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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婚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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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木里的人,昨夜过世,此时却像一具被抽空气的皮囊,只剩高高凸起的雪白骨节,
和深深凹陷的,死不暝目的干瘪眼球。曾几何时,漠北大地上的最强者。。。
缇素面无表情的合上阿土巴的棺盖。确实是自杀,咬断的舌头,咬碎的牙齿,在精
力和灵魂被何那吞噬得所剩无几,有如一具行尸走肉的最后,唯一能选择的死亡方
式。
“你应该知道,阿土巴这时候去世,对萨丁来说并不是件好事。”缇素背对着何那
道。
何那笑笑,亭亭缭缭的走到缇素旁边,“伯父,我能做的可都做了,这是他自己的
选择。再说,做人别太贪心,没有我的帮助,萨丁能如此顺利的在一个朝夕间颠覆
漠北吗?”
“你的帮助?若非从御英那里得知阿土巴跟晋阳安家的渊源,你又岂会出现在漠北?
脏事做了就不用多余的遮羞布,挟天子令诸侯,利用阿土巴帮萨丁颠覆漠北不过是
顺水推舟,期望有一天重新踏上萨丁一雪前耻才是你的最大愿望吧。”
“伯父,无论如何,我可是一心向着萨丁,一心向着你的。”
“是吗?”缇素转过身来,目光平静的正视何那:“昨夜在他死前又吸了不少精元
吧。你知道这样只会让他死得更快,而他的死会让本不稳定的漠北局势变得更加复
杂混乱,但你还是毫不犹豫的做了,无非是想方设法让我从锦官驿迅速回来,怎么,
怕我变卦?”
就是这样的目光。除了很多年前的唯一一次,他拍着自己和妹妹的头,温柔的笑着说:
“漂亮的小孩,神会喜欢的!” 除了那时那刻的温暖。之后,从她第一天站在他面
前成为侍奉他左右的神官开始,他就开始用这种无声无息,无色无味,淡得像水,远
得不在一个世界,就像看一块石头般的目光看她,到今时今日还是。同是以利的高贵
血统,为什么,在他面前自己就要如此卑微!为什么,安小凤那样平凡,低贱的女人,
可以在那双无情的黑瞳中掀起波澜,为所欲为!
何那忽然伸开手臂,往缇素环去。
缇素袖子微动,何那已经跌落在几丈外。
“离我远点。”他淡道,目光转向阿土巴的石棺。
“缇素!”何那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切齿的叫道:“别忘了你的承诺,四天后,神
殿上,当初你把我赶出萨丁的神殿上,萨丁万众子民面前,你要以神的名义起誓,
娶我何那为妻,生生世世不分离!!我现在这具残破的陶瓷躯体!!你要用一半的
精元为我补偿!!!”
“没忘。”
“忘了也无妨,看到阿土巴的下场了吧,他的今天就是安小凤那个贱人的明天!”
缇素踱到何那面前,俯视着她,嘴角一勾,微笑道:“亲爱的,四日后的婚礼,我
翘首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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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界限碑,隔开的是天差地别。中原这边深蓝的夜空,清冷,流畅,闪耀着久违的
星星。
大鹰从高桐的肩上展翅往漠北方向飞去,高桐敛着白色长须,半眯着眼,想起昨天
出现在他房间的安小凤。
生平第一次踏上中原,不是以征服者的姿态,而是以保镖的身份。咳咳,他这个老
保镖,跟那几十个赤军最好的战士,保的可是萨丁最沉重的镖。他的任务,就是时
刻确定“镖银”的安好无损,时刻报备“镖银”的最新动态。镖银自然就是前面马
车里那位据说以前肥名远扬,如今瘦得可以随风飘的中原女人,安小凤。
老七不喜欢安小凤,他也不喜欢,他相信大部分的萨丁人将来也都不会喜欢。
萨丁人是骄傲的,因为萨丁人是神的子民,是其它民族永远无法媲美的,这是萨丁
人世世代代坚持的信念。此时此刻,萨丁离神最近的人,大祭司缇素,却要娶一个
总有一天会成为他们奴役的,中原人的女人,更甚者,一个比他见过的大部分中原
女人都要糟糕的中原女人。
但他无话可说,因为能够决定娶不娶,娶谁不娶的只有缇素自己。甚至到了最后,
他还不得不拖着一把老骨头从漠北辗转到中原,只为了成为这个女人的私人看护。
昨天经过一路风尘,好容易在客栈歇下。他正备齐工具准备去向“夫人”请安的时
候,“夫人”居然先行出现了。
安小凤他自然见过,但都是有缇主在场的时候。虽然缇主从来都是背着身,但那道
沉默的背影反而带给他巨大压力,大到每次他都只敢把目光锁定在安小凤那道扭曲
可怖的刀疤上,而非她的脸上。
所以,昨夜是他第一次看到未来大祭司夫人的庐山真面目。他看得很清楚,因为他
肩负着在第一时间,向其余几位万分关心缇主终身幸福的热心人士报备萨丁第一夫
人形象的重大任务。
身形修长,在中原女子里算高,在萨丁女人子里只能偏中。因为轻水毒,很瘦,薄
得像影子戏里的纸人。穿一身她不该穿的白衣,因为她的脸色只会被衬得更加苍白,
尽管她高高的颧骨上带着淡红,但他还是轻易看出,那是几刻前才抹上去的胭脂;
他努力忽略她脸上那道弯曲的疤痕,觉得她唯一让人注目的,是那张苍白脸上漆黑
的眸子,以及眸子里流转的柔和光芒。
在他准备躬着老腰对夫人鞠躬的时候,她却比他先快一步。
“请受安小凤一拜,感谢先生近日的照顾,小凤这张脸才得以保存至今。”
她的腰弯得很低,虽然还没在岛上举行入膏仪式,这样的大礼,就算缇主没看见,
他高桐也是受不起的,他于是退让了一番。
接着,她开始问候他的饮食习惯。他敷衍的说他讨厌吃辣,她说分堂在中原的最西
南,当地人嗜辣,且无辣不欢;她说这里不比漠北,朝凉夜寒,夜里至少要盖两床
被子。。。
她似乎一直都在跟他说一些他平常最不屑的废话。她的声音不大,没有中原女子常
有的娇羞,然而平和且柔软,像春天里,不经意间柳絮拂过脸上的感觉,让人觉得
有近在咫尺的温暖。所以,虽然她拉拉杂杂了一大堆废话,他还是自认耐心的洗耳
恭听,到了后来,也开始你来我往,有问必答。
她问起萨丁,萨丁的景象,萨丁的民风,萨丁的春夏秋冬,萨丁的小麦,甚至萨丁
的牛羊。但她从头到尾都没问过萨丁的祭司,萨丁的缇素。缇素的一切,曾经是众
多萨丁贵族千金小姐折磨他到头疼的问题,因为他就像是中原的御医,是萨丁岛上
曾经距离缇素最近的人。
然后他又骂自己笨,世上距离缇素比他近千万倍的人近在眼前,问他干嘛呢。
总而言之,短短几个时辰,安小凤步出他的房门后,有那么一瞬间,他对她的“非
常”不喜欢,忽然变成“有些”不喜欢了。
但是,一夜之后的现在,他对她的有些不喜欢,在左焦急的一句“高先生,夫人她
又犯恶心,请您去看看她!”之后,他严肃的告诫自己,从现在开始,他一定要对
她非常非常的不喜欢。
安小凤的房间里,他小心翼翼的把她手放回被子,然后非常平静的对她说,“夫人放
心,只是平常的肠胃问题,想来是刚回中原水土不服,晚膳后我会为夫人开一剂药,
服了以后便无大碍。”
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眼睛里带着一些疑惑,一点期盼,还有少少的欲言又止。
他掉着颗心镇定的问她:“夫人,您的这些症状在漠北时犯过吗?”
她摇头,接着又点头,老实道:“有几次。”
“那。。。你没跟我说过,缇主也没提到过。。。” 他小心翼翼的把问题拉向重点。
“他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或许。。。也没这个必要了。”
他忽略她脸上的落漠和失望,揣着满腔的惴惴不安,赶紧告退。
他回到房里,发现自己向来暖和的手心开始冒冷汗,他看到铜镜里自己向来红润焕
发的老脸开始发青发紫。几日前她脉里让人疑惑的异像,现在终于得到努力不愿意
发生的证实,安小凤怀孕了,那具正在被轻水毒慢慢吞噬的身体里,继承了缇素血
脉的一粒种子,正在悄悄发芽,而那粒本该是万众期待的种子,会开出什么样的花,
他不知道,但会接出什么样的果,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轻水毒的孕育下,那将是一
颗会带给萨丁灾难的,恶果。而他,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必须决定,是否应该,
立刻干净利落的,在这颗恶果成形前,就将那粒种子毁灭。
他的手,向来能够创造的都是重生。然而,今夜,或许他要亲手制造一次毁灭,即
便是连他自己也无法幸免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