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的春天》anan

40、钟赫赫(完)

　　念平客栈的后院有一道灰色的围墙，隔着冷清与繁华两个世界。钟赫赫的世界很小，
　　墙里面的跟墙外面的，里面的她早看腻了，于是趴在墙上看墙外面成了她每天的主
　　要活动之一。来往的行人，步行的，骑马的，乘轿的，背人的，被人背的，男的，
　　女的，老的，小的，丑的，俊的，穷的，有钱的。。。虽说外面的花花世界来来往
　　往也跳脱不出这几类人，但她依然无时无刻的对那一切充满憧憬和向往，可惜二十
　　几年来几乎未能如愿，唯一一次偷跑到墙外面去，计划了三个月，付诸于行后才三
　　个时辰就被捉回来了，那次教训告诉她，念平客栈里没有任何风吹草动避得过老夫
　　人的耳目，更何况她这么高大的一只，所以她识时务的暂时放弃了，这一放弃就是
　　三年，直到最近，想飞之心不死的她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墙依然是那道墙，墙上那方天下的世界却变色了。听说萨丁人要打过来了，整个德
　　阳镇要求在十日之内全部撤到金南关以外。老实说，这场在人人眼中如洪水猛兽谈
　　之色变的战事，在她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喜事。她向来觉得自己是个被老夫人束缚
　　着的无用武之地的英雄，书上说乱世出英雄，现在外面天下大乱，她这个英雄也该
　　出山了。

　　前天老夫人同意爹的建议，决定全家人随大部队迁徙到金南关。她的计划从那时起
　　就开始实施了，什么衣物地图银票之类的，总之，她受够了趴在墙上看世界的日子，
　　她要到外面去闯一闯，难得的，明天老夫人要跟爹一道去德阳商会馆，商量钟家资
　　产的变卖事宜，她决定彼时行动。

　　夜晚的空气冷清中又带着花香，钟赫赫刚从老夫人房里出来。

　　老夫人精神向来不错，这几日更甚。真是件奇特的事，像豺狼一样凶狠的萨丁人呢！
　　卖金卖银卖家产背井离乡呢！老夫人一把年纪不怕就算了，怎么感觉还有几分激动
　　呢！不过老夫人向来都很强，凶是凶了些，却也是她的崇拜对象，无论如何，有精
　　神是好的，代表身体健康嘛，这样她在外面也闯荡得安心。

　　唉，说来说去，最让她头疼的就是那个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的母亲大人了。

　　钟赫赫重重叹口气，摇头晃脑的往东厢走去。

　　房内灯亮着，娘一定又是在做那些无聊的缝缝补补。钟赫赫轻叩一下，便自行推门进
　　去了。

　　房间并不宽敞，摆设也很简单，进门左手边有一个青瓷大花樽，花樽里插着两三枝
　　桃花。娘喜欢桃花，每每到了春天桃花开的时候，爹都会亲手折了插在娘卧室的花
　　樽里。花樽不远靠窗处有一张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整齐的堆了些书籍案
　　卷。书案右边立着一盏高高的黄铜烛台，里面点着已燃了大半堆满烛泪的白烛，烛
　　光柔和，照在坐在床边的黑衣女人脸上。

　　女人很年轻，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低着头专心于手中的针线活。或许因为烛光的黯
　　淡，又或许是因为她身上那件黑袍，她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瘦削的脸上长长的睫
　　毛在眼下留出淡淡的阴影,略显憔悴。这是个长相秀丽，虽不美艳，却经得住细看的
　　女人。钟赫赫的娘，小素。

　　“娘”，钟赫赫看了那女人半天，忽然开口道：“你姓什么来着？”别到了最后，
　　连老娘姓啥名谁都搞错了。

　　“安”，女人放下手上的针线，对钟赫赫温和笑道，“你娘叫安小凤，忘了娘的名
　　字不打紧，别忘了自己的就好。”

　　钟赫赫道，“那个。。。因为爹向来都叫你小素嘛，我被搞昏了。”

　　安小凤叹道：“那是为了躲避仇家，没办法的事。”

　　钟赫赫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行了，我这次记牢了。”

　　安小凤低声斥道：“赫赫，女儿家，别动不动就挠头，好好的发髻，看被你挠成什
　　么样了？还有，什么叫‘搞昏’？这话以后少说。”

　　说完，把手上的线头放到唇边咬断，放到一旁道：“这么夜了，有话想跟娘说？”

　　钟赫赫轻松道：“也没什么啦，就是觉得娘最近精神不大好，过来瞧瞧。”

　　安小凤淡道：“娘很好，不用担心。”

　　钟赫赫一屁股坐到安小凤身边，直接耍赖道：“哪有哪有，娘这几天晚上根本不怎
　　么吃饭，大半夜东厢的灯都还亮着，脸色看着也不好。。。娘到底怎么了嘛，为那
　　些萨丁坏蛋发愁么？”

　　安小凤笑着捏了一把钟赫赫掐得出水的脸蛋，“以为我家假小子整日没心没肺，总
　　算现在知道心疼娘了。”

　　钟赫赫揉着被捏疼的脸，郁闷道：“什么假小子，女中豪杰好不好，什么没心没肺，
　　我身体不长，脑子可是有长的！”

　　安小凤看了钟赫赫半晌，怜爱的揉着女儿柔滑光亮的长发道：“是娘不好。我家赫
　　赫只是成熟得比别人慢点。将来别人都变成老婆婆的时候，赫赫就变成大美女了。”

　　“像娘这样？”

　　安小凤神色一滞，又赶紧道：“娘哪能跟赫赫比，赫赫比娘聪明多了，将来一定是
　　个聪明又幸福的大美女。”

　　“娘难道不聪明，不幸福？”

　　“没有。。。娘只是。。。”

　　“只是什么？娘，能不能不要老把我当小孩儿？娘的苦闷连我都不说，又去对谁说
　　呢？”

　　这话似乎说到安小凤痛处,安小凤鼻子微酸，把钟赫赫搂到怀里，“赫赫，有些事连娘
　　自己都不清楚，又怎么对你说清楚呢？娘只是忘了一些不该忘记的事，一时纠结罢了，
　　你放心，娘真的没事。”

　　一时纠结？一时纠结会这么多年来每天至少用了一半的时间抱着头发呆？忘了不该
　　忘的事？什么是非常重要却再也无法想起的事呢？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娘似乎要瞒
　　着老夫人和爹跷家，说是要去可以想起过去的地方，跟老夫人大闹一场，结果似乎
　　不了了之，总之，自那以后，离家出走的事娘再也没提过。现下想来，娘这情形，
　　根本就是郁结了很多很多年的心病。头大，后院早就起火了，让她怎么走得安心嘛。

　　唉，钟赫赫悄悄叹气，走还是不走呢？

　　走，自然是要走的，只不过走一天，出去透透气就回来。

　　没办法，她只有一个亲娘，终究是放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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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玉梅今天的收获非常不错，岂止不错，简直是好极了。三块玉佩，一袋金砂子，
　　还有三锭鹌鹑蛋大的白银。听说萨丁人就要打过来了，短短几日内，德阳镇上的人
　　走了将近三分之一。这等混乱时期，对常人来说是天降横祸，对他们来说，却是大
　　发横财的好时机。这不，人人拖家带小，个个怀里揣着，身上藏着，背上背着，所
　　有家当浓缩成的金银珠宝，一次得手，就是三五年的荣华富贵。像她这样用同样手
　　段谋生的人还有不少，最后大家伙干脆狼狈在一起，成立了一个盗窃帮派，名字干
　　脆就叫“大祭司”，不错，那个被萨丁人当神一样崇拜的萨丁大祭司，他们只敢暗
　　盗小老百姓，人家是大张旗鼓的明抢北齐王朝，拉风的偶像啊。

　　这两天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大祭司”今天更是全体出动。众兄弟姐妹乔装打扮一
　　番，分别在德阳镇的五个闹市区站点。她今天站西区，角色扮演富家女，没办法，
　　吃遍天下无敌手，体重一百八，号称“德阳食神”的即是她胡玉梅也。

　　她今天已经得手三次，打算再干一票就打道回府。

　　她已经盯上一个人半个时辰了。

　　对面绣摊前那个穿黑衫的高个儿青年。

　　她加入“大祭司”不过几天，干这一行却有好几年了，自然也练就了一番好眼力。

　　那个人从头到脚没有一点金光闪闪，黑头发整整齐齐的束着，黑长衫简简单单的穿
　　着，可惜不经意间的举手投足，那个淡定优雅，没有几代的养尊处优，是蒙混不出
　　来的。这家伙，绝对是一只财不露白的肥羊。哈哈哈，容她狂笑三声，居然挤在娘
　　们儿堆的绣摊里，老天爷给的机会，上。

　　胡玉梅摇着肥硕的身姿慢慢往绣摊靠去。

　　近了才发现问题，以前“上工”是担心人太少，现在却是发愁人太多，怎么里外围
　　了两层？抬头一望，绣摊顶上挂的招牌，“晋阳绣”，切！“晋阳绣”又不稀奇，
　　山寨版的满德阳都是，这些女的挤得那么卖命，是看“绣”还是看“人”啊！不管
　　了，近到身再说，我挤，我挤，我挤。。。

　　在那尊奶牛山一样的身躯挤倒身后那些“弱柳扶风”一大片后，胡玉梅终于如愿以
　　偿挤到黑衣肥羊身后，中间大概还隔了一个花痴的距离，瞧那花痴抬头仰望的模样，
　　只差口水没挂在下巴上滴滴答了，再看肥羊，拿了一张红色的绣帕，居然用无比严
　　肃非常沉稳的声音在问，“这是五排绣？”

　　只听到忙得不可开交的老板娘的大嗓门道：“啥？五排绣，是啊，是啊。。。我还
　　有六排绣，这是七排绣，客倌慢慢看。。。”

　　“这些五排绣我全要了，如果你愿意告诉我货源。”

　　靠！什么世道，俊男居然是东方叔叔派系的。

　　不过时机太好了，趁男的变态女的发情的时候，胡玉梅那只带满金镯子的胖手，悠
　　啊悠的，穿过前面花痴女的腋下，呀，呀，呀。。。就要碰到肥羊了，肥羊前襟侧
　　似乎露出半截的黑绳子，钱袋的绳子，元宝元宝，姐姐来啦。。。

　　哇卡卡，勾到了！！！胡玉梅刚要使巧劲拽，忽然间

　　啊喔~

　　她的手动弹不得了。

　　这是什么诡异场景。

　　捉住她小肥手的人，居然是小肥羊。那边厢小肥羊还在跟老板娘一本正经的讨论五
　　排绣货源问题，这边厢却不露声色，单手铁梏似的箍着她。

　　她完蛋了，老马失蹄，当场行窃被捉住，她今天栽了。

　　所幸其它人好像还没察觉这古怪情形，买绣的继续买绣，看帅哥的继续看帅哥。她
　　于是暗中挣扎，可惜无论她怎么折腾，都从小肥羊手里折腾不出去。

　　总算，小肥羊看似跟老板娘谈妥了。一手提着大袋刚买的刺绣，一手捉着她往外走，
　　大踏步离开绣摊，一路行来，她雄厚的背都快被一众花痴女的眼神射成蜂窝了。

　　终于，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被拖到一条僻静小巷。

　　小肥羊一把扔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冷淡道：“小姐先前是准备行窃么。”

　　这。。。这。。。也太直接了吧。胡玉梅唰的红了一张肥脸，然后死猪不怕滚水烫
　　道：“咋的？有种去报官。出巷左转再左转。”怕他不成，谁不知道董县长前天就
　　一家卷起铺盖遁到金南关了。

　　小肥羊不发一言打量她。

　　她开始害怕起来，话说站在此人面前才发现人不是一般的高，那周身的气不是一般
　　的冷，莫明其妙的迫人，靠！居然把狼看成了羊！

　　“你走吧。”

　　啥？没听错？

　　没听错，快闪啦！胡玉梅拖着肥胖的身躯开始发足狂奔。

　　没奔出几步，又被叫住。

　　小肥羊继续挂着僵尸脸走到她面前，“提醒你一句，如果你再继续这样胖下去，体
　　内的器官很有可能无法继续承受而加快衰竭，自己注意一下吧。”

　　说完，越过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又是唱哪出啊？一句也听不懂。管它哪出，闪先。

　　闪，往哪儿闪，当然是该打倒回府往家里闪。她是闪了，可惜在途经德阳闹市西区的
　　时候，她，胡玉梅，今天绝对是鬼迷心窍了，她居然劳模精神发作，再次“上工”，
　　把眼睛盯在一个女扮男装的小朋友身上，看那黑绸似的头发，看那身黑衫，看那身高，
　　看那眉眼，老天有眼，刚才是小肥羊，现在是只小小肥羊。

　　她今天不信邪，大的身上栽了难不成还要在小的身上栽？老娘偏要扳回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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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周要休假拉，心情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