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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苦肉计中谁最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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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中午,仙道留了藤真樱木在府中用膳,宴席就摆在翰墨轩外的凉亭之中。正吃着饭,忽然间圣旨下来,高头宣仙道即时入宫觐见。
眼见着仙道接完旨之后匆匆离开,樱木看向流川问道:“狐狸,你说皇帝这么急召刺猬头入宫,会是什么事?”
流川微蹙了眉,好一会方才答道:“若我没猜错,该是为三儿的事……”
正如流川所料,除了仙道,高头还同时宣了牧绅一,清田信长,左右丞相还有兵部尚书五人入宫,君臣之礼过后,只听高头开门见山的问道:“众位爱卿,昨夜有人夜闯兵部档案库,众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仙道和田岗交换了一下眼神,还没来得及说话,清田已抢先开口:“父皇,此奸细既然已送到刑部,便请父皇交由儿臣审理,儿臣定能审个水落石出!”
仙道听清田一口一个奸细,眉头一皱,田岗见他神色,咳嗽一声,看着清田说道:“老臣听说昨夜夜闯之人其实只是误闯而已,案子还没审,十爷便一口咬定说他是奸细,未免有点不妥……”
清田哼了一声答道:“谁说没审,我昨夜便已审过他一回了……”
仙道听得心中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不知十弟审出什么来没有?”
清田悻悻说道:“那人嘴硬得很,什么都没说……”
牧绅一听得皱眉,轻喝了一句:“信长!”
清田意识到不对,立时住了口,牧略一思索,对着高头躬身说道:“父皇,信长年纪也不小了,难得他对这个案子上心,不如就交给他来审,也正好让他磨练磨练,还请父皇成全!”
仙道听牧绅一亲口推荐,心中知道不好,但此时乃太子请示皇上,谁也不敢插嘴,过了片刻,只听高头缓缓答道:“好吧,信长,既然你四哥推荐你,此案就交给你来审!”
清田大喜谢恩:“谢父皇信任!”
仙道心思急转,待清田谢恩之后,笑着说道:“父皇,儿臣听说此案颇为复杂,又牵扯到江湖中人,这又是十弟第一次审案,不如让儿臣替十弟分担一半,父皇以为如何?”
清田不待高头回答,抢先说道:“听七哥的口气,这是不信任我了?”
高头也不计较他的无礼,笑了笑,看着仙道:“哦,彰儿对此案也有兴趣?”
仙道躬身答道:“儿臣只是想分父皇之忧,助十弟一臂之力!”
高头微微颔首,牧绅在一旁以玩笑的口吻说道:“七弟,不过区区奸细,两个皇子审他,也太抬举他了吧……”
仙道谦和的笑着应道:“军国大事,还当谨慎点好!”
牧绅一颇有深意的一笑:“若是父皇和七弟当真不放心,儿臣有另一上佳人选,同信长一同审案,请父皇定夺!”
高头饶有兴致的看向牧绅一:“绅儿要推荐的人?好吧,不妨说来听听……”
牧绅一躬身答道:“流川枫!”
他这三个字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高头几不可见的微一挑眉,就听见清田已忍不住叫出声来:“流川枫?!四哥你……”
他后面的话被牧绅一的眼神止住,仙道却已接过了话题:“四哥,你我都知道,昨晚夜闯之人跟流川学士交好,流川学士此时避嫌犹恐不及,四哥为何还要推荐他来审案?”
三井和流川的关系,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之前议事却都因各种缘由被众人刻意的回避,此番牧竟然亲口推荐他审理此案,这一步棋,实实在在是出乎了每一个人的意料之外。
牧绅一看着众人的反应,微笑着解释道:“正如七弟所说,流川学士和昨晚夜闯之人关系匪浅,这让人难免不怀疑到流川学士本人的身上,我们就不妨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若流川学士想要洗清自己的嫌疑,自当会全力以赴,而我们也正好看看他在审案之中的立场,这岂非是两全其美之举?”
仙道摇头还待反驳,却不料高头先允了下来:“绅儿说得有理,就这样定了,让流川枫同信长一同审案!”
仙道心中往下一沉,垂首默然片刻,咬了咬牙,再抬起头来,脸上已带上了惯常的谦和笑容:“还是四哥想得周到!既如此,不如审案那天,我们都去看看十弟和流川学士的表现吧,刑部大堂后面正好有一个隔间,审讯情形从隔间中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不知父皇有没有兴趣同去?”
高头听着仙道的话,正犹豫中,伺候在他身边的武藤低声在他耳边进言:“皇上,既然是七爷相邀,太子作陪,皇上要想看太子和七爷的表现,这不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么?”
高头略一思索,点头:“好,彰儿你安排一下,后日审讯,朕便亲自去看一看!”
仙道躬身领命:“儿臣遵旨!”
从御书房出来,仙道沉默着回府,越野见他脸色颇有些难看,试探着问道:“爷,怎么了?”
仙道低叹了一声:“牧绅一竟然推荐流川审理三井的案子,这一招棋,真真是我没有料到的!”
越野诧道:“太子怎会推荐流川大人?”
仙道微微眯了眯眼,沉声说道:“三井并不是牧绅一要对付的人,流川才是!但流川行事简单磊落,没有破绽,他只能从三井入手,……让流川审案,是他的机会,清田昨晚已然对三井动过刑,他要流川看着三井的样子乱了方寸,……只要流川在审案过程中稍有不慎,牧绅一便会立即趁虚而入,……我一直告诉自己牧绅一不简单,没想到,还是小视了他!”
表面看上去简单的一件事情,竟然有如此多的心机牵扯其中,越野喟叹道:“若不是爷提点,越野还真是想不到这里头居然如此凶险,……只是,皇上为何也会同意呢?”
仙道苦笑:“父皇摆明了要看我和牧绅一在这件事上的较量结果,所以我心中清楚,这审案之人,肯定会有两人,一个是牧绅一的人,另一个必定是我的人,只是我没想到,这两人,居然会是流川跟清田……”
越野不再多问,马车一路沉默着回府,藤真和樱木已不在仙道府中,只有流川自己在翰墨轩中焦虑的等着消息,听见仙道进门的声音,站起身来,迎了出去。
仙道对上流川一双晶亮期待的眸子,心中轻颤了颤,迟疑半晌,开口道:“流川,……父皇让你,主审三井的案子……”
流川愣住,仙道解释:“牧绅一亲口推荐的你,父皇允了……,我,我原本不想将你牵扯进来,只是……”
流川带着凉意的声音打断仙道的话:“不,这件事,我求之不得!”
仙道看着他,脱口喊一声“枫”,两人皆是一愣,仙道微微转开目光,接着说道,“牧绅一他……”
流川点头:“他要对付的人是我!”
——那个人的心,明镜通透,又怎会猜不出着其中的牵扯?仙道无奈苦笑一声,放低了声音:“清田昨夜在牢中,大概已对三井动过刑了……”
流川沉默片刻:“我知道了……”说着他站起身来,“圣旨应该快要到了,我先回府接旨!”
仙道见他要走,一把将他拉住,“枫……”既然这一声只在心中念着的名字已然出口,便也容他任性一回,不再收回了吧!
流川转头看他,没有挣脱,也没有说话,仙道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不愿你牵扯进来,是因为我知道,你看着三井受审受刑,心里会痛……”
流川默然,仙道深吸一口气,沉下了声音:“但事已至此,你比我更清楚,三井的命就在你的手上,机会只有这一次,你我都没有任何后悔的余地!牧绅一要你乱了方寸,必定在牢中设了圈套,你这两日,就算是竭力忍着,也绝不能去牢中单独看他,只要能熬到父皇见过他,我们便有八分胜算在握了!”
流川静静的看着仙道敛去了笑容之后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容,半晌之后,开口:“这一盘棋,你布局,我落子,放心,绝不会差了分毫!”
仙道缓缓放开一直拉着他的手,流川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停顿下来,轻轻说一声:“仙道,谢谢!”
仙道看着他清绝背影缓缓越过荷塘上一弯拱桥,终于消失不见,酸楚一笑:“枫,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一句谢谢……”
两日之后,流川和清田正式提审三井。
高头带着武藤和侍卫提前一步来到刑部,仙道早已在刑部大堂后面布置妥当,薄薄的木板隔出的房间上非常隐蔽的开着大小不一的探视孔,从这些孔中,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堂上审讯的情形,亦可清楚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而从外面看上去,这些探视孔跟大堂后壁上装饰的日月星辰的图案混在一起,若不是事先知道,完全看不出这幕后的玄机来。
高头坐下之后,仙道和牧绅一分坐在他身侧,武藤则是站在一边伺候着,此时流川和清田已然坐在大堂之上,两旁衙役列队站好,清田拍了拍手中惊堂木,喝令道:“带人犯上来!”
不一刻,看守的衙差带着三井上堂,三井的目光在流川身上迅速扫过,坦然在大堂正中跪了下来。
流川见他手上脚上锁着的铁链,身上原本淡青颜色的衣服上全都是斑斑血迹,英俊脸上好几处淤青,左颊上一道长长鞭痕分外醒目。流川这两日早已在脑中想象过无数次看见三井受过刑的样子,没想到此番大堂之上,一见之下,那种自心尖升起的疼痛却依然来得猝不及防,让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竭力忍住身体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清田看着流川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的脸色,面露得色,笑着说道:“不然,流川大人先问?”
流川沉默着没有回应,后面听审的仙道一颗心直提到嗓子眼,终于听见流川开口:“堂下所跪何人?”声音略带了些沙哑,却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波澜。
三井平平静静的回答:“三井寿。”
流川再问:“所犯何事?”
三井答道:“误闯兵部档案库。”
清田此时冷哼着插嘴问道:“档案库重重把守,岂是你说误闯就能误闯进去的?”
三井淡淡答道:“这一句话,十爷在这两日已反复问过几十遍了,我也已经答了几十遍了!”
流川看着他说道:“那你再对我说一遍!”
三井跟他对视片刻,答道:“档案库是我一个叫做阿龙的朋友带我去的,他是生意人,对我说那一间宅子是他的一个买家的住处,他觉得那买家身份可疑,怕他骗了他的钱,便让我跟他一起去看看,我当时并未多想便跟他一起去了,根本不知道是兵部的档案库!”
流川听他果然提到阿龙,心中往下沉了沉,继续问道:“那阿龙现在何处?”
三井摇头:“我们进了宅子之后便走散了,我也不知他在哪儿。”
清田冷笑道:“简直一派胡言!军机重地看守严密,岂会有漏网之鱼?而且据我所知,你的武功远远高过那个叫什么阿龙的人,怎么可能让他跑了而你却被抓了?”
三井淡淡反问:“十爷不是江湖中人,也不认识阿龙,怎么知道我和阿龙武功孰高孰低?”
清田让他这一问问住,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窘迫之下,手中惊堂木重重一拍:“大胆奸细,大堂之上还敢巧言令色的狡辩,来人,先给我打二十杀威棍,杀杀他的气焰!”
立刻有两旁衙差听令过来行刑,流川看着他们手中拇指粗的藤棍,心中一颤,急声喝道:“且慢!”
后堂之中,牧绅一听着他这一声喝止,唇边微微勾起,看了一眼仙道,仙道迎着他的目光淡然一笑,高头透过探视孔看了一眼外面,伸手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大堂之上,清田侧目看向流川,皮笑肉不笑的问道:“怎么,流川大人认为这二十杀威棍不该打?还是说,流川大人念旧,舍不得对他用刑?”
三井听出清田话中针对流川暗藏的机锋,心中一急,正要说话,却听见流川清晰而缓慢的答道:“这杀威棍,当然该打!”
他此言一出,大堂内外所有的人全都是一怔,三井抬头,只见流川缓缓站起身来,看着他,一字一字咬牙说道:“既然是杀威棍,当然要打得清楚明白才行!”说着他看向已然候在三井身边的衙差,“脱了他的衣服,让所有人都见着行刑的伤,别让人落下话柄,说本官徇私枉法!”
他身上的气势悲愤而决绝,清田不禁呆住,候在两旁的衙差不敢怠慢,立刻动手将三井的上衣褪下,三井也不反抗,只是微微仰了头看着流川,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温柔之极的笑容,嘴唇轻轻的动了动,“枫,对不起,”他无声言道,“闭上眼,不要看……”
内堂之中,“啪”的一声,传来茶杯碎在地上的声音。
流川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知道,他和仙道的这一步棋,走成了!
与此同时,衙差开始行刑,藤棍抽打在身上的声音混着旁边人的报数,每一声,都如同利刃一般割在流川心上,他的脸色一分一分的白下去,三井的目光带着恳切的看着他,他知道三井要他闭上眼,却终究坚持着眼睁睁的看着他受刑,紧握的双拳里指甲早已深深嵌进掌中,他的心中反反复复的只说这一句话: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三儿,至少,让我陪你一起痛!
二十棍打完,三井后背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流川看着他英俊脸上密密渗出的汗,一字一字寒声问道:“十爷,二十棍可够了?是否还要加刑?”
清田在震慑之中还没来得及回答,却见武藤匆匆从后堂转了出来,压低了声音对流川和清田说道:“十爷,流川大人,皇上忽然身体不适,命老奴过来传他老人家口谕,此案疑点甚多,今日案子先审到这儿,待派人重新详查之后再做区处!”
这一道口谕,已在流川预料之中,清田虽然不明就里,但终究不敢违逆父命皇命,挥手让人将三井带下去,退了堂。
恭送完高头回宫之后,两边的人各自回府,清田坐上马车,看着牧绅一黑沉沉的面孔,迫不及待的问道:“四哥,父皇这是怎么了,忽然就说案子疑点甚多,要重新详查?”
牧绅一紧锁了眉头,想着高头在看到三井褪下衣服之时脸色大变摔了茶杯的样子,心中一阵阴翳,摇头答道:“不清楚,……但我可以断定,流川枫让三井寿去衣受刑必有用意,……老七那边一定是掌握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消息,才会让我们今日如此被动!”
清田说道:“我这就去刑部看看三井寿身上究竟有什么!”
牧绅一摇头:“不,无论他身上有什么,父皇已经看见,我们也已经掩藏不了,你这两天先不要动他,今日他受刑之后,流川枫必会去看他,刑部里都是我们的人,到时候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们自然便知!……倒是你那边,那个阿龙还没解决掉?”
清田听他提起阿龙,低声咒骂一句:“没想到那小子身手不行,一身轻功却是了得,那天晚上我们的人将他打成重伤,都让他逃脱了去……”
牧绅一皱眉道:“这事你抓紧着点,……只要阿龙一死,三井寿死无对证,就算父皇有心庇佑,流川枫想要翻案,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同一时间,仙道的马车之上,流川僵坐在马车一角,一路沉默着。眼见着马车渐渐驶进流川府的巷口,仙道看着流川惨白的容颜,开口喊他:“枫……”
流川抬眼:“仙道,我今晚要去牢里看他!”
仙道点头:“好,我来安排,……既然父皇已然察觉,也是时候让牧绅一他们知道三井的身份了!”说着他顿了顿,问道,“那个阿龙的事……”
流川答道:“健司的翔阳令已经发出,现在整个江湖都在找他,无论他是死是活,我想,很快都会有结果的!”
说话间马车在流川门口停了下来,水泽和晴子早已在门外候着,流川下了马车,背对着仙道,开口说道:“仙道,这一次的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极其清淡冰凉的声音,却带着一股尖锐的杀意掠过仙道的耳边,在这样的烈日盛夏中,亦让人不寒而栗。
仙道心里清楚,先前就算答应帮他,也都还对牧绅一和清田留了两份余地的流川,此时终于跟他一样决绝了!但他不知道,自己对流川这一份因三井而起的决绝,究竟是该觉得高兴,还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