得不放行。

　　走出大堂时，柳知之一身青衫走来，明明一介男子，走路时的仪姿却堪堪可以用弱柳扶风来形容，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
　　“你们要离开了？”他露出既惊讶又失望的表情，随即眼睛又闪亮起来：“是不是有了什么线索？”
　　陆小凤模糊应道：“大约有些，想去看一看。”
　　柳知之还想说什么，陆小凤已经瞥见了转角处一抹白色一角，花满楼一身素服，步履轻盈的仿佛随时都会飘走。

　　陆小凤不待花满楼走来，便几个起落落在他面前。
　　“……我走了。”沉默一会，陆小凤才干巴巴吐出这一句。
　　花满楼眉间一缕淡淡忧色，仍然微笑一下，点了点头，轻轻道：“我知道了。你和满意一道走么？”
　　陆小凤和花满楼做了十几年的朋友，也从未见过花满楼如此疲倦消瘦，连笑容都是强作的。而自己身为朋友，却什么忙都没有帮上。他心下一阵苦涩，只胡乱应道：“是。”
　　花满楼轻轻呼了一口气，眉目间却染上了一丝真心的笑意。
　　“请你告诉，我……很高兴他回来了。”他温声道，“我很抱歉，没有一早认出他来。我记忆里的八弟，还不过是个软绵绵胖乎乎的小肉团子。”他回忆着，面上是温柔的微笑：“那时候我天天都去逗他玩，欺负他还小，总是要捏得他快要哭出来，才害怕被爹发现又去哄他，大约是被欺负地久了，他叫出来的第一声……是哥哥。”

　　“他喜欢他。”
　　柳知之望着不远处的两人，轻声道，话语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遗憾，“真可惜，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满意怔了一下，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怎么看出来的？”
　　“忠诚的朋友与亲密的爱人，有时候，只有一线之隔而已。”柳知之道，“听说陆公子流连万花丛中，没有一个固定的家，只有百花楼是他会常常停留的地方。”
　　满意微微蹙眉，盯着柳知之，仿佛要看清，他是不是在说谎。

　　***

　　越往边城之地走，天气越来越炎热，满意和陆小凤所过之地，也愈加荒凉颓败，不复江南水乡的丰饶富裕。
　　他们最后停下的地方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小镇，小镇上炎热干燥，风沙滚滚。
　　“过了这个镇，便再没有城镇了。那边便是大沙漠，这里的方言把它叫做塔里克，意思是黄金之地。这里的人相信沙漠里藏着巨大的财富，但是进去的人从来没有活着出来，这片黄金之地也就成了死亡之地。”
　　满意一口气讲完，举起水囊灌了一大口进去，大声咳嗽起来。
　　陆小凤忙拍了拍他的背，看到他原本雪白的面上被这里的骄阳晒得一片红，满面风尘，不禁心生怜惜：“这里风沙如此大，你从前如何生活？”
　　“沙漠里的风沙更大。”满意又灌了一大口水，遥望着远方一片金黄沙漠，叹了口气：“凤凰城中的风沙也大，那里的人，多生喘病早逝。只是城中风沙虽大，却仍能养出美人，不过逃不过红颜易逝。”

　　小镇极小，窄的街道边是一片土坯房，街上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俱都穿着灰白的袍子，将整个身子都套住。
　　陆小凤和满意满身风尘走进小镇，一个穿着白袍子的妇女走来，无神的眼睛打量他们一会子，用干巴巴的声音道：“住店吗？”
　　满意道：“最近有人进塔里克吗？”
　　妇女有些诧异，打量他们一会，道：“四天后有一支。”
　　满意扯了扯陆小凤的袖子，后者递来钱袋，他取出一个银馃子递过去：“住四天，带我们去找那支队伍。”
　　妇女接过来，手上掂了掂，下巴一抬：“行。不过跟队要生死自负。”

　　死亡之地，亦是黄金之地。
　　死亡的威胁从来不能熄灭对黄金财富的渴求，仍然有勇敢无畏的冒险者，会定期组织队伍，进入塔里克。
　　来自外乡的人，无法理解这里住了世世代代的人，对塔里克这个词微妙的恐惧。

　　妇女带着陆小凤和满意拐进一条灰扑扑的街道，进了一间同样灰扑扑的房子。唯一的亮色就是门口挂着的两盏红灯笼，因为长年风吹日晒，已经成了灰暗的土红色。
　　陆小凤和满意未进门，便听见了里边的喧闹。
　　狭小的大堂里，几张桌子俱都被占了，十几条大汉敞着精壮胸膛，一面喝酒划拳，一面讲着各种荤段子，发出阵阵哄笑声。
　　陆小凤和满意进来的时候，声音停止了。
　　他们都未穿着这里的人穿着的一套到底的麻袋般的袍子，一看就是外乡人。然而这并不稀奇，会住在旅店的，大部分也不是本地人。
　　满意虽因为连日来的赶路显得憔悴，但消瘦之下愈见纤细的身段，何况在一众灰头土脸的本地人中，那肤白唇红的面容被衬得愈加惊艳至极。
　　——这个镇子许久未见如此美人了。
　　满意感觉到投注在身上的各种目光，尤其还有夸张的吞咽口水的咕咚一声，他不禁微微蹙眉。身边一侧阴影投下，却是陆小凤立在他身前，挡住了那些目光。
　　“早知该叫你带着斗笠。”他听见他小声的嘀咕。
　　满意忽然觉得心情又好了，嫣然一笑。
　　咣当一声，有人的酒碗砸了。

　　一片起哄声里，那个砸了酒碗的汉子立起身，往陆小凤他们过来。他足足高了陆小凤两个头，赤着的上身肌肉虬结，布满伤疤。
　　“小子，这是你的人？”他对着陆小凤说话，眼睛已经往满意身上瞟。
　　陆小凤对他充满轻蔑的话置若罔闻，淡淡道：“他是我的朋友，阁下有事？”
　　大汉扬了扬下巴：“把他让给我。”
　　满意忽然插了一句话：“你们要进塔里克？”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似碎玉落盘，大汉闻言豪气道：“我们兄弟走南闯北，什么险地没见过，就想来见识见识这里的塔里克究竟是不是名不虚传！”
　　满意对他一笑，缓缓道：“真巧，我们也要进去。”
　　大汉愣了愣。
　　片刻后，他爆发出一阵大笑。整个大堂的人也开始大笑。

　　“小美人，你不是在说笑吧？”大汉哈哈大笑道：“就凭你们两个？小美人，你这种小身板，怎么进得了沙漠……”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把巨大的刀轰然砍下，深深刻进木头里，呛起一阵木屑。大汉勃然大怒，回身欲骂：“哪个兔崽子敢在爷爷头上……”
　　陆小凤和满意的脸色都不太好。
　　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穿着寻常的蓝布衫子，面上一道狭长刀疤，带着点痞气与风流。“小满，真是巧，我们又见面了。”他笑嘻嘻道。
　　方才还充斥着喝酒划拳声的旅店，此刻竟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清。
　　方才满是怒意的大汉，也似乎见了极可怕的事物，低着头，缩着身子，不敢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