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十五及笄,便是到了女子婚配年纪。孟小九虽无娘亲,但到底有个不甚关心她的爹,虽不得宠,但到底是孟家老爷的庶女。孟小九的及笄礼比不得她二姐孟云雁,却也提前从顾家老爷那里得了几件新衣裳新首饰,配了陪嫁丫头和教导嬷嬷。
及笄当天,并无访客,也无办宴,只有孟家大夫人和老爷遣人了来说了几句提点的话,再来便是身边的丫头和嬷嬷替她换了新衣挽了发,说两句恭贺的好话,便了一大堆有关《女诫》的训话,无非便是要孟小九做个大家闺秀,等到夫人老爷为她觅得良婿,专心待嫁等等。
孟家老爷和夫人从不替孟小九请教书先生,自以为这庶出的小女儿资质愚钝,平素家宴匆匆一见也是憨傻表现,便未将她放在心上,只寻思着若有门当户对的人家,便早早将她嫁出去,也好为巩固孟家家业添了一份力。
但孟小九哪里还是当年的孟小九,她如今的所学所知只怕已超孟家其他的小姐少爷,再加上聪慧灵巧,好胜心强,一心想要超越顾非,这些年比之以往更是卖力学习。是以,若要专心待嫁成为人妇,又怎会是她孟小九呢。
所以,及笄这天于孟小九而言是既漫长又难耐,等到丫头嬷嬷们说累了,各自回屋睡了,装睡的孟小九才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连头发也顾不得理一理,便跑到自己院墙,三下两下地爬上了倚墙的那棵老杏树,动作利落地就像猴儿似的。
孟小九扒开繁茂的树叶,正待跳下去,却见树下顾非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在夜色月华下一时如潋滟水光,耀目如华。
沐浴在月光中的男子白衣胜雪,清雅似竹,宛若九天玄宫,月下仙人。
孟小九屏息,一时又阵阵心酸,忆起十年前与他初遇,她便常常在与他怄气时将他误把野草识作她的糗事说出来气他,说完便又后悔。但自此之后,他再也不会错看,即使他确实什么也看不见。无论她在哪里,那双漂亮得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总能直视她,带着连他也不察觉的温柔。
“怎还不下来?”顾非皱了皱眉,这丫头准备呆在树上到何时。
“我……”一语惊醒梦中人,孟小九连忙顺着梯子往下爬。自从墙洞容纳不下她之后,顾非便叫下人竖了把梯子在墙边,方便孟小九墙里墙外地蹦跶。
孟小九在顾非身边站定,如孩提时候一般拉起他的手,便要将他往院里带。触到他的手时,却发觉凉得很,顿时心下明了,一时欢喜一时愁,捂住他的手猛呵热气,话语却依旧倔强:“我知道你就是存心折腾你自己,你若是不好了,便有数落我的理由了。咦?你手上怎么这么多小口子,又在琢磨什么新玩意弄伤的?”
顾非微笑着听孟小九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任由她带着他瞎忙活。忆起娘责怪爹贪杯发酒疯时,也是这般的口气,暗想这便是夫与妻罢。登时心里如饮一壶醇酒,温暖酥麻直达四肢百骸。
孟小九见顾非不答,也自知无趣,想起前几日他的许诺,便略带兴奋地开口问:“你答应待我及笄便送我一份礼,东西呢?”
“你大半夜的爬我院子的墙,便是为了这?”顾非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孟小九的手,却佯装不悦,语气生冷十分。
“这爬墙忒是难听,你就不能改为拜访嘛。”
“有何区别?”
“你到底给不给?”孟小九被折腾了一天,早已失了耐心,又恨顾非不懂得怜香惜玉,总是不将她当作女子对待。
“十五便是大姑娘了。”听得孟小九语气中的不悦,顾非只是宠溺地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自怀中拿出一物。
顾非的口气似感慨似叹息,孟小九听后一时也默默无了话语。她自顾非手中接过礼物一瞧,竟是一玉石磨成的古朴簪子。
女子许嫁,笄而字之,其未许嫁,二十则笄。……孟小九抿唇不语,她在书上看过,所以她知道,女子只有许了人家,才能束发戴簪。顾非送她簪子的意思究竟是贺她已到许人的年纪,还是另一层意思,她不想猜,也不敢猜。
十年仿佛眨眼,她有很多话想开口问他,却又怕问了自讨没趣。踌躇着,百转千回,终是什么也没说,攥紧了玉簪,道了声谢。
顾非虽看不见东西,听力却是极佳,有些话他想对她说,可一想到自己是个瞎子,便只觉得心头苦涩。他终究不愿看到她嫁与他人,又怕她不愿嫁给一个瞎子。把亲手雕琢的玉簪送她,一刀刀刻下他的心意,愿与伊白首,两不相离。
各怀心事,或喜或悲。
那一年,孟小九十五,顾非十九。
孟小九没有等来她爹爹为她觅得的如意郎君,顾非却等来了顾家老爷的一句指腹为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非知道自己要娶孟家二小姐孟云雁,再不开口,性子愈发冷漠。孟云雁知道自己要嫁个瞎子,一哭二闹三上吊,浑身解数用尽,爹娘眼泪流尽,闹得是鸡犬不宁。然孟家到底抵不住顾家硕大家业的诱惑,孟老爷一句话,再得宠的孟家二小姐也只得恹恹地准备嫁人。
纸包不住火,孟家二小姐要嫁给顾家的瞎子大少爷,聪明如孟小九立刻便知道了顾非的身份。十年间,她从不曾过问,却也只当他是顾家老爷的其中一个儿子,如今真相大白,她却再也不能为他念书、看他写字、帮他作画。
孟小九再也没有翻过那面墙,她只有趴在树头远远地看过他,也曾经看到树下的他,轻轻地唤她小九,一声又一声。
大红灯笼高挂,红双喜字贴窗。
红烛美酒,宾客满桌,今日是顾家少爷顾非和孟家二小姐孟云雁的大喜之日。
顾非冷着一张脸,大红的喜袍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脸色森冷,无一点喜气。他不能让爹娘颜面无存,也不能让顾家信用扫地,所以他不能说不,他也不能娶自己想娶的人。
美娇娘就在他的身旁,等着与他拜完天地,结为夫妻。
顾非知道孟小九就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看着他娶他人为妻。他握紧拳头,心里一遍遍地叫着小九。如果他不是瞎子,是否一切可以重来……
孟小九在厅堂的角落,埋没在人群中。她看着顾非一拜二拜三拜,听到唱和的人叫着礼成,耳边的笑声嗡嗡作响。孟小九不再梳小辫了,她系缨束发,发间插着一支玉簪。
孟顾两家联姻,大喜之日那晚,顾少夫人因心中有气,直接给了新郎倌一个冷冷的背影,而新郎倌更是决绝,直接将自己的书房当成卧房,从此不曾踏入房中一步。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这件事很快就传得满城皆知。但还有另外一件事,谁也不晓得。
那晚,孟小九悄无声息地从孟府离开了,从此杳无音信。
三年后,有个外乡人敲响了顾府大门。
顾非从那外乡人手中接过十三簧凤笙和结着发辫的红缨,他只问了一句:“她在哪?”
外乡人摇了摇头:“她只让我捎了一句话给你,这三年,她代替你看尽江山美景。而如今,她会佑你一生福泽安康。”
顾少夫人这三年没听过自己的夫君对她说过一句话,没看过他的脸上有任何表情,但这个时候,这个俊逸似仙人一般的男人却哭得仿佛孩童一般。
第二日,她便收到了一封意料之中的休书,他递过信,此生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她说:“她从来都晓得我的心意,凤求凰、及笄簪,所以她系缨束发等我来解。你若怨,等爹娘百年,顾府家业悉数归你。我虽是瞎子,也想任性一回,走她走过的路,看她看过的景。待我走后,烦你代我与爹娘道一声儿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