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颜若曦

19、死生契阔与君同

　　三井醒过来的时候，昏昏噩噩中首先闻到的是一缕极为清幽的香气，他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移动，睁眼一看，发现流川正背着自己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山上走着。
　　他鼻子一酸，胸中热气翻腾，喉间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能抬手轻拍上流川瘦削的肩，流川立时感觉到三井的动作，微侧了头，一双凤目在月色下晶莹剔透，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欣喜：“你醒了？”
　　三井勉强咧嘴一笑：“你放我下来！”
　　流川依言小心将他放下：“你背上的箭羽我已用刀削掉，但箭头留在背上，我不敢动……”
　　三井点头，听着他微微喘息的声音，沉默片刻，开口说道：“流川，你背着我，这一晚上，根本走不出这座山……”
　　流川眼中的欣喜倏地一冷：“你想说什么？”
　　三井咽了咽口水：“你舍了我，独自翻过武里山，一直往西……”
　　三井的话还没说完，已被流川冷冷打断：“刚才你若舍了我，根本就不会受伤中箭，以你的武功，独自脱身绰绰有余，你为何不舍了我？”
　　三井张口：“我……”
　　流川却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要我舍了你也行，你拔刀杀了我，我也就算是舍了你了！”
　　三井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无奈笑一声：“现在我可以肯定了，你的嘴比健司还要厉害！”
　　流川轻轻哼了哼，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他的伤，又开口问道：“你的伤如何？”
　　三井答道：“我暂时用内力将毒压制在箭头处，但这不是长久的办法，得找一个地方，将箭头拔出来才行……”
　　流川蹙眉想了想：“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动静，想来是内藤铁也不知道你伤势究竟如何，不敢冒险连夜搜山，我们先找个山洞，我帮你拔出箭头！”
　　三井点头，流川又要上前背他，他扶了流川的肩头说：“我自己可以走！”
　　流川却不由分说的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抓起他的手将他背了起来。三井眼眶一热，没再坚持，只是将手环在流川的肩上。流川的后背单薄瘦削，他背着三井一步一步走得吃力，三井将头轻轻靠在他散在肩头柔黑的发丝上，静静的感受着从他身上传出来的温热的气息，一滴灼热滚烫的泪从他眼角滑落，碎在流川乌黑的发间，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清晰的知道，这一个人，便是他三井寿这一生，想要去倾尽全力守护的人！
　　两人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发现一个地势极佳的洞穴。三井从身上摸出火折子，流川将他在洞中放下，又出去捡了些枯树枝回来，在三井的指导下，终于升起了一个小小的火堆。
　　三井在火光的照映下冲着流川笑：“嗯，第一次生火能这么顺利，我们的大学士就是聪明！”
　　流川听出他话里的揶揄，抬起头来白他一眼，三井瞥见他脸上有好几道擦伤的红痕，心中疑惑着往下看去，这才借着火光看清楚他全身上下沾满了尘土，衣服上还有好几处被挂破的痕迹，他心中一痛，哑声道：“流川，过来我看看！”
　　流川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依言过去，三井拉起他的手，将他的衣袖慢慢撩起来，只见他从手掌至手肘处，全是擦伤，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慢慢渗出细小的血点来，这样的伤，只有可能是流川在背着他上山的时候摔的，但他自己身上并没有这样的摔伤，想来是摔倒的时候，流川将自己垫在了下面，才会摔得这样严重。
　　三井心中又痛又暖，伸手轻轻抚着流川的手掌，柔声问道：“痛不痛？”
　　流川摇头，咬了咬下唇，赌气般的说道：“百无一用是书生……”
　　三井看着他脸上孩子气的神色，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却牵动了背上的伤，眉心一皱，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流川心中大急，将他扶住：“你怎么样？”
　　三井轻轻笑道：“没事……”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将刀刃放在火上烤了一阵，然后将匕首递给流川：“你用这个帮我将箭头拔出来！”
　　流川接过匕首割开他伤口周边的衣服，只见箭头几乎整个没入三井左肩，并没有流多少血，但整个伤口附近的皮肤却已经全部变成紫黑色。这是流川第一次帮人处理伤口，他握着匕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三井背对着他盘膝而坐，感受到他心中紧张，轻言安慰：“流川，……没事，箭上有毒，所以我并不觉得有多疼，……我已将内力聚在箭伤附近，只要你将箭头拔出，一部分毒就可以随着血喷出来，……所以你拔箭头的时候，一定不能正对着伤口，不要让毒血喷到……”
　　流川听他说着“一部分毒”，疑惑问道：“还有一部分毒呢？”
　　三井苦笑：“还有一部分毒已入体内，需要慢慢清除……”
　　流川沉默下来，片刻之后说道：“那我开始了……”
　　他左手按在三井伤口旁边，右手执了匕首对准了箭头，三井忽然出声轻唤他：“流川……”
　　流川停下手：“嗯？”
　　三井柔声说道：“你拔出箭头之后，我可能会昏迷一阵，……你别担心……”
　　流川点头，“我知道了！”
　　三井调匀内息，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吧！”
　　流川屏住呼吸，轻按住三井的背，暗自一咬牙，右手干净利落的将匕首刺入伤口扣住箭头，然后用力往外一挑，箭头随着一股紫黑的血液一起喷洒出来，三井闷闷的哼了一声，朝着一边倒了下去。
　　流川急忙扔了匕首将他抱住，看着他背上伤口此时开始不停的渗血，而他却昏迷不醒，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只好紧紧将他抱在怀中，口中低声说道：“你千万不要有事……”
　　山洞中一片静谧，流川抱着三井斜靠在山洞洞壁，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怀中的人身上开始微微的发抖，流川低头一看，只见三井英俊脸上满脸冷汗，剑眉紧锁，口中低低的呻吟：“冷，好冷……”
　　流川心中一紧，将他轻轻放在火堆旁边，便要脱了外衣给他裹上，伸手解腰带之际，指尖触到一个柔滑温润的物事，拿出来一看，却是自三井送他之后便一直随身带着的紫云笛。
　　看着柔和火光下泛着深紫暗芒的笛子，藤真当日的话忽然在流川脑中浮现出来——
　　“这笛子据称是千年紫竹所制，吸收了天地灵气精魂，又辗转经过药王传人在药水中浸泡打磨，据说是凡是携带此笛之人，练功可事半功倍，百毒不侵……”
　　百毒不侵！
　　流川心念一动，莫非他中了迷药之后提前醒来，也跟这笛子有莫大的关系？
　　想到此，他看着三井昏迷中没有血色的惨白脸色，抓起身边的匕首，学着三井的样子在火上烤了烤，然后卷起袖口，一刀划在自己左腕上。腕上顿时血流如注，流川将紫云笛一端放在腕上，另一端却放在了三井的唇边，鲜血以紫云笛为管道，顺着笛身流到三井唇边，三井似感到有什么不对，侧了头想要躲开，流川忍着手腕的疼痛，咬着牙捏住他的下颚，将笛子一端塞进了他的嘴里。
　　就这样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流川腕上的伤口渐渐停止流血，他只觉一阵目眩，垂下手，靠在三井身边，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到他再睁开眼的时候，火堆的火早已灭了，洞外天色已渐渐亮开，洞内灰蒙蒙的一片，就在他将醒未醒之时，三井略显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醒了？”
　　流川侧过脸去，正对上三井温柔笑着的英俊面容，这才发现自己竟是一直靠在三井没有受伤的右肩上，难怪醒来时才会觉得舒适温暖。他急忙坐直了身子问道：“你的伤……”
　　三井温柔的凝视着他，将原本拿在手中的紫云笛递给他：“毒已基本解了，这点箭伤已经不碍事了……”
　　紫云笛上的血迹宛然，流川伸手去接笛子，却看见腕上的伤已被人细细包扎过了，他怔了怔，抬头，看见三井目光中的沉沉的情意，却只是温柔的对他笑着，并没有再说任何多余的话。
　　三井当然已经猜出流川为他做的，他不再说谢谢，只是因为他知道，他和流川之间，早已不必这“谢谢”二字了！
　　两人就这样对视片刻，三井伸手轻轻揉了揉他还沾了几片碎叶的发，轻声笑道：“在这样的荒郊野外过夜，你还是第一次吧？”
　　流川唇边泛起一丝清浅的笑意，漆黑眼眸亮若星辰：“有君在侧，幕天席地亦胜华堂！”
　　三井朗声一笑，拿了身边的刀，扶着洞壁站起身来，然后顺便将流川拉了起来：“我们走！”
　　流川问他：“昨夜你让我一路向西，西边有什么？”
　　三井笑道：“有一个朋友，正好过去养病……”
　　两人边说着边向外走，走到洞口，脚步却忽然一顿，四个军士打扮的人正朝着洞口聚过来，看见流川和三井，四人脸上都是一惊，随即一人大声喊道：“内藤将军真是料事如神，你们果然躲在山洞里！”
　　他说话间抬手放出一枚烟花信号，流川眼光一寒，冷冷问道：“你们是要抓我，还是杀我？”
　　其中一人答道：“将军有令，见着你们，杀无赦！”
　　流川眼见着四人拔刀冲了过来，三井将他往身后一拉，手中雪影飞鸿出鞘，他知道放才的烟花定是搬救兵的信号，下手不再留情，寒光闪过，其中三人几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惨叫着倒了下去，第四个人右手兵刃被三井削断，然后被他一脚踹在地上，雪亮的刀尖指着他的喉间：“说，你们来了几个人？从什么时候开始搜的山？”
　　那人哆嗦着答道：“昨……昨晚你们逃进山之后，内藤将军派人封了山，今日一早带了两队进了山，……每，每一队人又分出四人一组的十个小组，若是发现你们，就放出信号……”
　　三井皱了皱眉，不再多问什么，调转刀柄将他敲晕过去。
　　此时朝阳东升，三井抬眼辨明方向，拉了流川的手：“走，既然他封了山，咱们就从西边闯出去！”
　　他话中似带着无限的豪情万丈，看着流川的眼神却笃定温柔，流川任他拉着，轻说一句“好”，随着他一路朝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