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Just A Game》绿桐

11、第十章 别要惊

　　灰蓝色的外套罩住全身，脸庞被过大的帽子挡住，从上到下只露出一对洁白如玉的脚踝。那里扣着沉重的镣铐。女人斜靠着柱子闭眼假寐，听见石门拉开的声音，静静地睁眼。她看着我们，没有表情地，木然地，不是冷漠亦不是疏离。“来了。”她声音很好听，两个字说得像自言自语，又像闲话家常。

　　我深呼吸。然后踏进去，石门在身后一点一点关上，我已经，没有退路。

　　空室宽阔，却除去四面石壁什么都没有，烛火左右摇曳，满室昏黄。

　　女人双眸沉静，没有暴戾的气质。“开锁。”她说，声音平静一如交待例行公事。尔后便是咔嚓一声，镣铐落地。女人低头，抚抚袖子，“这一关是谁？”

　　我心跳静静加快。“我。”我压着声音，生怕一个松懈喉咙底的颤抖就被她听出来。

　　女人抬眼，打量我。十秒后，她转身，走到另外一到门前。“我的规则很简单，我们打斗，什么武器和方法都可以用。不是你死，”她顿了顿，转身睁开漂亮沉静的眼睛，“就是我亡。”

　　我沉默，然后笑。真的吗，未来一路都要如此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赢了你们就可以过去，”她拍拍身后的石门，“输了……”她表情平静，语气没有一丝一毫起伏。

　　“就断气。”我接下去，眼睛看着她干净白皙的脸，却没有焦点。

　　她点头，木然地。“那么，开始吧。”

　　开始吧。我闭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为了生存，我是不是，也必须手染鲜血？我深呼吸，放松身体，女人已经向我走来。

　　小晴，小晴。请你，请你，帮助我。

　　我听到风声，那是女人奔跑带动起空气的流动。我睁眼，绷紧全身肌肉，往左边跳开，避过第一波攻击。女人停下来，看着我，双眸平静无澜。她是徒手的，什么武器都没有。我与她对视，卸下背包拉开拉链，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剪刀。我扬手，将背包丢在一旁。

　　女人看着我，声音冷漠。“那是杀不了人的。”

　　我不想杀你。我没有答话，只是握紧剪刀，摆出战斗姿势。其实，我什么都不懂的，小晴，我什么都没有学过，现在就靠你了。我放松身体。

　　小晴，小晴，我想……活下来。

　　女人表情木然地张开手，向我攻来。我闪过一击，才松口气，转头已经发现她在我背后。我往右跳开，险险闪过，吓出一身冷汗，抬头却见女人就在我面前。

　　她向我伸出手。

　　我愣住，跳开，快速来到她身后。一切的节奏都那么那么紧凑，我来不及多作思考手中的剪刀便往她背部刺去。女人却忽然转头，表情不变，左手快速一抬一格，我手中的剪刀便飞出去。动作快得我看不清也无从躲避。我呆住，反射性地转头望着剪刀在半空画出弧线尔后坠地。

　　然后，然后，形势已经不可扭转。

　　女人的手扣住我的脖子。我看着她的眼睛，闭眼。输了，我想，我输了。不过她不会杀我吧，这只是一个考试，我是考生，至多考不过，怎么可能被杀掉呢，怎么可能被考官杀掉呢？怎么可能……

　　然后我的腹部一阵剧痛。我睁眼，鲜血溅起来，女人掐着我脖子的手已经离开，另一只手缓缓地从我腹部抽出来，满目鲜红。

　　我双腿无力，看着她的手，跪地倒下。

　　我觉得自己的腹部像被掏空，血泊泊流出，染红了地板。我已经感觉不到痛楚，只是脸贴着冰凉的地面，麻木地睁着眼。视线有点模糊，我看见不远处的“满脸钉”没有表情地站着，抱着双臂看着我。

　　没有人，没有人会救我。

　　没有义务救我，不能救我。

　　我提起唇角笑。对不起，连累你了。对不起……

　　女人走到我面前。我转眼，看见她漂亮的脚。不太大不太小，皮肤细嫩白皙，脚趾整整齐齐。

　　我知道她看着我。就像看傻瓜一样看着我。

　　“你……”我用尽力气抬头，看着女人，“不是考官么……考官、可以杀考生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的，虚弱的，木然的。

　　女人没有什么表情。她只是一贯地眉眼沉静而木然。“我不是考官。”她的声音很机械，就像没有生命的机器人，“我是极囚。”

　　我瞳孔蓦地紧缩。

　　“我们的目的是拖延你们考生的时间，交换条件是减刑。一个小时换一年。”女人看着我，忽然笑了，眼神飘忽，“你知道什么是极囚吗，就是杀人无数麻木不仁的囚犯，像我，被判了两百年，余生就要在这里度过这里老死，哪个极囚不希望出去呢。你说，我为什么不会豁出命来换取自由呢。”

　　“你……为什么被判那么多年？”

　　女人低眼，唇角咧开血腥的弧度。“因为……我杀了很多人。我……是妓女。”

　　“……”我沉默，然后低头，“你杀了我，会减刑多少年？”我把左脸贴着地面，冰凉的温度渗进来，我觉得身体里的血像要流干。

　　女人哈哈大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也许立刻就能出去了，也许……”她依然笑着，却有温热的液体打在我脸上。

　　我疲惫地闭上眼。所以，你就牺牲我的生命来换取你的自由。所以，你们就利用这些极囚来考验我们。所以，人命根本一文不值。所以，无人为谁流泪。

　　那么，我刚才为何还为那个被满脸钉杀死的人心有戚戚焉？为一个企图将我们拦住换取自由的人……

　　我睁开眼。烛火在不远处摇曳，满脸钉平静的脸越来越模糊，我看见亮堂的地面反射出女人高举的手。只要，只要她的手落下，我便死亡。

　　我用力提起唇角的微笑。那么，来吧，杀了我，我便从此解脱。我已经无力在这个世界走下去了。已经……不行了。我静静地闭上眼，眼角滑过温热的伤痕。除却我自己，谁还会为我的死亡而流泪呢。没有的，不会有的。

　　四周寂静，我仿佛能听见死神走过来衣角展动的声音。

　　我松了四肢和眉眼。脑中却有声音在回荡。

　　“但是，我想和小月一起通过猎人考试！”

　　“我们要一起通过猎人考试哦。”

　　“我……一个朋友都不想失去！”

　　“没关系，我们等你。”

　　小杰……小杰……我睁开眼，小杰的笑脸在那边摇摇晃晃，大眼睛清澄一如天空。

　　“但是，我想和小月一起通过猎人考试！”

　　但是，但是……我快不行了，小杰。

　　但是，但是……我还不想死。

　　但是，但是……我们还要一起通过猎人考试。

　　但是，但是……我……

　　我睁开眼，求生意念在燃烧，四肢忽然有了力量，女人的手逼近脸前，我用力翻身，滚到一旁躲过死神之掌。我看着她，用手撑着身体站起来，颤巍巍地直了膝盖。

　　我抬头，看她。刚才我躺过的地方一滩血，明亮地照出她的惊讶。“……对不起，我……还不能死！”

　　女人下一秒随即恢复没有表情的脸。“但是你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喘气，笑了。“对不起，我还有朋友……在下一关等我。我……绝不愿意死在这里。”不会死在这里。

　　女人呆一呆。

　　好机会，我想。但是现在血流不止疼痛难忍的我已经无法实施瞬间快攻。我奋力保持着笑容，眯起的眼眸在四处环顾。然后我看到了我的背包，刚才一丢，直排轮从背包里滚出来，静静躺在一旁。我睁开眼，转过脸看着女人，双眸沉静。来吧，我想，攻过来吧。

　　女人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来到我身旁，我尽力一闪，险险躲过。我的后脚跟碰到东西，我知道那是我的直排轮。

　　我喘口气，咳血，眼前一阵黑，于是我无力跪倒。女人走过来，我双手撑着地面，右手一点一点往后挪。女人的手扣住我的脖子。

　　我弯起一边嘴角笑。“你……”我看着她的眼睛，“叫什么名字？”

　　她一愣，回视。“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想，我总要知道杀死我的人的名字，不然怎么死得瞑目。”

　　女人看着我，眼睛波澜不惊。“我……有很多个名字呢。”她说着，便笑了，很飘忽的笑容。

　　我也笑，然后一阵剧咳，鲜血喷出来，染红了她的外套。那是囚服吧，灰蓝色的，沉闷的颜色。“但是，你杀了我，你也活不成了。”我悄悄呼吸，将力气聚集在手上腿上。

　　“为什么？”

　　“因为，你杀了我，他也过不了关，所以，他一定会杀了你。”我扬扬下巴，示意她转头看“满脸钉”。“他能杀了你。”我说。

　　然后女人转头。

　　那一瞬间，我用尽所有力气提着直排轮站起来，双手聚力，将直排轮的滑轮对准女人的后脑勺，狠狠地狠狠地敲下去。

　　对不起，我……只是想活下来。

　　然后女人应声倒地，转过去的脸才转回来一半。鲜血从她脑后流出，染红大得夸张的帽子，染红地面。我笑了，手里的直排轮摔在地面上，下面一排轮子整整齐齐，染上了点点鲜红。

　　我跪倒在地面，双手捂住脸，闷着声音笑起来。双手便一片湿濡。透明的水混着手心我的血迹，化成梦幻的粉色。我闭上眼。

　　我……杀了人。

　　这就是杀人后的感觉。我知道了。

　　的确是没有感觉。麻木的，没有感觉。我放肆地笑，却只能咧开嘴没有声音。

　　我四肢渐渐无力，于是我放松身子倒了下去。朦胧中我看见“满脸钉”走过来，我弯起一边嘴角笑。“我……没有拖累你……”我哑着声音无力地说完，然后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