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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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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天后,漠北与中原的边境上,那间叫锦官驿的客栈门前,出现了一驾外面罩着深蓝
厚布的马车,马儿只有两匹,不高不矮,平凡得紧;车夫身材高大,全身裹着一尘
不染的亚麻白布,只露出一对墨绿色的眼睛。车厢里,坐着缇素和安小凤。
缇素的黑袍看起来跟往日一模一样,只除了袖子内侧若隐若现的红。。。一件本该
十天做好的新衣,在安小凤口是心非的敷衍下,不过两天时间,最终还是穿到了缇素身
上。
“安小凤,这只红色的是什么?”
“猫熊。”
“我讨厌猫熊。”
“。。。”
“我是说我过去讨厌猫熊,如今天天穿在身上,我会慢慢喜欢的。”
“这件衣服你会天天穿?”
“穿到我来接你为止。”
“傻瓜,那岂不都脏得快发霉了。”
“发霉了也穿。”
“那好,你不在的这几天,没人打扰,我做十件也没问题,足够你天天换。”
“十件就十件,好好的哭什么。”
“瞎说,我没有。”
“因为我没法跟你一起回中原,你还在生气!”
“我不气,我只是。。。现在就已经开始想念你。。。”
缇素把安小凤拉到怀里,紧紧抱着,努力若无其事道:“说了十五天,一处理完漠
北的事情,我就会准备好中原的大花轿,让十六个人抬的那种,敲着震天的锣鼓,
吹着震天的哨子来晋阳接你过门。”
安小凤附和他故意制造的气氛,破涕为笑道,“不是哨子,是唢呐。”
‘嗯,唢呐,我一定会穿着恶心的大红,把自己扎成一个人偶,送到你面前。。。”
“接着,你要把你的所有家当,金银财宝列成的清单,摆到我面前,请我过目。”
“没问题,你的都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
“再接着,你在众人面前高声朗读贞夫传三遍。。。”
“朗读家规一百条也行。”
“再再接着,你要。。。”
“还有?什么时候才入得了洞房!”
安小凤愣了愣,然后脸上飘起两朵红云,抬起双臂勾着缇素的脖子,“缇素。。。
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说吧。”
“我。。。还不是很确定。。。”
帐外传来左低沉的声音,“缇主,阿德兰刚从皇城赶来,有要紧事求见。”
“让他等会儿。”
“。。。缇主,阿土巴在一个时辰前,归天了。”
缇素直起身来,“让人立刻备马,告诉阿德兰,我跟他一起回去。还有,让莫奈,
以及锦官驿的夥计沙希利前后来见我,我有事要交待。”
安小凤静静的给缇素整理衣袖,手指微微颤抖,别离的时候总是要来的。她轻声道:
“没事吧?”
缇素握住她干枯细瘦的手,望进她的眼睛,“小凤,很多事,你心里疑惑却从来不
问,我本该告诉你却从来不说,不是因为我忽略你,更不是我欺瞒你,只是时机未
到,我不愿意看到你受伤害。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信赖。十五天后,你体内的余
毒定会被清除得半点不留。我发誓,这是你最后一次受苦,将来,你一定会健康平
安幸福。十五天后,我亲自抬着红轿来迎你,上了我的轿,我就会一直为你抬,直
到我白发苍老抬不动为止”
安小凤低下头,豆大的泪珠落在白裙上,湿成一片,“我等你。自己,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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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话并不多。他喜欢懒洋洋地靠在任何可以靠的地方,墙壁、
桌椅、更多是在床上,半眯着眼睛听她说话,偶尔发出几句附和的感叹词。然后在
她渐渐意兴阑姗的时候,他又会像猫一样,伸出爪子把她这个毛线球继续搅乱,完
了自己又继续睡觉。她一度认为自己很多时候都在对牛弹琴,给他唱催眠曲,直到
在某一天,她说过的话,即便是一个微小得连她自己都已经忘记的细节,再次被他
不经意提起,甚至为她记牢,做到,那份期待之外带来的感动,由小溪汇成河流,
再泛滥成汪洋大海,让她在任何时候,都全心全意的相信他。
前面的两匹马长相平凡,使起劲来却像力大无穷的神兽,拉车拉得又快又稳,短短
几个时辰,已将洪荒世界一样的漠北,远远抛在身后。
车厢里很宽敞,却因为只有她一个人而显得空旷,车厢角落固定着木筒,木筒里装
着让人凉爽的冰。外面驾车的人是左,缇素身边她最信赖熟悉的人,之前为了救她
而失去一条手臂的右,听说已经回到萨丁。她一直期待着,或许某天她能在萨丁见
到他,亲口跟他说声谢谢。对于一无是处的她来说,脸上多道疤,生活不会有根本
改变;然而对于右来说,失去那只手臂,就好像失去了半个世界。
马儿继续不知疲倦的奔驰,在她平静的小睡片刻后,马车停在一个叫分堂的小镇上。
下车的时候,西边刮来一阵清风,却足以让她看到远处某人裹在黑色头巾下面的金
发,她记得,那个一丝不苟陈述明月刀杀伤力的年轻人,叫莫奈。然后她看到莫奈
身后一个穿得像晋阳城乡绅的老人,原来是天天给她开药治病的高桐先生。再往后,
零零散散的人堆,有几十人之多。江湖人士,普通百姓,商人,旅客,以及和尚。。。
虽然形态各异,却隐隐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和威严,缇素的赤军。她暗叹口气,
当初千里迢迢只为远嫁漠北,如今再次空手而返,嫁妆丢了,相公也没有,却多了
几十个莫名其妙的萨丁保镖。失去轻水丹的她,在家里那个唯利是图的老爹眼里,
是否还有存在价值?其实都不重要,老爹几十年的算计,算计背后的阴暗,阴暗下
面的腐朽,她都不愿意再执着的去重新掀起,她已经有了缇素。。。以及。。。肚
子里,那个只有她自己知道,或许正在悄悄孕育的小生命,她只希望看到前方的光
明,即便只有一线,她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去缅怀过去的不幸和悲伤,她现在只想为
她所爱的人,好好活下去。
她们住进了一家叫新天地的客栈,落脚后,很快有几个“商人老婆”在左的默许下,
进屋帮她安置一切。一切结束后,她对左说,“左,请带我去见高桐先生吧,我想
跟他问好。”
漠北王宫
今夜,天气转凉,外面隐隐吹着冷风。
漠北的王归天了,叱咤风云几十年,用勇气和双拳打出这片天下的阿土巴,用让人
嘘唏的卑微方式,终结了自己的时代。
缇素将一束白花放在漠北王的棺木上,长身微屈,鞠躬。
溺毙于温柔乡,而非马革裹尸还,有如美人白头,实是一代枭雄的悲哀。依稀中似
乎看见当年阿土巴立马长啸的景象,“缇素,要我的人头,就上漠北来拿,我等着
你!”
他想要的,自然一定要得到。他想要的,不仅是那颗漠北精神象征的人头,还有漠
北的土地,漠北土地下世代享用不尽的上天赐予的宝藏。萨丁岛太小,他要将让它
延伸,越过海,延伸到无边无际的陆地,用陆地下的资源,用萨丁人的技术,将漠
北变成绿洲,再让绿洲延伸,延伸到他即使站在天涯也看不见的尽头。上面那位喜
欢俯视众生,他何尝不可以坐拥大地,仰天长笑。
风中飘来一丝淡香,缇素一动不动的继续站着,淡淡道:“是你杀了阿土巴?”
门口进来一个美人,身上蓝色的裙摆在暗夜里就像深海中无声无息的波浪。
何那的声音妩媚娇柔,“我没有。是他,最后选择了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