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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轻水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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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他还小,六岁,七岁。。。原谅他有些退化的记忆。某天,他推开门,看到
母亲和堂兄躺在床上。印象中的堂兄向来尊严,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大祭司。但是,
那时候的堂兄趴在母亲身上,嗓子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脸上带着痛苦却又如梦
如幻的表情。几天后,房间里传来父亲和母亲的争吵,接着父亲冲了出去,一夜未
归,第二天被发现溺毙在萨丁河里。不久,母亲被以行淫罪为名,烧死在广场中央
的圣刑台上。
他从懂事开始,对神祷告是早晚必做的功课,母亲总说,‘神在听,神在看,神会
惩罚那有罪的,神会爱护那虔诚的,让他们得永世荣耀。’
当堂兄高高在上宣布母亲的罪,父亲的罪时,他开始明白,即使神真的在听,在看,
他不会爱护虔诚的,只会庇护他选中的;他不会惩罚有罪的,只会放弃他没有选中
的。他决定,他要成为那被选中的。
他不惜代价,伤他想伤的,杀他想杀的,做他想做的,只为成为被选中的。他终于
看到神赠与的圣衣,原来是红色的轻水之花。那是被选中的才可以吞的花,他却吞
了。于是一旦嗅到神坛边的杜桑草,他的眼睛就会变成金色的赤瞳,烙上堕天的标
记,这是神的惩罚。如果真是惩罚,为什么又赋予他阿修罗的火焰,可以烧尽世间
灵魂的红莲火焰。
他厌了,他烦了,如果真要堕落,就堕落到地狱吧。他睁着赤瞳,看被神选中的堂
兄消失在火海中。神在看吗?神在听吗?神在哪里?真有被选中的吗?还是所有的
关于神,只是一个用以蒙蔽世人的大笑话。。。
。。。
安小凤担心的守在榻边,缇素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长眉紧皱,不时低声噫语。
现在仍在马车上,经土丘一役已经三天。缇素的情况不断恶化,长发从原本的黑色
变成银色,随着时间流逝,已经变成毫无生气的灰白;全身不停流汗,衣衫刚换上
又迅速汗湿,是绯红色的,像血一样的汗;整个车厢里冲满刺鼻的檀香,她不得不
像缺氧一般时时下车透气。完了,又回到车里给他抹汗,换衫。。。她不会走开,
她一定会握着他的手,直到他醒来。
三天里,只有“左”时刻守在车外,“右”却不见踪影。
“左右”皆是郁闷之人,问三句,也不会答一句。关于缇素的情况,从病因到病况
到结果,三天来她问得口干舌燥,也没得到一句正面回答,直到她第十次抱怨能否
移到条件较好的客栈时,“左”才面无表情道:“现在上哪儿都没用,耐心等着
‘右’回来吧。”
第四天的时候,“右”回来了,带着一小截艳丽的花。
缇素一直半睡半醒,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最后是安小凤咬碎了花,一口口喂到缇
素嘴里。当安小凤涨红着脸从马车里出来时,“左右”两人神情古怪的盯了她半晌,
最后一起单膝跪在她面前,“安小姐,缇主的性命请暂时拜托你了!”
原来,维系萨丁岛大祭司两百年性命的“圣衣”,其实是天下人视之为剧毒的轻水
花。寻常人沾毒即死,在萨丁岛,也只有被神选中的大祭司服用后才有不老不死之
效。之前,萨丁岛的所有轻水花种子随着何珞的叛逃消失。不久前,在晋阳安家二
小姐身上发现轻水毒,缇素于是亲自前往中原。再然后漠北小王子阿德兰出现,才
确定种子已落到漠北王阿土巴手上。
轻水花每季开两次,大祭司也于是每季服两次,并且是大量服用。缇素曾经从阿德
兰手中得到轻水,却依然因为花毒太少,不得不经历常人所说的“天人五衰”。
“天人五衰”其实只是从月缺到月圆间的一个更迭过程,身体会出现短暂变化,所
有力量会在月圆之夜消失,之后会慢慢恢复,只要能在第二次花季前找到轻水花,
并不会造成致命伤害。然而,何珞在缇素经历“天人五衰”之际,迫使缇素使用阿
修罗之瞳,将缇素的体力耗费到极限。缇素这时候已经是元气大损,如果不能迅速
使用轻水毒,萨丁岛祭司之殁就在这两天。“右”用了三天时间从阿德兰手中得到
一小枝轻水,原因很简单,这期花季已过,开不出多余的花。
安小凤很快明白“左右”二人的意思,轻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的体内,有养
了十年的轻水毒。
突然而至的峰回路转,让安小凤已经开始激动,“右先生,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我唯一担心的,是体内余毒不多,怕。。。怕救不了他。”
“安小姐,我们现在已别无选择,只能放手一试。”
“好,事不宜迟,请告诉我该怎么做。”
“左右”对望一眼,向来爽快得冷酷的两人,此刻看来竟然有些迟疑。
最后,“左”蓝眸望着远处,低沉道:“很简单,把你有的全都给他。”
“什么意思?”
“安小姐。。。。”,“右”缓缓道:“用女人给予男人的方式,给他。在他无法
再从你身体上吸取剩下的三分之一时,这是唯一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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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小凤再次走进马车的时候,脚步里多了不安,和迟疑。不是迟疑事情能否进行,而
是犹豫事情如何进行。
缇素躺在床上,仍然闭着眼睛,那半截轻水总算起了些作用,他的脸色虽然灰白依
旧,却神态平静,没有了之前梦中的眉头紧皱和痛苦。
安小凤靠在车角,肩上的伤依然有些疼,好在有萨丁岛的药,即便骨头再断两次,
涂上了修养几天也能治好。她暗吸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无论他将来如何打
算,就算他不要她,他们不能在一起,她这辈子除了他,也不会再有其它男人。摸
也摸过,亲也亲过,现在是救命的时候,就不用再扭捏了。
经过无数次自我暗示和心理准备,安小凤揉揉胀红的脸,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铜镜,
抖着指尖整理乱了几天的头发,衣衫。。。
整理妥当,她发现自己还是很怕,她只好先靠到缇素榻边。
他的脸颊微陷,眉头微皱,呼吸平稳。目光移到他灰白的薄唇,她忽然脸更烫了,
“缇。。。缇素!”她轻叫。
“出去。”他道。
声音很低,她没听清楚,“缇素,我。。。”
“安小凤,出去!”
这次她听清楚了,脸色一白,呆立着不知所措。
缇素睁开眼睛,黑眸盯着她,没有丁点温度,声音嘶哑道:“‘左右’犯傻,你也
跟着犯傻?”
“我。。。我本来就挺傻。。。”她傻到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你体内那点毒救不了我,别做傻事!”缇素瞪着她,咬牙道。
原来他听见她们在马车外的谈话,知道她要做什么。她仿佛觉得耳朵都快烧起来了,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她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这老被人骗的蠢女人!你给我滚出去!!”缇素叫道,说完抬起手臂,“哗啦”
将旁边木桌上的杯碟扫了一地。吼完了,就开始入气多出气少,脸色发青。
安小凤怕他又发火伤身,不敢靠过去,只好待在一边焦急道:“你别发这么大火,
没人骗我,我是自愿的,只要你能好,我什么都愿意做!”
缇素手压在心口,按捺住怒火,试图自我调息。半晌,稍微恢复些平静,低声道:
“小凤,为了救我,他们不惜牺牲一切,包括你。即便你跟我结合,那点轻水最多
让我撑三天,而你。。。”缇素顿了顿,闭上眼睛,接着道:“过去几十年,我没
碰过女人,那些纯阳内力进了你体内,你。。。活不下来的。”
车厢边的蓝色布帘被风吹起,露出外面黄色的,一望无际的干涸土地。那就像她遇
到缇素前的人生,没有半点绿洲。从小似乎就没人喜欢过她,即便在她不胖的时候。
姐姐的闺房跟她的,隔了半个安家大院,甚至连爹的也是,即便一家人,见面吃饭
也要事先通传。爹说,这就是安家的规矩。姐姐走后,安家的人气似乎更冷清了,
直到爹带来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小丫头,她那十年的生命里从此有了个伴。安家的
人不喜欢她,晋阳城的人不喜欢她,最后才知道,连碧玉其实也不喜欢她。她的存
在似乎就是为了那种莫明其妙的毒,和那颗莫明其妙的丹。
世上本该最是怜惜她的人没有一个顾忌她的死活;而眼前这个,世上最视人命如草
芥的男人却宁死也希望她活下去。。。
命运是公平的。有失必有得,失去了所有的亲情跟友情,补偿给她一份感情,在她
看来可以称之为爱的感情。既然如此,还有什么遗憾和不满足?
她重新靠到缇素榻边,忽然张开双臂,不顾一切的紧紧抱着他。
缇素刚要推开她,她捧着他的脸,望进他的眼睛,柔声道:“缇素,听我说,如果
你活着,我的生命还有希望;如果你死了,那我是真的活不下来了,一点也活不了
的。”
缇素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动。他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慢慢柔了起来,仿佛一
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的人网在里面,将她的灵魂吸收,渗透,全部占为己有。
他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遍她的每一根手指,沙哑着声音道:“安
小凤,你。。。嫌不嫌弃我?”
他等着她的回答,看起来居然有些紧张。
她笑,“我嫌弃你什么?嫌弃你太好看,还是嫌弃你太有钱有势,还是。。。”
“我。。。我其实脾气暴躁,杀孽太多,最终也许不得好。。。”
她捂著他的嘴,“世上如果你是唯一在意我的人,我还在意其它人做什么?你是缇
素,我喜欢的缇素,就这么简单。”
“安小凤,嫁给我。”他终于说出来了。
“好啊。”她回答得很干脆。
“你不后悔?”
“只要你不反悔。”
“缇素,我们。。。”
缇素又叹了口气,“我们来吧。”
半晌,他们四目相对,谁也没动作。
“我。。。我,我不知道怎么开始!!”她急得满头大汗。
“你的春宫图全白看了?”
“。。。”
“吻我。”
她低头,羞涩的吻下去,他的舌尖,缠绕着她的,带着淡淡的檀香。她微颤的解开
他的衣衫,把脸伏在他的胸口,听他依然沉稳的心跳,“缇素。。。如果我真的活
不了。。。你。。。你要记着我,至少记住这一刻。。。”
他微笑,“没什么好记的,如果你不能活,就让我们一起快乐的死掉吧。”
马车远处的黄土地上,“左右”并肩站在一起。
“‘右’,你跟了缇主多少年?”
“二十一,又三个月。。。”
“我也是,你说我们还能再跟他多久?”
“一天,或是两百年,对我来说没分别。强者如缇素,跟他一个时辰也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