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对话 ...
-
无邪心头乱跳,迅速移回目光,再度瞟向身边的闷油瓶。闷油瓶依然那样看着他,似乎未察觉他已冷却的情绪。这怎么可能?吴邪在心里推翻这想法,取而代之怀疑,闷油瓶这样敏锐机警的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变化?还是说,因为他喜欢着自己,所以面对自己时也会放松警惕,收起戒备?
如果是这样,那……
电光石火间,吴邪心里闪过很多冲突的思绪,又在瞬间粉碎殆尽。他凝视闷油瓶温柔的眼睛,那里回荡着潋滟波光,满溢之前没有的柔情,他想这应该是小哥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了,他实在想象不出闷油瓶说出太软和的话,或露出热情如火的表现来。但与此同时,吴邪也隐约觉得,闷油瓶罕见的微笑有一点可怕,他温情眼睛的底层似乎正泛着粼粼青光,让吴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并听到自己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他知道,人心里一旦笼罩上怀疑的阴影,许多司空见惯的东西都会无可救药地被怀疑着,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呼吸皆让人不安。
“你冷?”闷油瓶声音低沉,悠长呼吸在他面颊上拂动。吴邪浑身僵硬,本能地摇了摇头。看吴邪这反应,闷油瓶往后面让了让,手伸过来,放到他后颈上,轻轻往下压。吴邪不敢反抗,顺势坐到他身边,与他温热的身体靠在一起。
“叫你少喝酒。”
他似乎轻叹了一声,手移到吴邪额头上,测他体温。吴邪一怔,心里顿时涌上浓浓的温暖,以及深深的愧疚。
为什么要怀疑小哥,为什么要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小哥如果想对自己不利,自己早死过一百次了。给他看看又怎样,被他知道又怎样,他删除过老痒留的地址又怎样?
就算……就算他……
“没事,没受凉。”吴邪长叹一声,伸手环住闷油瓶的腰,将头埋在他肩窝里。他俩身高体格相仿,看上去倒也没有谁靠着谁的意思,吴邪觉得这样很好。能够携手并肩的人,总得是两个差不多的对象,即使所擅长的方面不同,也该各有所长,这样在人格上两人才是平等独立的,更能互相理解和支撑。如果自己始终很弱,只能寻求闷油瓶的保护,或许短时间内显得不错,他照顾我,我很安心,但那样走不远……
一时无言。吴邪看着屏幕角落里跳动的图标,想了一阵,镇定心神,说小哥我用下电脑吧,老痒在找我。
“好。”闷油瓶答得很干脆,他什么也没问,没有一丝犹豫地起身,让吴邪坐过来,自己走到一旁去翻刚才清出来的拓本。
看他这态度,吴邪心里更为愧疚,小哥磊落,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奇怪,我不是疑神疑鬼的人,小哥更被自己发自内心地信任着,怎么会这样?
难道……发生过什么事,让我连小哥都不敢信任了吗?
吴邪想不明白,也没有精力再去想,点开老痒跳动的图标,和他联系。
------------------------------------------------------------------------------
老痒的消息就一句话:我今天一直在,你有什么事儿直接叫我。
“我来了老痒。”联系之后,吴邪有些紧张,偷眼瞅闷油瓶,他正低头翻拓本,压根没朝自己这方看。
松口气,吴邪扫向屏幕,老痒的回复很快过来了:上次地址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犹豫片刻,吴邪发出这条消息:不过我想了想,东西还是先留着吧,反正你的地址我有,什么时候想通了再给你。
无所谓,本来就是送你的,你想留就留,不想留就退给我,别乱扔就行。老痒并不在意。
没乱扔,我送人了……吴邪在心里嘀咕。这要给老痒知道,肯定要朝自己咆哮,但都不重要了。事情到这个地步,退不退回去有什么区别?说送人,也就那么一说,东西照样锁在柜子里,小哥也没提出由他来保管。吴邪叹口气,又看向闷油瓶方向。闷油瓶听到他的叹息也看过来,眼神里似乎有询问的意味。
“没事……刚喝了酒,这会儿有点口渴,小哥帮我倒杯水吧?”吴邪随口敷衍,闷油瓶什么也没说,起身去给他倒水。吴邪的眼光又回到屏幕上,跟老痒不咸不淡的聊着。他心里本来有很多话,碍于小哥在这里,又不好提,只大概谈了这趟出去的事。闷油瓶将水杯放到桌上时,正瞟到吴邪打出“脑子有点乱,这趟出门一些事记不太清了,不过应该不影响什么。”
老痒跟着回复:是吗?我觉得你平时还是挺清醒的,如果没遇到什么大事不至于这样,撞到头了?
……没有。吴邪接过水杯,说声谢谢,闷油瓶点下头,又走到一旁,继续看那些拓本。
时间过得很慢,吴邪跟老痒说会儿话,又瞟两眼闷油瓶的举动。他坐在一旁的桌前,面前摊开自己那两本笔记和匣子的照片,他将拓本一一展开,似乎在仔细比对当中的区别。吴邪心头一跳,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小哥“工作”的样子,看到他为追寻答案在背后所做的准备工作。
说起来,大家都只看到小哥的强大镇定,却没人看过他曾为变得强大所付出的努力,任何知识、技巧、力量都不可能是他天生带来的。张起灵全部本事都靠努力一点一滴构筑而成,这当中有过多少痛楚、多少辛酸,他肯定不会跟人讲,但吴邪可以想象,并在这样的想象中感到阵阵心疼。
他起身给闷油瓶也倒了杯水,在他耳边低声说不用太在意,等会儿我自己来解读这些。闷油瓶嗯了一声,仍埋首其中,说先帮你大概看下。吴邪笑笑,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再说什么。
“对了老吴,上次你说有重要的事要从我这里寻找答案,什么事?”回到电脑边,突然看到老痒发过来这条消息。
是有一些话想问你,但现在可能不太方便。吴邪有些犹豫,在他原本的计划里,这些话应该放到夜深人静,只有自己一人和老痒对话的情况下来说,现在小哥在这儿……但老痒身在国外,本身有时差不说,上线时间还不定,自己这边也忙,错过这次,下次碰见不知得什么时候了。
想了想,吴邪还是说了:也没什么具体的事,就是一些假设和心态上的问题,想跟你再讨教下。
哦……还是那个,是吧?老痒似乎也有所准备。
是的。吴邪坦然。
唉,咱俩果然还是绕不过那些去,毕竟这么大个事儿……是吧?算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除了你,我也没第二个人可以聊聊这些了。
嗯。吴邪点点头,在心里斟酌措辞,好半天才把话发过去:“我想问的是,老痒,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换个环境,换个情况,不是那种生死攸关的情景,不是在青铜树那里,你还会杀掉原来那个你吗?”
这话一发出去,吴邪就有点后悔,似乎问得太直白了。他略作思索,紧跟着又敲过去一条:我没什么意思,就是想问下,是否一定要杀掉另一个才行?这是无论在任何条件下都不会改变的吗?
老痒在那头沉默了好半天,发过来四个字:我不知道。
吴邪没有急着回复,静等他后文,几分钟后,老痒又发过来一条:“老吴,你这个问题难度太高了。”
抱歉,我知道不容易回答,只是做这种设想……
老痒似乎正在整理思绪,边思考边断断续续地答复:我从没这么假想过,相反,我发自本能地不去做这些假设,毕竟它已经发生了,无法回头无法改变,我想得越多,就越是对自己的一种折磨……老吴,你以为我不难受吗?你以为我是天生变态,对于干掉自己这种事心理上一点负担也没有嘛?
对不起老痒,我知道你不是,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
……如果你只是突发奇想地做此假设,随便问问,那我没办法回答你,我不想去思考这种问题。老痒的情绪明显因这个太过直接的问题而变得不舒服,只不过对象是吴邪,所以依旧耐着性子。
抱歉,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打过去这句话时,吴邪似乎能看到老痒在那边骂:你他妈已经冒犯我了。
这个问题对我非常重要。吴邪很诚恳地跟他解释:我绝不是在消遣你,更不是突发奇想,我很认真。拜托,老痒,因为我不是你……你那样的,所以不知道,也很难感同身受地去揣摩你的心境,但我真的需要知道,是不是你在任何情况下,都一定会杀掉原来那个你?这是你们生存的必然?还是你个人在极端情况下的无奈选择?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片刻后,老痒反问他:我感谢你对我的理解和认同,老吴,但你似乎没有必要对我的心态研究得那么深入吧?特别是这种连我自己都不想去思考的假设。
因为我身边有和你同样的情况。刹那间,吴邪心里有个声音抢在他之前回答。他不由一怔,谁在说话?
谁在用我的声音说话?
吴邪感觉双手开始轻轻颤抖,它们似乎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臣服于心底那个声音,而那个声音并不是自己的臆想,而是更深层、更本源,摒弃了所有伪装和畏惧的意识——他看见自己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敲出一句话: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曾拿走青铜树枝的朋友吗?