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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更能消几番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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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过后,仙道方才匆匆赶回府中。
翰墨轩中一片寂静,晴子和水泽蜷在榻上睡着了,弥生坐在流川床边,正看着手中的一卷佛经,听见脚步声,她一抬头,正看见仙道跨进门来,急忙放了手中的书,起身喊道:“王爷……”
仙道点头,看了看床上熟睡的人,轻言道:“弥生,辛苦你了!”
弥生正色道:“为王爷分忧,本就是妾身分内之事,王爷这话,见外了!”
仙道轻轻笑一声:“是,王妃教训得是,是我错了!……流川他,怎么样了?”
弥生答道:“起先喝了药要回府,让我拦下来了,叫了樱木水泽跟晴子过来,说了会话,樱木走了,水泽跟晴子就伺候他睡下了……”
仙道左右看了看:“小佩呢?”
弥生笑道:“我让她回去了,这么多人跟这儿耗着也没用,……那两个小东西就是不肯走,到这会还是撑不住睡了……”
仙道看着晴子跟水泽,摇了摇头,温和的转了话题:“今晚我在这儿守着,你也回去歇着吧!”
弥生迟疑了片刻,婉然一笑:“好,那妾身回去了,王爷若是困了,也将就着在这儿睡一会吧……”
仙道点头:“放心,我知道!”
弥生盯着他俊朗脸上如春风拂面的微笑,心中轻颤,敛容转身,缓缓退了出去。
仙道在流川身边坐了下来,痴痴看着他沉静的睡颜,半晌之后,终于忍不住伸手将他的手握在了掌心。沙漏中的细沙悄然无声的流动,暗夜沉寂,仙道靠在床头,一整日奔波疲累侵蚀而来,他握着那人的手,渐渐闭上了眼睛,就在将睡未睡之际,忽然觉得手中一紧,他一惊睁眼,却发现流川紧握了自己的手,脸色潮红,皱着眉,似是相当难受的神情。
仙道立刻俯下身去摸他的额头,却发现触手处一片滚烫,一声“枫”刚刚出口,话音未落之际,却听见流川低低喊一声“仙道……”,仙道急忙柔声应道“我在这儿”,流川却只无意识的抓了他的手,呓语道“仙道,将三儿救出来……”
仙道身子一僵,苦笑低语:“枫,你就算在梦中叫我,也只是让我救他的么?”
流川听不见仙道苦涩的问话,两道修眉蹙得越发的紧,身体在被子底下微微的发颤,仙道见此情形,顾不得许多,上了床将他抱在怀中,大声喊道:“水泽,晴子,醒醒!”
睡在榻上的两人听见仙道的喝声,睁眼看见这样的情形,立时清醒过来,仙道不等他们问话,开口命令道:“马上叫人让江川太医过来!”
两人冲出去叫人,仙道紧紧抱着流川靠在床头,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受到了自己熟悉的气息,流川身体渐渐停止颤抖,安安静静的闭目靠在仙道身上,仙道看着他精致容颜,唇边一缕苦涩笑意掠过,喃喃自嘲:“枫,难道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才能靠近你身侧么?”
不一刻江川带着药箱匆匆赶到,看见仙道抱着流川半躺在床上,不由一呆,仙道沉声说道:“流川他忽然身子发颤,额头滚烫,这是怎么回事?”
江川听仙道问话,并未号脉便躬身答道:“七爷,流川大人昨晚淋雨之后,身上寒热已起,若要强行压下,需得下猛药,反而伤身,所以下官昨晚开的方子,是将他体内寒热引发出来的药,此时高烧乃是正常,七爷且放宽心!”
仙道一颗心暂时放下来,想了想又问:“那他这热何时可退?”
江川答道:“待破晓之时,流川大人体内的寒热应该便可退了,到时下官再开别的方子,调养两天,就可大好了!”
遣退江川之后,仙道让水泽和晴子在外屋歇了,自己维持着方才抱着他的姿势,在床上躺了好一会,正想着要将他放下,一低头却看见他靠在自己胸膛熟睡的样子,心中一直压抑着的温柔缱绻顷刻间如洪水般泛滥开来,哪里还能放得下手。怔怔看了他半晌,仙道幽然叹息一声,抱着他和衣在床上躺了下来。
破晓时分,流川自己缓缓醒了过来,睁开眼,看见自己竟然睡在仙道怀中,一惊之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这一动,惊醒了本来就睡得不沉的仙道,看见流川脸上惊疑的样子,仙道尴尬一笑:“昨晚你高烧不退,身子又一直发颤,所以……”
流川沉默着点点头,正巧此时越野过来伺候仙道上朝,水泽和晴子也都醒了,仙道也就趁势下了床,看着流川说道:“我先上朝,顺便帮你告假,江川待会会端药过来,你在这儿多休息,下朝之后我再过来……”
流川还是沉默着点头,看着仙道出门之后,晴子轻声问道:“少爷,时候还早,你再睡一会吧?”
流川摇了摇头,安安静静的靠在床头,晴子和水泽对视了一眼,知道他在想事情,不再打扰,在一旁守着他。
房中安静下来,又过了一会,弥生带着小佩亲自拿了早膳过来,吃完饭正好江川送药过来,嘱咐流川喝药之后静养,流川答一声“谢谢”将药喝了,弥生看他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血色,正要让他上床躺着,忽然樱木的大嗓门又在外面响了起来:“狐狸,狐狸,你看看谁来了……”
流川眉梢微蹙,思索片刻,忽然间眼睛一亮:“健司……”
水泽惊道:“不会吧……”
后面的话还来不及说出来,樱木便已闯了进来,后面跟着的墨绿长衫明媚男子,不是藤真健司是谁?
晴子和水泽见了藤真,都是欣喜起身:“藤真少爷,您来了真是太好了!”
藤真冲着他们微微一笑,一双美眸在流川身上凝视片刻,转头看向弥生:“在下没看走眼的话,这一位,该是七王妃了?”
弥生盈盈笑道:“曾听王爷提过翔阳岛主大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藤真躬身一礼:“荣幸的是健司才对!”
弥生瞥一眼身侧,眼见着流川看着藤真的神色中隐隐透出几分急切,叹了口气道:“方才还想劝你再上床躺着去,这会看来你是不肯的了……”说着她看向藤真,“岛主,流川学士昨夜受了风寒,你们说会话便罢,别太累着他了!”
藤真点头:“谨遵王妃吩咐!”
弥生起身微笑道:“你们说话,想来我在此也不方便,就先告辞了,王爷早朝,过一会也该回来了……”
藤真目送着弥生离开,点头赞道:“七爷还真是娶了个好王妃啊!”
水泽晴子都点头附和,流川看着藤真问道:“你怎么会这么快赶过来?飞鸽传书收到了吗?”
藤真听流川问他,敛了脸上的笑容答道:“说来也巧了,这一段时间翔阳没什么事,船队送货到帝都,我就跟着来看看你跟三儿,今天一早刚到,一进院子就听见樱木说三儿出事了……,这究竟怎么回事?”
流川沉默片刻,开口答道:“是我牵连了他,太子设下了局,要先拿我身边的人开刀!”说到这里,流川抬眼看着藤真,“你认识一个叫做阿龙的人么?”
藤真惊讶:“阿龙?霹雳堂的分堂主,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人的?”
流川蹙眉道:“我怀疑三儿的事情,跟这个人有关!他昨天就是跟这个人在一起,一整天都没有回府,到了晚上,仙道传了消息过来说他夜闯军机重地,让清田信长送到了刑部——那个所谓的军机重地,是我都不知道的地方,他又如何能知道?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藤真沉声接口道:“阿龙带他去的!”
流川盯着藤真,缓缓点头,藤真咬牙:“我马上让人传信给土屋淳和铁男,若真是他霹雳堂的人陷害了三儿,估计不等别人动手,这两人就会先要了他的命!”
流川摇头:“太子此人,做事几乎滴水不漏,只怕这个阿龙早已被灭了口了,……但这件事,不是我们目前要做的重点……”
藤真看着他点漆般的双目,勾起了唇角:“我来的路上听樱木说了……,劫狱!”
流川看着藤真:“你若跟我干,翔阳岛很有可能被官府围剿……”
藤真满不在乎的笑笑:“又不是没被官府围剿过……”
一直听着两人对话的樱木此时终于插嘴道:“狐狸,你就说我们怎么干吧!”
流川不再废话,走到书桌处,铺开一张纸,开始在纸上勾画刑部大牢的草图,藤真见他对刑部大牢如此熟悉,颇为惊讶:“流川,你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流川答道:“我在设计捉刺杀村雨的杀手的时候曾经反复研看过刑部大牢的图纸,不想此时居然派上了用场……”
他画图的同时亦标注着看守岗哨的位置和换岗的时间,同时和藤真商讨劫狱时可行的时机和办法,樱木水泽和晴子也不时的发表一两句意见,正商讨得热烈的时候,房门边上传来响动,几人循声一看,却是仙道回来了,看见藤真,仙道意外的问了一声:“藤真岛主,你怎么来了?”
藤真笑着答道:“押货过来,听说流川病了,便过来看看……,打扰七爷了!”
仙道点头走到近前,流川不动声色的将画了图的宣纸卷起来,仙道自进门后就觉得房中的人看见他的反应不对,此时看见流川动作,疑惑问道:“你们在讨论什么?”
樱木张口答道:“当然是劫……”
“狱”字尚未出口,流川转头瞪他一眼,让他停住了往下说的话,仙道凝神一想,脸色微变,看向流川:“你要劫狱?”
流川微抿着唇不答话,樱木还想说点什么,却被藤真一把拉住,房间的气氛骤然一冷,默然好一会,仙道才又沉声说道:“藤真岛主,樱木,让我单独跟流川说几句话!”
藤真迟疑片刻,拉了樱木出去,水泽和晴子亦跟着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仙道看着流川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容,深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拿卷在他手中的图纸,流川攥紧了图纸的手往回一缩,仙道见他不松手,抓住图纸的另一端竟是强行要将图纸拿过来,拉扯中一声轻微的撕裂之声响过,图纸顿时被撕成两半。仙道展开半张图纸,看着上面清楚标注着的守卫位置和轮岗时间,铁青着脸,难以置信的问道:“你竟然真的想要为了三井去劫狱?”
流川见事已至此,将手中另外半卷图纸扔在桌案上,淡淡答道:“你不都看到了么……”
仙道怒道:“刑部大牢守卫有多严密,你最清楚不过,上次杀手能进去,那是我们故意安排的,……更何况……”
“更何况,太子很有可能已经设下了圈套等着我!”流川静静的看着仙道,语气平淡得仿佛在陈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仙道睁大了眼看他,一字一字咬牙问道:“你知道还要去?”
流川抬头,冷静答道:“是!”
仙道瞳孔微微一缩,脸色骤变,握紧了拳,强压着心中的怒意,却终究没能忍住,低低爆喝一声,抬手向身前桌案上的东西横扫过去,砚台纸镇笔架笔筒哗啦啦落了一地。
樱木在房间外头正等得心焦,听见屋里动静,抬腿便要往里冲,却被藤真拦了下来,他瞪着眼问藤真:“干嘛不让我进去?狐狸没有武功,万一刺猬头在里头欺负他怎么办?”
藤真哑然失笑:“樱木,你放心,七爷不会对流川怎么样的,……他们有自己的谈话方式,你去了,反而让他们谈不开!”
樱木挠着头哼哼:“我就不明白了,刺猬头不是跟我们一伙的么?劫狱的事,狐狸为什么要瞒着他?”
藤真笑叹:“说你单纯你还真是单纯,……劫狱是重罪,流川是不想把七爷也牵扯进来,坏了他的大事……,不过现在看来,想瞒也瞒不住了!”
樱木想了想又问道:“如果他不同意我们劫狱,我们该怎么办?”
藤真看着他,反问:“樱木,我问你,若是他们意见不合,你跟着谁干?”
樱木“嘁”的一声:“这还用问,当然是跟狐狸干了……”
藤真悠然一笑:“那不就结了,我们只听流川最后的决定,你管七爷同意不同意呢?”
樱木恍然:“也对……”
外面两人说得热闹,房间里面却是一片沉寂,过了好一会,流川看着碎在自己脚边的一方端砚,终于开口打破沉默:“你若恼我,冲着我来便是,何必拿这些东西出气……”
仙道红了眼睛看着他:“我说过有办法救三井,为什么不信我?”
流川迎着他的目光,认真答道:“若是我的命,我便全心全意交给你了,……但是他的……”
仙道哑着嗓子追问:“他的又如何?”
流川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低声却清晰的言道:“他的,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仙道身子一震,怔怔的盯着流川,好一会之后,他似浑身脱力般缓缓在旁边榻上坐了下来:“流川,”他低低唤他,“若出事的是我,你会不会如此救我?”
流川怔住,半晌应道:“会!”
仙道凝视他良久,微微笑了笑,笑容却带了几分疲惫悲凉:“我真希望出事的人是我……”
流川修眉微蹙,尚未答话,仙道却又接着说道:“我说过已有办法救三井,绝不是宽慰你的,……我早已察觉三井身份不简单,这段时间一直着手在查着,就在他出事的前两天,刚刚查实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就出了这件事……”
流川越听越觉疑惑,不由问道:“那他究竟是何身份?”
仙道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他道:“流川,你知不知道三井贴身带着的半枚玉玦?”
流川答道:“知道,”顿了顿问道,“他的身份,跟这玉玦有关?”
仙道点头,看着流川:“另外半枚玉玦,在我父皇手上!”
流川脸色一变:“你是说……”
话说到这里却又停下来,仙道看住他微笑:“不错,这半枚玉玦是我父皇微服出游之时赠予他心仪女子的信物,……所以,他极有可能便是流落在民间的皇子,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流川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仙道起身走到他身边,温和言道:“流川,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三井出来!”
流川抬眸看他,轻声问他:“要我,做什么?”
仙道抬手想要拂开他额前略有些凌乱的流海,手臂抬到一半却停了下来,温热手掌最终轻轻落在他瘦削肩头,眼底是显而易见的温柔:“养好身体,等我,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