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仙传》肖羽

2、第二章

　　春风又绿江南岸，又是一年桃红柳绿。姑苏城的世家大族就像城外寒山寺攀缠的藤蔓，弯弯绕绕，纠葛了数百年，盘踞着大片江南地带。顾家霸着城西，孟家占着城东，可偏偏两大世家门对门、院挨院，近得就像那句有名的诗句，一枝红杏出墙来，根立孟家，杏开顾家。

　　虽说挨得近，平素却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姓顾的开了银庄，姓孟的便偏开了当铺。顾家出了个礼部尚书，孟家便要来个大学士。这些世家的关系错综复杂，却也丝丝相扣，皇帝若是打压，谁也讨不了好处，只得抱作一团求生存；若是风调雨顺，便横看竖看互看不顺眼，处处给对方下绊子地较量。

　　这一年，皇帝下了旨，要世家大族奉上贡银填充国库。顾家老爷刚到知天命的年纪，嫡夫人给他添了个漂亮的小嫡子，这顾老爷大喜，便高高兴兴地将银子双手奉上，说是要给这唯一的嫡子多积公德。原来顾老爷平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少个可以继承衣钵的儿子，如今遂了心愿，逢人便是三分笑。

　　顾家捐了银，孟家也只得跟了风。皇帝发话，孟家嗅出了些不寻常，便寻思着与顾家修缮下关系，若是上头真要下狠心打压他们，也好抱作一团，免得树倒猢狲散，连祖宗传给他们的家业都保不住。恰恰在这时，孟家老爷听说顾家生了小少爷，而孟家夫人肚里也刚传来喜事，便硬是要与顾家来个指腹为婚。

　　顾家本是不想答应的，却不想这含在嘴里怕化的小少爷虽长得粉雕玉琢，那葡萄般水汪汪的眼睛却似无神一般，直愣愣地只晓得看着前方。顾家老爷和夫人偷偷遣了大夫来瞧，才知道这眼睛竟是天生便瞎了。

　　顾家夫人知道后，也差点跟着自家儿子将眼睛哭瞎，顾家老爷知道后，日也叹气夜也叹气。最后两人合计了下，为了到手的儿媳妇，万不可让孟家知道顾家下一任的当家是个瞎子，便偷偷将这事瞒了下来，又给大夫塞了不少的银子，封了人家的口。待到百岁宴时，便提前将聘礼送到了孟家。

　　金砖银砖，丝绸三千。顾家下的聘礼好不气派，全姑苏城的人都知道了孟顾两家要联姻。

　　孟家夫人怀胎十月，果然生下了一个粉嫩的小丫头，模样俊俏可不比顾家小子差。

　　这头孟家欢天喜地，那头顾家却是愁眉苦脸。只是孩子总要长大，日子也总归要照样过，纸包不住火，就不知这秘密能瞒到何时。

　　一年又一年，春去秋来，墙这头的顾家小子从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长成了沉默寡言的小少年，却还是顾家唯一的一棵独苗。墙那边的孟家老爷是开枝散叶，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儿与儿子，嫡的庶的，好不热闹。

　　孩子多了，争宠便是家常便饭，得宠的吃好穿好，不得宠的无人问津，外人只道羡慕，个中酸甜苦辣也只有自己晓得。

　　孟小九就是孟家爹不疼娘不爱的典型。孟小九的娘只是个没名份的小妾，争宠失败，被众夫人排挤，以至于得了重病，早早便去了，丢下了还在牙牙学语的孟小九，所以她也只能是个不得宠的庶女。家里头孩子多了，孟老爷忘记给一两个不得宠的孩子取个正式的名字也算正常，孟小九就是那一个。因她排行第九，大家便小九小九地唤她，反倒是无人再关心她真正的名字。

　　这一日，当饿得头晕眼花的孟小九从自己那被人遗忘的院墙上的狗洞一路钻到顾家后花园的时候，她抬头只看到一个身穿狐裘的小小少年正皱着眉挡在她的面前。

　　要说孟小九常常是有了这顿没下顿，下人克扣欺负她也就算了，竟然在顾家也有饿肚子一回事，这要是说给别人听，那是一百个不相信。

　　她是顺着香气，一路上肚子乱叫地爬过来的，没想到看到个从天上下凡来的小仙童。孟小九眨巴了下眼睛，觉得这一身贵气的少年活似从观音菩萨身边跑出来的俊俏金童，一时竟也忘了自己咕咕乱叫的肚子。

　　“仙童”也不说话，只是兀自皱着眉头，一双眼睛漆黑如墨，似在低头瞧着孟小九。

　　孟小九有些糊涂了，她看了看自己身边歪歪的野草，又看了看“仙童”漂亮的眸子，一时搞不懂这野草哪里值得他这般研究。

　　“你是何人？” “仙童”的声音很好听，只是透着股不符年纪的冷漠和警惕。

　　孟小九张大嘴巴再次看了看身边的野草，她确信“仙童”问话的时候确实是认真地看着那棵野草。

　　等了半天，不见孟小九的回答，“仙童”的眉头越皱越深，他哼了声，道：“你不说也行，擅闯我顾府，我叫家丁过来把你活活打死。”

　　孟小九委屈了，“仙童”从头到尾都在看着那棵野草自言自语，可她相信这句“活活打死”的话应该是对她说的。她连忙从地上一骨碌地爬起来，拉着“仙童”的手，辩解道：“仙童仙童，我是从对面爬过来的，我不是擅闯。”

　　“孟府的人？” “仙童”不着痕迹地把孟小九的手甩开，是双瘦骨嶙峋的小小手，听声音该是个比他还年幼的孩子。

　　“嗯！”孟小九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常听下人说，大娘每天都要在佛堂念经诵佛，因为天上的神仙菩萨最是慈悲，他们会救助生活在苦难中的凡人们。她肚子好饿，就是不知道仙童会不会满足她的愿望，让她再也不用饿肚子。

　　“你为何而来？”话甫一说完，他便听到孟小九那咕咕作响的肚叫声，心头不禁一松，语气也不由地放缓：“可是饿了？”他只道孟小九是在孟府犯了错被罚饿肚子的小丫头婢子，哪里会晓得这么瘦弱的小女孩竟是孟家的小小姐。

　　“仙童，我闻到饭菜的香气了，我不是故意爬过来的，仙童仙童，我能吃点东西吗？”孟小九如今已是完全相信眼前这个小小少年就是个面冷心热的菩萨，可曾有谁这么温柔地向她问过话。她拉上“仙童”的手，大大的眼中满是渴望。

　　“仙童？”少年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带了些许疑惑，被小手拉住的右手微微向后缩了缩，便放弃了挣脱。他素来不与除爹娘外的任何人亲近，也就算是面对爹娘，他也不曾有过孩童的撒娇。但是面前这娇声软语的小女孩仿佛凭空而降，竟给他黑暗的世界投射了一丝他从不曾见过的比白昼还耀眼的温暖阳光。

　　听得少年的质疑，孟小九惊地想要逃脱，被捉弄怕了的孟小九知道，惹家中任何一个哥哥姐姐不开心，都少不了一顿欺负。是以，小小年纪的她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

　　但少年并没有给孟小九逃脱的机会，他反手紧紧拉住她的手，眉一挑，状似凶恶地抿了抿唇，冷冷道：“怕什么！”

　　“仙童……”

　　“记住，我不是什么仙童，我叫顾非。”

　　那一年 ，孟小九五岁，顾非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