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的春天》anan

39、钟山水(完)

　　后院有东西两厢，钟山水在西厢外停下，吸口气，暂定心神。跟老夫人同一屋檐下二
　　十年，风雨同舟几十载，奈何每次见她，还是被她那道随着年岁有增无减的凌厉之
　　气所震慑，战战兢兢，半点大意不得。

　　钟山水沉稳的叩了两下门。

　　不久，里面传来低沉女声，“进来。”

　　钟山水推门进去，二十年如一日，老夫人端坐在正对房门的木榻上。花甲之年，小
　　脸，深目高鼻，密布的皱纹中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秀丽之光。目光清冷，灰绿的瞳孔
　　看人时分明不带感情却又让人感到无处可遁，灰白的头发挽成高髻盘在头顶，高领
　　黑袍内露出暗红的中衣领，长裙在木塌上铺开，仿佛坐于一蓬黑莲之中。

　　老夫人眼睛半闭看着他。

　　钟山水跟往常一样请了安，然后道：“青金银庄那边完事早，山水提前回来了，希
　　望没打扰到老夫人休息。”

　　老夫人道：“无碍，什么事，说吧。”

　　“那个。。。院内的假山该重砌了，我打算明日请赵工匠来做。”

　　老夫人淡道：“不用，钟赫赫翻年就二十六，虽是孩子心性和模样，毕竟是成熟女子年纪，
　　钻上爬下成何体统，该懂事了。”

　　想必刚才跟那小丫头片子在院里的说话又被老夫人听去了，也是，老夫人年纪大了，
　　却还跟当年一样耳聪目明，方圆几里的风吹草动都在掌握中。钟山水只好继续道：
　　“另外，今天在银庄剪彩仪式上，听说一件事，但还不确定。”

　　“那就确定后再说。”

　　钟山水道：“可是，跟萨丁有关。”

　　“说。”

　　“听说，萨丁对我国宣战了。”

　　老夫人忽然从木榻上站起来，一瞬间神情恍惚，然后掩饰似的急步走到窗边，单手
　　推开窗户，凉风迎面扑来，“谁领兵？”

　　钟山水看着老夫人右边在风中轻摆的空袖管，面露不解道：“这个。。。消息刚刚
　　传出，还不确定，至于谁是主帅，更是无从得知，但我可以立刻去打听。”

　　“去吧。”

　　钟山水刚要走，又被叫住。

　　老夫人转过身来，恢复平静道：“钟山水，这些年，麻烦你了。”

　　钟山水简直有些诧异得说不出话来了，为了萨丁出兵这个小道消息，老夫人今天已
　　经完全失常，他只好道：“老夫人，我们一家人一路互相扶持过来，没有你们，就
　　没有我钟山水的今天，您言重了。”

　　“唉”，老夫人居然又叹了口气，挥挥手，“你先去吧，回头再说。”

　　钟山水出了大门，又折回府从库里取了一株一尺高，镶满红石的珊瑚树，用黑布裹
　　好带上轿，急急往县衙行去。

　　轿夫抬得极为平稳，钟山水心头却是一路颠簸，突然而至的关于萨丁宣战的传言，
　　向来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老夫人的异常，忽然间竟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几十年平
　　静生活就要烟消云散的不详之感。

　　很多年前，老夫人说过，她跟身中奇毒怀胎八月的小素一样，对了，他的夫人叫小
　　素，老夫人和小素为躲避仇家，不得不漂洋过海从萨丁来到中原，隐性埋名过日子。
　　他没有怀疑过，更没资格怀疑，即便过去二十年来，时不时有人出现在镇上，暗中
　　寻访跟画中女子长相肖似的小素，他也从来没多加探究追问过。因为她们跟他一样，
　　是有过去的可怜人，大家有缘聚在一起开始新生活，自是前尘往事随风逝，一切向前看.

　　然而老夫人今天的反常，却牵动出他长年来几乎要忘却的那半点疑虑.

　　老夫人跟萨丁的渊源，或许就如同他跟北齐王朝的纠缠，不愿说清道明，只因深入骨髓,
　　无法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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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县衙的时候，后门的小巷居然已被一顶接一顶的轿龙挤满，进到前厅，座无虚席，
　　无奈，他只得跟那些后来者一样挤在角落了。钟山水选了个角落边稍微靠前的位置
　　站定，开始打量四周情形。

　　德阳镇的富绅权贵都到齐了，小有初出茅庐上个月才接受张家瓷器店的张老板，老
　　有已经在后山隐居几十年的南山观秋道长。主位上坐一人，钟山水看清那人面容后，
　　赶紧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些，居然是长史张观心，整个大西北边境官衔最高的大人
　　物，大事不妙。

　　只听县长董大人发话道：“张大人，既然西边防务府刚抽调了十万人马过来，何况
　　德阳离漠北边境还有将近八百里距离，我们是否可以等情形明朗后再做决定啊？毕
　　竟这是大家生养长大的地方，却要因为萨丁人的宣战而背井离乡，这。。。”

　　周围传来一片对董大人的附和之声，钟山水却是越听越寒，竟已到了要遣散避战祸
　　的地步？

　　张观心道：“说有十万人马，但迄今为止只来了三万，包括粮草在内，最后全部到
　　位至少要月余时间。萨丁人向来在漠北有驻军，宣战不过短短十日就已集结了五万
　　人在边境上虎视眈眈，随时可以开打。朝廷也是为了大家着想，希望各位配合。”

　　钟山水只觉好笑，萨丁隔了海踩着漠北当跳板，千里迢迢到中原来境外作战，短时
　　间就可以调动五万人马；北齐守在自家门口，外敌当前，却连粮草也跟不上。更不
　　可思议的是，仗还没打，就要让远在战区八百里外的百姓丢弃家园后撤逃跑，是对
　　萨丁人太有信心还是根本知道自己的斤两准备不战而降。几十年间，北齐居然衰败
　　至此？

　　有人终于忍不住道：“张大人，我们德阳人天性直爽，恕我直言，咱们北齐享了百
　　年太平盛世，是否舒服日子过久了，现在马肥兵疏，打不过萨丁人了？咱们还没打
　　就撤，这德阳一线是通往中原的大门，这大门一开，给萨丁人一路放行，将来怕是
　　想关也关不了。”

　　张观心有些不耐道：“不是大家撤，是让你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先撤，军队在前
　　线守关！！”

　　又有人叫道：“这不是自己打击士气嘛，无论如何，打过一仗再说！”

　　更有人叫：“萨丁跟我们天南海北，怎会突然宣战，说打就打起来，朝廷也该有个
　　说法吧！”

　　周围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张观心急道：“萨丁缇素，嗜血扩张早有前例，萨丁人征服天下的野心就是他们开
　　战的理由！无论如何，朝廷的旨意，十日内，燕关以北三镇，德阳，理县，新莲，
　　平民后撤迁往金南关以内，如有违抗，后果自负。本官还有公务，今日聚会，到此
　　为止！”说完，竟然袖子一甩走了，留下一屋子人骂骂咧咧，群情激愤，却又无法
　　可想，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转。

　　钟山水瞅了间隙，钻到董县长身后拉拉他的袖子，低声道：“董大人，烦你跟我来
　　一趟。”

　　月正当空，小巷里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蟋蟀和鸣。钟山水拉了董大人上轿，拿
　　出事先备好的珊瑚树。漆黑中，也能见到珊瑚树上隔了黑布透出的红光，一见便是
　　养了颇有些年份的上等行货。董大人目光闪烁，将珊瑚树抱在手中摸了摸，越摸越
　　爱不释手。

　　钟山水道：“几十年交情，一是投大人喜好，二是为了这萨丁宣战之事。张观心怎
　　么说也是大人您的大舅，大人您若知道内幕，能否透露些许？我这一家老小的安危
　　可都指望这大人几句薄言啊！”

　　董大人将珊瑚抱紧了，叹气道：“这仗来势汹汹，怕是避不开了。”

　　钟山水心头一沉，镇定道：“萨丁怎会突然宣战？缇素的野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怎会说来就来了？”

　　董大人道：“那等人物的心事我们岂猜得透，不过这次，又是朝堂上那两位争权斗
　　势搞出来的乱子。”

　　黑暗中，钟山水脸色有些发白。

　　“听说不久前萨丁遣人北上，希望南陵殿帮手，全北齐范围内加重人手缉拿一逃亡
　　多年的萨丁重犯。同一要犯，南陵殿二十几年前就帮萨丁人通缉过了，人没抓到却
　　还因此得到萨丁报答，协助造出了杀伤力极大的穿云箭。这次不过旧事重演，根本
　　易如反掌，南陵殿先是一口应下，谁知道隔了几天，居然又跑去跟人家说，帮你找
　　人，可以，不过有条件，用你可以活两百年的秘诀来换。”

　　钟山水冷笑道：“二十几年前，南陵殿龙椅上坐着睿智开明的熙宗皇帝，二十年后，
　　龙椅上坐的是还未行成人礼的傀儡小皇帝，小皇帝身后那两个斗得你死我活的摄政
　　王自是及不上熙宗皇帝万分之一，为了个人利益，竟然拿北齐王朝及全天下子民的
　　安危作筹码！”

　　董大人讶道：“钟兄对南陵殿了解不少嘛！”

　　钟山水淡道，“那些个破事，醒目人不过是知而不言罢了。”

　　董大人道：“总而言之，缇素是成名多年的霸主，把长生秘诀当交换条件拿到台面
　　上来说简直是羞辱，南陵殿唧唧歪歪，就干脆灭了再说。”

　　钟山水笑：“大人你也很了解缇素嘛，不过话说回来，萨丁再厉害，也只是一方岛
　　国，资源有限，而北齐却是盛世几百年的天朝大国，地广人多，咱们也不定会输啊。”

　　董大人有些尴尬道：“没有匪气哪成得了霸业。至于南陵殿，只要有那两位就知道
　　窝里斗的王，不输？我看难。缇素二十几年来第一次亲自领兵，听说那家伙青面獠牙，
　　三头六臂，杀起人来跟劈柴火似的，钟兄，你还是赶紧带着府上大中小三号女人逃命
　　吧，说来，差点忘了，你要来不及，就自己逃得了，听说这次萨丁人发扬什么骑士风
　　范，全军通传,女人，一概不伤！”

　　钟山水又笑：“董大人的幽默，在下领教。”

　　董大人一愣，“萨丁人的战书还在张观心桌上放着，里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钟山水也愣，“萨丁人是来打仗还是来讨老婆？”

　　董大人叹道：“我倒希望是后者，这样真打起来,咱们也能跑得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