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颜若曦

18、雪影飞鸿刀锋寒

　　此后连续三个晚上，藤真和流川雷打不动的去天宝赌坊赌钱。流川在藤真的撺掇下偶尔也会赌两把，不过每每摇出的数字都惨不忍睹，倒也为藤真平添了不少乐趣。
　　随着两人每日输钱数目的增加，宇崎健一刚开始对他们的防范松懈下来。其间洋平派人去流川府中传过一次话，告诉流川对付三浦义秀的事情进展顺利，若有突破，会再立刻跟他联系。
　　到了第四日晚上，流川和藤真刚从赌坊出来，迎面匆匆赶来一人，见到藤真，那人疾步上前，还没招呼，藤真已将人认了出来：“小武？你怎么来了？”
　　小武躬身行礼，神色有些急切，却仍是压低了声音在藤真耳边说道：“岛主，出事了……”
　　藤真转头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走，回去再说！”
　　三人回到客栈，不等藤真发问，小武已开口说道：“岛主，昨日高野师兄从湘江北边押货回来，在湘江入翔阳湖的湖口跟浦安帮的清水帮主起了冲突，被浦安帮连人带货扣了下来，副岛主这才遣我上岸寻岛主商量看怎么办？”
　　藤真秀眉一挑，重复念着“浦安帮”三个字，冷冷说道，“他觊觎翔阳水路运货这条线已经很久了，这次只怕是来者不善……”
　　小武问道：“那咱们怎么办？”
　　藤真冷笑一声：“他浦安帮闯出名头不过两三年，想要跟翔阳斗，还太嫩了点……，我们先回岛……”
　　说道这里，藤真忽然顿住，转头看向流川，流川心知他顾虑自己安全，开口说到：“你有事便先回岛，宇崎健一已经上钩，咱们不必急着将他钓上来！”
　　藤真犹豫道：“三儿临走之时嘱咐我保护你安全……”
　　流川说道：“我府中自有别人，而且小田龙政失手过一次，不敢再轻易动手，你放心走吧！”
　　藤真想了又想，终于点头：“好在三儿明日应该能赶回来，我先回岛，处理完事情之后再来找你！……我先送你回去！”
　　流川本欲拒绝，藤真却坚持带着小武送了流川回府，然后匆匆离去。流川回到书房还未坐定，赤木却拿了一封信过来，说是入夜时分有人送来的。
　　流川疑惑从信封里抽出一张字条，看了看，眉梢轻轻挑了起来，赤木在一边问道：“少爷，什么事？”
　　流川将手中字条递给赤木：“你自己看！”
　　字条上只寥寥几句话：七爷已传信过来，明日正午武里镇如归客栈，有事相告。
　　赤木看罢字条抬头：“是七爷的人？”
　　流川沉思半晌，缓声说道：“不知道，……我此来湘北，他并没让我去见他在军营中安插的内线……，这一封信来得太突然，有些不太对劲……”
　　赤木试探着分析道：“可信上说是七爷传的信过去，没准他有什么关于军营的内幕消息？”
　　流川摇头：“他有消息，可以通过他自己的方式直接传给七爷，不必冒这么大的险来给我传信，这也正是我觉得蹊跷的地方！”
　　赤木答道：“那我们不必理他！”
　　流川又想了一会，开口道：“不，我要去，这是一次机会，”他微微眯起眼睛，“无论真假，我们都可以从中找到突破口！”
　　赤木急道：“可是藤真岛主正巧回去了，三井大侠还没回来……”
　　流川打断他道：“这样也好，三井明日就会回来，我们分两拨动身，明日一早你我先走，让晴子在家中等三井，随后跟他一起过来，若是我们在武里镇真的有事，也可有人接应！”

　　次日清晨，流川和赤木两人出门，一路疾驰，终于赶在正午之前到达了武里镇。
　　两人牵着马进了镇子，这镇子一眼看上去，跟其他军营小镇并无不同，有官兵装束的人在街上走动，街边摊点和饭馆内也有不少人在吃饭和交易，看上去也还算热闹繁华。
　　如归客栈是这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位于镇子西头，上一次石井他们来时便是住在这里，流川和赤木在前一天已经问清楚了地方，因此顺着镇子的石子路往西，不多时便看见一幅深蓝色的旧番帘迎风招展着，如归客栈四个字在风中时隐时现。
　　流川和赤木让小二将马牵到后院，坐在客栈前厅一角，点了些酒菜，顺便观察着周围的人。
　　跟刚才街上饭馆的热闹不同，客栈里吃饭的人并不多，除却流川赤木他们，另外只有两桌客人，一桌三人，一桌五人，看着都不像是约流川他们前来相见的人。
　　不多时酒菜上来，两人没吃几口，赤木率先发觉不对，一掌将流川手中的酒杯拍到地上：“少爷，这酒菜有问题！”
　　流川此时亦开始觉得头晕，他心知中了别人的圈套，意识却越来越模糊，终于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待流川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赤木被背靠着反绑在一个房间中，他用力挣扎了一下，绳子绑得很紧，根本挣不脱，他正想出声叫赤木，门外有对话声音传过来：
　　“我说，这都守了大半个下午了，咱们出去喝点酒吧……”
　　“里面的人怎们办？”
　　“放心吧，迷药药劲还没过，他们醒不来！”
　　“……咱们还是先看看吧……”
　　说着大门一阵响动，流川急忙闭了眼睛装晕，一个声音说道，“看吧，我就说没这么快醒过来……”
　　脚步声接近，流川感觉有人在拉自己身上的绳子，“听说这人是个文官，绑得这么紧，就算醒了，他们也挣不脱……”
　　另一人好像放下心来，两人聊着出了门，房中安静下来，流川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清房中没人之后，用背撞了撞赤木：“赤木，醒醒……”
　　一连撞了十来下，赤木终于缓缓醒来，晃了晃脑袋：“少爷，……咱们这是在哪儿？”
　　流川低声说道：“应该还是在如归客栈，他们以为我们还要一阵才能醒过来，所以没人看守……”
　　赤木疑惑：“那少爷怎会提前清醒过来？”
　　流川摇头：“我也不知道……”
　　赤木说话间试着挣了挣绳子：“不管怎样，先脱身再说，……少爷你双手往边上让一让！”
　　流川依言让开一点，赤木运了气，低吼一声，双手猛地往外一分，绑住他的绳子应声而断，他将身上的绳子扯下来，又将绑住流川的绳子解开，“少爷，我们偷溜出去牵马……”
　　流川摇头：“不，你一个人走，我们同时出门，你径直往北回湘北，我往南跑，帮你引开一部分人！”
　　赤木断然拒绝：“那怎么行，我绝不会丢下您一个人的！”
　　流川说道：“赤木你想，我不会武功，你带着我，我们谁也走不了！他们刚才迷晕了我们，若是想要我们的命，绝对不会留我们到现在，所以，我对他们还有用处，在我想来，他们并不确定我究竟知道了些什么，又告诉了些什么人，所以一时半会绝不会杀我。”
　　赤木犹豫：“话虽如此，可是……”
　　流川正色道：“这家如归客栈很显然是跟对付我们的人一伙的，你若再犹豫，待三井和晴子赶来，也会一并着了他们的道，到时我们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他一双明眸澄澈决然，赤木咬了咬牙，终于应道：“好，我听少爷的！”

　　两人在房中再商议片刻，随即推门而出，他们身处客栈二楼，沿了走廊悄声走下来，却不料刚下到底层，与正端了菜走过来的小二撞了个满怀，小二见到两人，一时怔住，流川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抬手将他手中托盘往他身上一扣，朝着赤木轻喝一声：“走！”
　　两人冲出店门口，流川将赤木往北面一推，自己却朝着南边跑去，赤木看着他的身影，握紧了拳，终于还是朝北面跑了过去。
　　两人刚一出门，客栈中便已有人追了出来，流川全力朝着南边跑过去，没跑出多久，却只觉后背似乎被什么东西一撞，顿时站立不稳，跌在地上。
　　随即有人上前将他架了起来，他抬眼看去，只见一名长相粗野三十出头的军士正阴沉着脸看着流川，流川沉默着冷冷跟他对视，那军士倒也不逼问他什么，只是挥手命令道：“带他回去！”
　　流川被人一路推搡着带回了之前被绑着的房间，重新被绑在房中一角，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有人进来在房中点上了一支蜡烛。
　　外面没有任何动静，流川不知道赤木是否安然冲出了镇子，正焦虑间，忽然听见房顶有轻微的响动，他抬头看上去，只见房顶上的瓦被人揭开了一个大洞，有一人正悄无声息的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墨蓝长发，英俊脸孔上有温柔疼惜的笑容，正是三井！
　　流川心中一舒，三井走到他身边，蹲下来，伸手在他脸上沾了尘土的地方轻抚，声音自责而略带沙哑：“我来晚了……”
　　温暖干燥的手掌，略带了几分粗糙，却有着让人安心的气息，流川迎着三井眼底的温柔，静静看着他，两人在昏黄的烛光中四目相对，竟是都有些痴了。
　　过了好一阵，三井方才又开口问道：“怕不怕？”
　　流川晶亮眼眸看定他，答非所问：“我知道你会来！”
　　三井眼中华彩一闪，看着流川展颜笑道：“好！好！哥哥这就带你走！”
　　说话间他已解开绑住流川的绳子，流川扶着三井的肩缓缓站起来，脚跟处一阵酸麻，三井皱眉问道：“能走么？”
　　流川答道：“绑得太久，大概要缓一缓。”
　　三井揽着他的肩，打横将他抱起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流川靠在他肩上，轻声问道：“赤木怎么样？”
　　三井一边开了窗户往楼下看去，一边答道：“他伤得颇重，我和晴子正好在离镇子不远的官道边遇见他，解决了第一批追他的人，他简单告诉了我镇子的情况，我让晴子先带他回湘北找健司，我潜进来救你，进镇子的时候看见有人领着人又朝赤木他们那边追了出去，我就趁机潜进来了！”
　　流川点头道：“难怪还没人来找我……”
　　说话间三井已带着流川从窗户跃到后院，流川他们骑过来的马还在后院，三井将他放在马上，自己翻身坐在他后面，两人共乘一骑，出了后院的院门。
　　整个镇子一片死寂的黑暗，流川和三井同时心生警觉，低声说道：“情况不对……”
　　话音未落，一个粗犷声音猝然响起：“想跑么，我早就等候多时了！”
　　与此同时，客栈四周一片火光亮起，已有高举火把的士兵将两人团团围住，为首一人骑在马上，身材极为壮硕，油光铮亮的光头在火光下颇为显眼。流川在来湘北府之前仙道跟他说起过三浦台的情况，除了守将村雨之外，还有一个人是仙道重点提到的，就是流川眼前的这一位光头的内藤铁也！
　　流川虽未见过内藤铁也本人，心中却已有九分确定，口中试探一句：“内藤铁也？”
　　内藤铁也笑道：“不错，正是本将！”
　　流川见他大方承认，料定他有恃无恐，眼光环视一周，淡淡说道：“原来五里镇早就让你们控制了，……你故意放走我派来的人，跟踪他们回了湘北府，然后设了陷阱让我自投罗网！”
　　内藤铁也脸上显出几分佩服神色，赞道：“不愧是流川枫，这么短的时间便已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将军以七爷之名试探，你果然赴约而来，看来将军所料不虚，你当真是七爷的人！”
　　流川心思急转，脸上却浮现出一抹不屑的神情：“七爷？他还不够格！”
　　内藤铁也不信流川所言，追问道：“若不是他给你密令，你为何要差人暗探三浦台？”
　　流川一声嗤笑：“我乃当朝钦差，你说谁能给我密令？”
　　内藤铁也眼神犹疑不定，紧盯着流川，想要从他表情中找出些什么线索来，流川迎着他目光冷淡说道：“太平盛世，一个都指挥莫名其妙的率军哗变，你以为皇上真的这么容易被糊弄么？”
　　内藤铁也终于脸色剧变，咬牙说道：“既是如此，我就更没法放过你了……”
　　流川淡淡说道：“你本来也没打算放过我！”
　　内藤铁也冷哼一声，手一挥，一排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手立刻放箭，三井在同时反手拔刀，雪亮刀光闪过，射过来的箭纷纷拦腰而折，三井左手抄起一把下落的箭头，甩手朝着弓箭手掷了回去，一片惨嚎之身顿起，前方阵型顿时大乱。
　　三井重又翻身上马握缰，对流川说道：“咱们冲出去！”
　　流川却拉住他，低声道：“镇子上都是他们的人，我们很难穿过整个镇子回湘北府……”
　　三井凝视着流川，勾起唇角微微笑道：“你已有计策？”
　　流川点头：“这里是镇子最西边，再往西就是武里山，我们往西冲出缺口进山！”
　　三井点头笑道：“好！”
　　说话间他忽然还刀入鞘，伸手从怀中摸出几枚黑色圆形的东西，朝着四方军士掷了过去，内藤铁也原本正要命令手下放箭，见着三井扔出的东西，立即后退着喝道：“快躲开！”
　　他话音未落，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随即四方浓烟弥散，三井抱着流川从马上纵身跃起：“我们走！”
　　内藤铁也眼见着三井带着流川越过包围，怒哼一声，摘下一直挂在马上的一张大弓，同时搭上两支箭，直朝着三井后背射去。两箭射出之后，他手中长弓未停，从另一只箭囊中抽出一支黝黑长箭，拉满了弓，又是一箭射出！
　　三井听得身后风声，侧头看见前两支羽箭，提了一口气，正要躲开，却不料第三支箭后发先至，带着劲风呼啸而来，三井若要避开，只能侧身，那这一箭必会射在流川身上，他足尖在前两只箭上一踏，借力再往前一纵，身子尽力往左侧开，躲过后背要害位置，却终究没能躲过这一箭。
　　流川只觉三井身子一震，却又立刻将他抱得更紧，急问道：“你怎么样？”
　　三井却没有答话，足下不停的带着他奔入山林之中，过了一会，三井脚下一个踉跄，手中一松，将流川放了下来，自己却摔在了地上，流川反手将他扶住，急问道：“你怎么了？”
　　三井扶着流川肩头，喘息着看向流川，此时流川双眼已适应了林中的黑暗，月光从早已落光树叶的枝桠间透过来，照在三井的脸上，流川看着他满头密密的汗珠，脸色煞白，心中往下一沉，三井尽力朝着他笑了笑：“中了……一箭，箭上……有毒……”
　　说话间他忽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身子一软，朝着地上缓缓的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